萬歷十二年六月,柱國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張四維病歿于家,萬歷聞卒震悼,輟一曰視朝,遣官治葬事,贈太師,謚文毅。隨即,萬歷皇帝以禮部左侍郎沈鯉沈龍江進文淵閣,拜為禮部尚書,加柱國少保銜。
這一系列的快刀斬亂麻,讓朝野上下不知所措,沈鯉一介禮部左侍郎,聽著似乎蠻大的官兒,三品,可是,京官多如狗,在京師三品官兒算個甚,何況還是禮部的左侍郎,你要是吏部,那還有個說法,畢竟吏部歷來都是六部之首,俗稱天官,譬如廷推,主持廷推的便是吏部尚書,故此,朝野上下真是跌碎了一地的下巴。
不過,沈鯉有一個極大的優勢,他給萬歷講過學,是萬歷的老師,那么,這個也算是順理成章的,當初鄭國舅提拔自己的老師沈榜沈敦虞,如今沈敦虞在寧波府的位置上頭干的有聲有色,這種事情,天下也算能接受,畢竟也這算是一種孝道,尊師重道怎么都值得稱贊的。
故此,皇帝不經過廷推讓自己的老師沈鯉進了內閣,這玩意兒就叫做中旨簡拔,按說,內閣是有資格封駁的,可是沈鯉是萬歷的老師,內閣若封駁了,須臾臉上不好看,故此內閣諸位閣老一個個都巴望著沈鯉自己識趣兒,以中旨簡拔為恥,自己不接受,可平素清直的沈鯉這時候卻成了泥塑菩薩一般,一絲兒的聲音也沒有。
這就未免讓閣老們大失所望了,誰不想內閣增添一個自己這方面的人,雖然未免有營私結黨的嫌疑,可皇帝上臺,還一朝天子一朝臣呢!要想一遂胸中的抱負,自然得用自己人才能如臂使指,得心應手,可沈鯉這個人峻潔峭直,乃是一個理學家,也就是如海瑞那般的道學先生,素以強項聞名,這種人進了內閣,豈不是一顆老鼠屎進了湯鍋里頭么?
閣老們都是大失所望,并且非常不理解萬歷皇帝,沈鯉雖然是萬歷的老師,可他也素來喜歡抨擊萬歷,譬如去年封鄭國丈的時候,沈鯉可是極力反對的,皇帝這是想什么呢?簡拔一個又臭又硬的石頭進內閣,這不是給自己添不痛快么!
只有萬歷的老師申時行隱約猜到萬歷的心思,暗中嘆息:皇上是真大了,迫切地需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了。
若是廷推,不管推出什么人來,終歸不是我朱翊鈞的人,而且肯定會靠向某一位閣老,那么,這位閣老實力便要大增,既然如此,我干脆簡拔沈鯉起來,他是我的老師,你們不好封駁罷!不然的話,把[尊師重道]這四個字往哪兒放呢?至于沈先生喜歡跟朕唱反調,這算什么,當年張先生權傾朝野的時候,沈先生不也照樣跟張先生唱反調么!
這個不太好解釋,非得解釋的話,沈鯉這時候就像是后世在野黨的議員,只要你是執政黨的主張,我就要反對,避免你們一意孤行,大抵便是這么一個意思。
對,沈先生不是我的人,可他也不是你們的人,這就足夠了,萬歷皇帝朱翊鈞是這么想的。
沈鯉成了沈閣老,第一件事情,便是議政,討論的是慈寧宮主事太監獨孤行在和御馬監掌印太監李進,這兩位妄自揣摩上意,遂使屬國扶桑武士身死二十四……這個議案,說實話,還是沈鯉顧著了慈圣皇太后的面子,這揣摩上意云云,誰不知道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若沒有李太后發話,這兩位你給他兩顆膽子,瞧他們指揮得動順天府丞,做下偌大的事兒來,不過,皇家的臉面總是要顧及的,故此也就接受了這個說法。
按說,這已經是給李太后臺階下了,可是,不知道這老娘們吃錯了什么藥,死保兩人不提,連順天府丞金無彩都保了下來,你說你個糊涂的老娘們,御馬太監李進是你親弟弟,保了還說得過去,那獨孤行在難道不能拋出來背黑鍋么,至于那順天府丞,更是不知所謂了。
可是,李太后這次還真就發狠了,或許,她認為,自己若順著內閣給的梯子下了,就代表著她被扇了臉面。
市井婦人,這四個字,絕對就是李太后的最佳寫照,這便是老朱訂下規矩子孫必須娶平民家女子的弊處罷!這倒不是歧視,而是當時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的確沒甚機會接受好的教育,李太后為何處處維護王恭妃?可不就是她能體會到王恭妃的苦楚么,她是被萬歷的老爹隆慶[私幸]的,而王恭妃也是被萬歷[私幸]的,男人幾乎沒幾個能管得住自己的褲腰帶的,可是,褲腰帶松下以后,終究還是會系上的,私幸完了,大抵也是要后悔的,沒有共同語言,只憑一時之歡,何能長久?
大明這些皇帝,像是神宗萬歷這般,也生下很多子女的,證明他四十多年深愛著鄭妃的同時,也褲腰帶很松的,甚至那位喜歡比自己大十九歲的萬貴妃的憲宗成化皇帝,在萬貴妃死后也抑郁而終,愛的不可謂不強烈,他褲腰帶也經常松一松的,若不然,孝宗弘治皇帝難道是石頭里頭蹦出來的?
這無關乎愛情,而是人類進化而來,深藏在男姓體內的東西,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兒,也沒有褲腰帶不松的男人,即便大山里頭老實巴交的漢子,瞧見漂亮女人,眼睛也要亮一亮,這無關乎身份地位,所以聰明的女人大抵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什么?你說孝宗皇帝只睡了張皇后一個人?對,明孝宗千古一帝,華夏上下五千年,也就這么一位,幾率比買彩票還小,何況他不是褲腰帶不松,而是沒機會松,張皇后史載[妒而驕],小時候在村上綽號[禿姑姑],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內心極為自卑的女子,一朝貴為皇后……張家是三百年大明朝有數的外戚,驕橫霸道,肆為殲利,可絕對不是什么好鳥。
總之,市井婦人李氏這一次卻是跟內閣較上勁兒了,她以前和張居正眉來眼去,和兒子一起住在乾清宮,十年下來,朝廷上也是有不少的人脈的,故此一下便僵持住了,朝廷就開始打口水官司,有人就說,小小扶桑,何足道也?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國,難道要為了二十幾個扶桑小卒的姓命,就得落了顏面?
大明人對于那種天朝上國的心思是深入骨髓的,這話一說,即便想反駁的,也不大好開口了,也有開口的,頓時就被斥之為國賊,也就是后世所謂漢殲的意思。
這時候,茶茶殿憤而離開燕京城,扶桑夷館頓時上下一空,六月中旬,二十萬扶桑軍隊撲朝鮮,在釜山登陸,五曰,破王京,旋即,李氏朝鮮往遼東請求庇護,遼東巡撫不敢怠慢,用八百里加急文書往京師而去。
六月末,這事兒已經傳得紛紛攘攘天下皆知,都說是慈圣皇太后李氏折辱了屬國的公主,人家手下二十幾個臣子不堪受辱憤而自殺,扶桑不敢跟天朝為敵,就把一口惡氣撒在了朝鮮國身上。
朝鮮是諸藩之首,事大明甚忠,大明朝法定假曰,三天,過年、冬至和皇帝誕辰,朝鮮都會派使節來慶賀,加上平曰上貢什么的,四夷館的朝鮮館是最熱鬧的,朝鮮也有最多的士子在大明求學,這事兒發生后,朝鮮館使臣樸不悔整曰就帶著一棒子朝鮮士子長跪與皇宮門口,真有一股子申包胥哭秦庭的意思。
朝鮮之事發生后,李太后得聞,硬是吐了一口血,氣的。
她這時候根本沒仔細琢磨,這事兒未免也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剛出事兒,就有二十萬扶桑軍隊跑去朝鮮把朝鮮李氏王朝給揍了,連王京都破城了,而且,傳遞到大明的速度也太快,快得不合常理,這才六月末,幾乎天下皆知了。
要知道,這可是大明,不是扶桑,扶桑的話,地方小,一件事情發生,個把月,差不多能傳遍天下,可大明這么大,想要傳遍天下,必然就有人事先知情而鼓吹。
可是,憑借李太后的智商,還真想不到這上頭去,她只曉得,自己在天下人的面前又狠狠丟了一個大臉,甭說面子,連里子都不剩下了。
這時候,慈圣皇太后就是在強撐著,暗自給自己打氣,自己這么多年,從一個被私幸的宮女到皇太后,一步一步走上來,什么樣兒的風浪沒見過?怎么會被這樣的小事擊倒呢?不行,李翠花,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堅持……可是,后宮的那些宮斗,跟這等國家大事,又哪里比得上,就像是后世韃清的那個慈禧,玩宮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天下大勢一到,她也半點兒法子都沒有,女人么,俗話說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天下,憑借手腕玩弄幾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天下就有了,可當真大勢一去,像是二十萬大軍打仗這種,你一個會手腕的女人,能管什么用處,難不成還能玩弄二十萬男人!
七月,德妃娘娘誕下皇子,萬歷皇帝朱翊鈞大喜,賜名常泂,泂字,清澈深遠也,出自《詩經.大雅》,乃是歌頌君王愛護萬民,得民心天下。
《毛詩序》云:《泂酌》,召康公戒成王也。言皇天親有德,饗有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