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太府都的北邊和西邊的人,非富即貴。相應的,店鋪酒樓也都很高級。而所謂高級的地方,就是普通人去不起的,因而顧客就少,街面和店鋪里都很清靜,加上各衙門部署也都設在這里,所以總透著那么股子雅致和高傲、威嚴的勁兒。
但僅僅一河之隔的東南側就完全不同了,市井之地,是大片普通百姓的居住區,店鋪平民化、“娛樂場所”眾多,茶樓酒肆雖然不及河對岸的精美,但也風味各異,極具特色。
因為草民的數量是永遠比貴族階級多得多的,所以,太府都的東南部遠遠比西北部繁華熱鬧,不僅平頭百姓熙熙攘攘地生活在這里,達官貴人也常來常往。如果說西北部是太府都,或者說整個大燕國的心臟,東南部就是肺、肝、脾、胃、腎……
裕王府家丁休假的那天,將近午時時分,石中玉正從東城的一家小錢莊氣鼓鼓的出來,不住口中的低聲咒罵。
“哼,還大燕國都呢,什么政治中心、經濟中心,我呸!”她啐了一口,“三兩銀子不是錢哪,憑什么不收我的,還什么最低五兩。在我們那兒,存一塊錢銀行也給存,只要你花得起工本費。等著,等老子將來就開錢莊,專門吸收民間資金,四處投資賺大錢,擠兌死你們!”
她憤憤不平了會兒,終于泄了氣。
沒辦法,她跑了一早上,連最小的錢莊都嫌棄她的本金少,不肯收存。她再怎么不滿,也只好繼續揣著這三兩賣身錢。
真的很不安全哪,在街上也好,在家丁院也好,隨時會被偷的。可這三兩銀子,說不定是她發財大計的本錢。但她在這邊沒有家,錢莊又不收,誰幫她保管呢?
她抬頭望著明晃晃的太陽,心中無比煩惱,感覺重生后的日子舉步維艱,真的很難。又想起午時就快到了,那三個傻小子還等她請客,決定先去大吃大喝一頓再說。
剛才她已經吃了兩個驢肉火燒,還覺得肚子是空的,可見經常體力勞動,胃口好了不少。
天氣已近盛夏,她為了保護自身的秘密,還要在身上綁布條,相當于穿了兩層衣服,走著走著就熱得不行,于是花一文錢買了碗涼茶喝。
看著賣涼茶的爽利大嫂,她想起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選。雖說并不百分之百有把握,但她屬于女人的第六感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干脆就這么辦了,省得每天提心吊膽,萬一被黑了,也只好怪她自己有眼無珠。
有了決定,步子就輕快許多。然而當她就要走到吉順大街時,突然看到前方繡坊中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男的二十來歲,身材高大俊美,粗獷的帥臉上兩撇邪魅囂張的小胡子,身著一襲雪白綢衫,山水紋腰帶上掛著塊半圓形翠玉……天哪,是那個追殺她的胡子男!
這都一個月了,他為什么還沒離開太府都,難道亡她之心不死嗎?都怪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歷,肯定是諸事不宜,還有血光之災。
慌亂中,她四處亂瞄,希望有地縫可以鉆,卻看到偏僻的街角擺著一個賣面具的小攤,攤主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她連忙跑過去,隨手拿起一個豬頭面具罩在臉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暴露在危險下,低頭看到小攤是一個長方形的大桌子,上面鋪了垂到地面的布幔,于是想也不想就鉆到桌子下。
要不怎么說冤家路窄呢!這么大條街,胡子男和半老徐娘往哪里走不好,偏偏在石中玉才藏好,平順了呼吸后,走到了攤子前,停下。
石中玉捂住自己的嘴,連喘氣兒也放到最輕最慢,眼看著兩雙腳出現在布幔下,有一雙腳上穿著石青色素緞薄低靴,本能的認出是胡子男的,嚇得她連心跳都恨不能停止。幸好這是街上,人聲嘈雜,不然武功高手會聽得到她的呼吸吧?
“楚兄弟,真要走了嗎?”徐娘低聲問。
“為了這件事,我在此地耽誤得太久,家里那邊的風波要按不住了。”胡子男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沉穩力量,“還請大姐幫我留意。”
“那丫頭會不會已經死了?”徐娘問,“雖說太府都是國都,但以你的人脈和力量,連城里的每一塊青磚下都能掃得清清楚楚,可卻一直沒有消息……”
胡子男沉吟了片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他們兄妹是在海上被人算計的。”徐娘道,“哥哥中劍,妹妹落水,茫茫大海,就算是死了……只怕也找不到尸體。唉,那東西跟著石沉大海也罷了,就怕到了那位的手里。”
幾句話,石中玉心里翻起驚濤駭浪。
看來,哥哥看來是真的死了,不然不可能這么久也沒有消息。而且,那胡子男知道她是女的!他拼命找他們兄妹,連尸體也不放過,八成是為了那個奇怪的盒子。可那盒子里究竟裝的什么東西呢?難道重要到讓他逗留國都一個月,臨走還要托人再尋找她!徐娘口中的“那位”又是指誰?
“我查過,有疑似她的少年,一路到了太府都。”胡子男顯得很固執,“消息到這里就斷絕了。除非,那少年不是她,她是真的死在了海里。”
悉悉索索的聲音后,胡子男又道,“姐姐務必幫我留意。這是那丫頭的畫像,但她扮的是男裝,不太方便辨認。”
“放心吧,姐姐做這一行這么久,眼睛里不揉沙子,任她扮得再好,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徐娘夸口。
可不么,說什么開繡坊,還不知是什么藏污納垢的地兒。想當初胡子男的兩個手下還要幫她開苞哪。呸,她寧愿跳玉帶河去死!
“這就走嗎?”徐娘收起畫像,又問。
胡子男嗯了聲,“我的人已經在城外等著了,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即刻動身。姐姐如果有什么消息,不管多么微不足道,都立即派人告訴我……”兩人邊說邊走,漸漸遠去。
石中玉暗松口氣,又謹慎地等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才悄悄爬出來。
“謝謝惠顧,一共十文。”剛站直,就有人在耳邊說,嚇了她一大跳。
“什么十文?”她反應很快,看對方的樣子像是攤主,立即反駁道,“我的東西滾到這下面了,我不過是找找,這也要收錢哪。”
“面具。”攤主伸出手來。
石中玉這才想起,自己臉上還罩著豬頭呢。不過,雖然聽說胡子男已經離開太府都,但那個奇怪的女人還在,她不敢把面具摘下,萬一碰到怎么辦?于是轉移話題道,“一個破面具這么貴啊,便宜點行不行?”
“概不講價。”攤主態度強硬,但臉上卻笑嘻嘻的,縱橫交錯的皺紋使他整張臉就像綻放的菊花。
石中玉看著那張臉,不由得一愣。
這個人,居然是認識的,就是當日給她測字的神棍老道。
而她戴著面具,本來是遮住了表情的,那老道卻看出她認出他,笑道,“小哥認識貧道對不對?也難怪,我經常在街上擺卦攤,這太府都里的人,大多認得貧道。”
“你怎么又改行做小販了?”
“呵呵,慚愧慚愧。最近生意不好,少不得要做點別的事幫襯一二。”老道面不改色,“這面具的價錢是斷不能減的,但既然我和小哥有緣,不如貧道免費給你測個字吧?”
石中玉心里有事,又與人有約,不愿意和他多糾纏,就付了十文錢,隨意說道,“那就測個字好了……見,相見的見。”
娘的,沒想到“見”到胡子男。如果能一輩子不“見”他才好。真是個倒霉的“見”字。
那神棍微微一笑,又擺出天機不可泄露的莫測德行,“見乃規字去夫。夫者,男也。哎呀呀,有男人離你而去。又因你不是手寫此字,而是口說,且說了兩遍,口舌者,是非。說明你會因口舌倒點霉,可到了,那男人會被踢到一邊去。”
“你簡直不專業。”石中玉心虛,所以不服氣地說,“總是解得那么早,我問的是……財運。”
“財運嘛……”老道拈著胡子,“不知貴姓?”
“石。”
“石與見,硯也。小哥要發財,還得從筆墨上著手啊。”
“謝了。”石中玉揮揮手,走了,心里根本不信老道的話。
他要真那么能算,怎么自己不去發點財?算命的兼職賣面具,已經充分說明他多么無能了。
她戴著豬頭面具,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心知如果太鬼祟,反而惹眼。但分析一下剛才胡子男與半老徐娘的話,她忐忑的心平靜了些。
第一,胡子男姓楚,看起來很有權勢,但后方不寧,所以他不得不離開國都。
第二,她哥哥拿到了特別重要的東西,因而才遭到追殺。想要那盒子的人……很多。
第三,她當初拼命想進王府是對的,顯然胡子男的手沒伸進來。而那位繡坊的徐娘認為她八成已經死了,只要她再熬過一陣子不被發現,就會安全了。
小孩子面貌和身材變化大,何況她正在發育。過得兩年,她的外形會大變樣,就算依稀有舊時模樣,辨認起來也難了,除非是親人。
第四,她還是得想辦法賺錢。她不想一輩在王府為奴,可改頭換面、獨立生活是需要錢的。
想到這兒,她腦子里突然冒出那老道測字時說的那幾句話,但她很快又甩甩頭,把那些全部扔到脖子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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