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癡道士”三字,邱老的身子猛然一硬,然后直直地坐在了那里,這三個字他怎么會不記得呢。
謝老稍頓,道:“三十年前,邱老也有一次舊傷發作得非常厲害,我當時用盡了一切方法,卻沒有什么效果。于是我瞞著所有的人,偷偷去了一趟勞改農場,去找癡道士想辦法。”
邱老一下想起了很多往事,他的傷是抗日戰爭時代留下的,以那時候的醫學條件,是很難取出這塊至關重要的彈片的,而那時候邱老也年輕,就算彈片留在體內,也很少發作,發作了吃點止痛藥就扛過去了。一直到了建國以后,準確說,就是三十年前,邱老那一年的舊傷突然發作得非常厲害,幾次差點要了命。而彈片存在體內數十載,跟血肉長在了一起,又壓在十分危險的位置,這塊彈片就變成了永遠無法取出的東西了。
當時謝全章試了很多辦法,前前后后花了半年的時間,才用針灸加方劑的辦法,穩固住了邱老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今年,才再次發生了舊傷反復發作的情況。
謝老繼續說道:“那時我的醫術雖說已經是臻于完善了,但卻精于方劑、疏于針術。癡道士聽我講完治療方案,便送給我一本梅花針術,也就是我送給曾毅的那一本。”
邱老虎目圓睜,像是聽到了不敢置信的事情,道:“那……那書是癡道士送你的?”
謝老緩緩點頭,臉上出現十分愧疚的表情,道:“不是我要故意隱瞞,而是那時癡道士正在改造,我偷偷去見他,已經是犯了大忌,又哪敢再聲張。”
邱老的手有些顫抖,在謝老的手背輕輕一拍,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謝全章為了治他的病,竟然冒了這么大的風險,邱老道:“全章,苦了你啊!”
“后來,癡道士從勞改場逃走,成了轟動一時的案子,大風波結束之后,我一直等著癡道士平反,可因為始終找不到癡道士本人,加上癡道士沒有后人,他的平反案一次次被擱置,最后束之高閣,如今怕是再也無人記起了。”謝老說到這里的時候,臉上愧疚之色更盛。
邱老也是不住感慨,真正論起來,癡道士的資歷其實不比自己差,甚至癡道士參加革命的時間比自己還早,如果癡道士能夠活到今天的話,相信他的分量比自己只重不輕。
投身革命前,癡道士是道觀里的一名舍藥道士,因為非常癡迷于醫術,加上為人耿直、心腸慈悲,所以大家都叫他癡道士,時間一久,甚至都忘了他的本名。
建國之后,天下收兵,癡道士辭去軍職,在四九城里坐堂開診,重新干起了治病救人的老本行,不然憑著癡道士的資歷和功績,至少是可以獲得將軍銜的。
然而時間不長,隨著改造中醫運動的開始,癡道士連坐堂的機會都沒有了,后來,癡道士又站出來為一些遭受冤屈的老同志講話,并且反對以階級斗爭為綱,他認為天下戰亂已久,如今人心思安,不應該再搞任何形式的斗爭了。
這一下,癡道士便闖了大禍,加上戰爭年代時癡道士曾經直言某些將領有裝病畏戰的情況,也得罪了一些人,于是在有心人的作用下,癡道士就成為了改造的對象。
好在癡道士活人無數,欠了他人情的數不勝數,所以在勞改場也無人為難他,癡道士還成為了勞改場里的大夫,借著這個便利,癡道士當時救護和保護了很多人。
“再后來,大軍過繼到了這邊,時間一久,這個秘密就更沒有辦法說出來了!”謝老嘆道。
邱老聞聽此言,身子猛地站了起來,大手微微顫抖,指著謝老,道:“你……你是說當年建岳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他……”
謝老重重點頭,長嘆一聲氣,道:“梅花金針是癡道士的珍愛物件,當年贈書的時候,我親眼見到癡道士手指上戴著梅花金針,那天見到曾毅,我便知道這個秘密是無法再隱瞞下去了。”
邱老站在那里,不知道是驚、是怒、還是喜,以至于嘴唇顫抖良久,卻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當年癡道士從勞改場逃走,一起消失的還有邱建岳夫婦的那個孩子,可惜那時邱老本人也在改造學習之中,等大風波結束,已經是四年之后了,邱家再去尋找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線索,也無人能夠說清楚那孩子是怎么消失的,甚至連邱建岳夫婦的墳冢,邱家也是費了很多周折,在一年之后才尋到的。
謝老坐在輪椅里,情緒也有些激動,道:“邱老,這么多年你心里的孤獨,我是很清楚的,現在我的時日不多了,實在不忍心看你再如此凄涼下去,才說出了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即便是莫思立他們,也是毫不知情。不過有一件事,邱老必須答應我。”
“你……你講!”邱老一生戎馬,就是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也沒有皺過一次眉頭,但此時此刻,聲音卻有些顫抖。
“如果曾毅真是當年的那個孩子,那邱老有生之年,就絕不能為癡道士平反!”謝老說到這里,有些氣力不濟,奮力講出最后一個字,便靠在椅背里喘粗氣。
過去的三十年,謝老天天都盼著癡道士能夠平反,而現在,他卻要求邱老不要為癡道士平反,因為他很明白一個孤獨了三十年老人的心,如果曾毅真是那個孩子,邱老必定會做一些事的。
而這樣做,恰恰會害了曾毅。
如今的邱家,已經不是三十年前的邱家了,如果突然冒出一個曾毅,必然為很多人所不容,邱老已經遭受了很多打擊,實在無法承受再一次的打擊了。
邱老的臉上出現了很痛苦的表情,顯然,他明白謝全章的用意,只是讓他怎么能夠忍下心答應呢,自己的這條命,也是癡道士給的。
涼亭外此時傳來腳步聲,助理拿著一張毯子走了過來。
邱老的臉色恢復如常,腰板筆直地站在那里,跟平時的樣子毫無兩樣。
謝老卻有些乏了,坐在輪椅里不講話,讓助理披上毯子后,便閉眼靠在那里養神。
“你送謝老回去休息吧!”邱老吩咐了一聲,道:“以后出門記得帶上毛毯,免得著涼!”
助理答應了一聲,便放開輪椅的鎖,推著謝老在前面走了。
邱老就那樣站在涼亭里,足足十分鐘后,才抬步往回走,腳步有些沉,但比平時充滿了力量。
曾毅此時降落在了云海機場,顧迪得知消息過來接機,然后拉著曾毅要去喝酒。
推脫不過,曾毅便跟著顧迪去了,反正今天時間已經不早,就是趕回中化也無法工作了,倒不如明天早早起身返回中化。
既然是喝酒,兩個人肯定不熱鬧,顧迪又叫了董力陽、張俊宇、王大志等人,滿滿開了一桌子。
董力陽現在已經跟菲菲徹底沒有干系了,席間曾毅不提這事,他自然更不好意提,只說中化市創衛的事情他會力所能及地支持。
張俊宇倒是想起一件事,道:“下個月,就要開始新一年度的評優評模了,曾毅你有什么想法?”
曾毅想了一下,道:“這幾個月中化市治安情況的改善,張廳長你是清楚的,基層的同志們都出了大力氣,我們也不奢望能夠獲得多少榮譽,但如果這次評優評模顆粒無收的話,那對士氣的打擊就太大了,張廳長到時候可得說句公道話。”
張俊宇舉著酒杯點頭,他提這個,就是要讓曾毅提前做好準備工作,如今中化市局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可壞就壞在中化市局被撤消了一切榮譽稱號,這到時候拿出來跟別人比,天然就矮一截。
“你把材料做充分一些,必須言之有物,到時候我會幫你們中化市局說話的。”張俊宇說了話,雖然不能幫中化市局拿回所有榮譽,但爭取兩三個個人優秀模范,相信還是可以辦到的。
要是一點榮譽不給中化市局,那對曾毅就太不公平了,本來接手的就是個爛攤子,現在有了成績還不給予肯定,那中化市局的隊伍可就不好帶了,曾毅剛豎起來的那點威信怕是也會沒了。
“等見到于廳,我也得說說!”王大治一旁也幫了腔,曾毅在中化市局的成績那是有目共睹的,不給榮譽實在說不過去。
“謝謝,謝謝!”曾毅舉起酒杯,道:“有你們幾位的肯定,那也是我的榮譽!”
盡興散席,已經是夜里十一點了,曾毅直接回酒店睡覺,第二天天剛亮,便啟程往中化趕。
車子剛剛下了高速,電話就響了起來,曾毅拿起來一看,發現是顧迪打來的,便道:“老顧,我已經到中化了。”
“你這走得也太快了!”聽語氣,顧迪似乎是才剛睡起來。
“沒辦法,我出去好幾天了,今天必須得去點個卯啊!”曾毅笑道。
“老曾,有件事要告訴你,謝全章謝老今天凌晨去世了!”顧迪電話里說著。
“誰告訴你的!”曾毅猛地吃了一驚,車子就剎死在了原地,這消息太突然了,自己昨天還見過謝老的,怎么可能今天就去世了呢。
顧迪倒是沒有察覺到曾毅的異常,道:“我家老爺子剛剛打來的電話,他準備去京城參加謝老的追悼會,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