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清晨,十四個年輕男女,策馬馳出歲安城城西,在歲安港搭乘渡船,渡過藍瑤河,跟著轉向往南,一路奔馳。
這馬隊除了十四匹駿馬與馬匹上的騎士外,一頭有五條尾巴的妖獸——“猙”,也輕松地跟著馬隊奔跑,正是被羅鏡意志所控制的妖獸,他跟著的騎士,當然是穿著魔法袍、體態嬌小彷如孩童般的狄韻,而這支隊伍,正準備進行二十多日前,狄韻所說的特殊任務。
隊伍中,黃清嬿與張如鴻只各自帶著兩名隨官同行,按道理,狄韻也該如此,但一來沈洛年另有觀察返祖癥的要務;二來羅鏡頂多算得上半個,所以這次狄韻的四名隨官中,只有雪莉沒隨著離開歲安城。
除了這九人一獸外,三位小姐的副手——李允生、洪治平、蔣杰也都參與了這次任務;而最后兩人,一個是被狄韻請來幫忙協助沈凡的圓足醫院醫師,另一人不是旁人,竟是那癡戀安荑,說話十分有特色的光頭軍官——梁乃均。
葉瑋珊當然不是故意派出這人來找安荑麻煩,出發前沈洛年才知道,梁乃均、洪治平、蔣杰,居然就是葉瑋珊所說的三名無法引仙的變體者,而梁乃均正是其中年歲最長的一位,也難怪三人在年輕一輩中,都是能力遠出儕輩的新一代高手。
而所謂的圓足醫師也不是陌生人,正是當初擔任沈洛年助手的于丹翠。
圓足醫院不屬軍務系統,除光靈師之外都是普通人,而且都是女性,這任務危險到需要臨時引仙,本來就不容易找到有意愿的人,何況為了與沈洛年配合,又最好與他熟識,算來算去,只有于丹翠比較符合資格,所以狄韻一去圓足醫院,馬上找來于丹翠,征詢她的意見。
而于丹翠一見心目中的公主狄韻,馬上就失去判斷力,加上聽到這次的任務除狄韻之外,還會與另外兩位小姐同行,于丹翠更是雙眼發亮,馬上拍著胸脯同意加入這次任務。
而雪莉沒能參加,一方面是人數問題;二來雪莉解決蘇瑤困擾的方式和安荑不同,這次任務必須遠離歲安城一段時間,萬一雪莉一段時日后按捺不住,恐怕會鬧出事來,狄韻實在不敢帶她遠行。
過河往西,是一片偶爾出現小森林的平野,但往南走,卻是丘陵與密林處處,更沒有所謂的道路,馬匹的速度自然快不起來。眾人一路奔馳,也沒時間多說什么,這一路上領頭的是張如鴻,她似乎對這段路程不陌生,也不知是不是過去常跑到藍瑤河對岸玩耍。
到了傍晚時分,離歲安城已有一段距離,隊伍奔到一條南向河道的小支流旁,領頭的張如鴻讓隊伍慢了下來,轉向沿著溪流往上游走,這河畔長滿了人高的長草,馬匹在岸旁林間,一腳高一腳低地緩行,眾人正暗暗皺眉時,突然眼前一亮,出現一片百公尺寬的河灣,這還不稀奇,讓人訝異的是,河灣不遠處,居然有座二十余公尺寬、十余公尺高,仿佛倉庫般的方形木造大屋。
那大木屋前后爬滿藤蔓、沒有窗戶,也不知道放在這兒多久了,木屋朝河灣的一面,除了右側一扇小門之外,是一片片整齊排開的木造大門板,門上看來也沒有什么鎖鏈之類的防賊措施,不過單看那些到處亂攀的藤蔓,想開門就得費上不小的工夫。
看到這有些怪異的建筑物,在場的十余人中,有一半發出了驚訝的輕呼聲。于丹翠自然是叫得最大聲的,她正騎在沈洛年身旁,詫異地對沈洛年說:“沈凡,這是什么?”
“不知道。”沈洛年說。
“你是尉官大人耶,怎么也不知道?”于丹翠笑說。
“大人個屁……”沈洛年正翻白眼,離兩人不遠的安荑,皺眉接口說:“丹翠,一起幫忙吧。”說著翻身下馬,把馬牽到水草旁系上,往木屋那兒走去。
“是。”于丹翠縮縮脖子跟著下馬,一面瞄了沈洛年一眼,吐了吐舌頭。
與此同時,早已下馬的張如鴻撥開木屋右側小門上的藤蔓,開門往內探了探,跟著拿起背上的長槍,轉頭撥弄著那一大排高大門板上的藤蔓,眾人也紛紛下馬走近。
于丹翠如今也是個引仙者,雖然只是臨時性引仙,能力遠不如眾人,但總多了點能力,從自保角度來說,首選的引仙方式當然就是恢復力、持久力最強大的煉鱗,而學習的武技,也正是自保能力最高的雙锏,因此,前幾日安荑與雪莉理所當然地成為于丹翠的雙锏指導者,而于丹翠本就有點害怕安荑,這時變成師父,當然更是畏懼。
那兒張如鴻等人,紛紛把斜背在身后的武器取下,挑截那些攀附在門板上的藤蔓,沈洛年正無所事事,突然聽到狄韻喊了一聲:“沈凡。”
沈洛年轉過頭,卻見與李允生站在一起的狄韻微笑說:“我們幾個先把大家的東西卸下,安頓一下馬匹吧。”她指的正是穿著魔法袍的三人,畢竟穿著這種寬松大袍,實在不方便做拆除藤蔓的工作。
“正是。”李允生微笑接口說:“韻小姐,之后我們就先準備晚餐吧?”
“好。”狄韻甜笑說。
這丫頭又在裝溫柔了。沈洛年瞄了狄韻一眼,而看到李允生緊跟著狄韻身旁,兩人不時假笑說上幾句,沈洛年卻是暗暗好笑,他也不多說什么,只隨便點了點頭,轉身把馬鞍后的包裹卸下,集中堆放,將馬匹牽到有水有草的地方,一匹匹安置下來。
當馬匹安頓妥當的時候,木屋上的藤蔓也清除了,面向河灘的那些木門板,一個個被拆卸下來,夕陽穿過林間,透入屋中,一陣桐油氣味混著霉味涌出,一艘長約十公尺的木造寬腹帆船出現在眼前。
這倒也沒什么好意外的,隊伍中大多人都知道這次必須出海,只沒想到在這遙遠的南方森林中,居然早已經放上一艘船,而且看樣子不時都有人來保養整備,狀況維持得十分好,連干糧食物都有。
一行人都是轉仙者,動作十分快速,沒過多久,帆船就由眾人合力搬運入河灣中,接著拆卸下的桅桿重新立起,帆布繩索也都架了上去,天色完全入黑之前,這艘船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航。
而另外一面,狄韻與沈洛年等人也把帶來的食材加水煮滾,熬出一大鍋湯,配合著干糧,一頓熱呼呼的晚餐準備妥當。
沈洛年不跟人客氣,弄妥晚餐之后,快手快腳地盛好了自己的食物,離開人多的營火處,找個干凈的短草地坐下,安靜地吃喝。他正啃著干糧,突覺有腳步聲朝自己接近,沈洛年抬起頭,卻見于丹翠也端著食物跑了過來。
“干嘛?”沈洛年皺眉說。
“一起吃嘛。”于丹翠有點膽怯地說:“我只認識你,其它人又不熟。”一面在沈洛年身旁坐下。
“喔?隨便。”沈洛年說:“聊聊不就熟了?你不是很想和那些小姐在一起?”
“能這樣遠遠地看,我就很滿足了。”于丹翠陶醉地說:“三位公主都在呢!太接近她們我大概會昏倒。”
神經病!沈洛年翻了翻白眼,懶得理會于丹翠,又咬了一大口干糧。
于丹翠目光一轉,低聲說:“欵,這次到底要去哪兒,現在總可以跟我說了吧?”于丹翠不是軍人,為了避免她不慎泄密,除了告知可能會出海之外,其它事情一直都瞞著,當初狄韻說過,等出城之后就可以向她說明,她這時才問,算是頗有耐心了。
“去問韻小姐。”沈洛年才懶得解釋。
于丹翠皺起眉頭說:“一跟韻小姐說話,我就呆掉了啦,你跟我說又不會怎樣!反正你都快吃完了。”
“好啦、好啦。”沈洛年皺眉說:“聽說兩、三個月內狼人會殺來二十萬以上,歲安城快滅了。”
“啊?什么?”于丹翠嚇得大叫一聲,惹得火堆旁眾人紛紛轉頭,于丹翠連忙掩住嘴,捶了捶沈洛年肩膀說:“你騙我的?”
“騙你干嘛?”沈洛年沒好氣地說:“就因為人類快滅了,所以派我們出來找幫手。”
“真……真的嗎?”于丹翠愣了片刻才說:“去哪兒找幫手?”
“魔法島。”沈洛年說。
“那是什么地方?”于丹翠詫異地說:“歲安城外還有別的人類城市?”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另外還有壺什么……”沈洛年說到一半,突然皺眉說:“這似乎不能說,反正那些地方我們不去,你不用知道。”
“還有別的地方?”于丹翠忙問:“那我們為什么只去魔法島?”
“其它地方有別人去。”沈洛年也懶得瞞東瞞西,聳聳肩說:“聽說是武尊和電劍一起去的,他們先引走赤濤,加上又得跑兩個地方,所以近一個月前就走了。”
于丹翠呆了片刻之后,才回過神說:“魔法島比較安全嗎?在海外不遠處嗎?”
“哪有這種好事?”沈洛年哼哼說:“不但要穿過這內海,還要穿過環狀大陸,進入外側大洋才能抵達,一路上滿滿都是妖怪,是最遠的一個地方。”
“嘎?那十圣其它人呢?”于丹翠有點慌張地問:“為什么只讓三位小姐來?萬一出什么事怎辦?”
“十圣還得守城呢,都跑光,萬一狼人提早來呢?”沈洛年瞪了于丹翠一眼說:“大魔導師會來領路啦,他是學魔法的,和那兒的人也有淵源。”
“喔,大魔導師會來嗎?”于丹翠似乎松了一口氣,左右望望說:“什么時候?”
“誰知道?”沈洛年仰起頭,舉起了手中的鐵湯碗一口喝干,一面說道:“另外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么?”于丹翠愣愣地問。
“我們出海之后,八成會一路往東行駛,到環狀大陸上岸后,可都是狼人的地盤。”沈洛年說。
“沈凡,你別嚇我……是真的嗎?”見沈洛年一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于丹翠花容失色地說:“那不是太危險了嗎?”
“他們一定要來送死我能怎么辦?”沈洛年沒好氣地說:“也許死了幾個人之后會放棄也說不定。”
于丹翠這可坐不住了,站起慌張地說:“我……我去問問安荑。”
“去啊。”沈洛年跟著站起,到河邊刷洗自己的餐具。
當沈洛年把洗好的餐具收回自己包裹時,于丹翠卻又拿著食物氣呼呼地跑來說:“沈凡你騙我!”
“誰騙你了?”沈洛年說。
“安荑說不是走犬戎族的地盤,只是南端而已。”于丹翠說:“聽說大魔導師走過好幾趟,很熟那條路,才沒你說的這么危險。”
“是嗎?”沈洛年也是一知半解,當然沒有安荑清楚,當下聳肩說:“但最后一趟也至少幾十年前了,難道都沒變化嗎?”
于丹翠一聽又沒把握了,擔憂地說:“真很危險的話,該不會讓我們去吧?”
“這倒難說。”沈洛年說:“眼前要是沒救兵,歲安城恐怕就要滅了,有危險也得去,若真沒危險,為什么不讓杜勒斯自己去?”
“這……”于丹翠愣了片刻,嘟起嘴說:“既然這么危險,你干嘛來?”
“堅持不來就得被開除啦。”沈洛年哼哼說:“反正萬一有危險我會先溜,狼人不會飛,要抓我沒這么容易。”
“應該要保護三位公主啊!”于丹翠挺胸說:“我雖然沒什么能力,也會全力護衛公主們的。”
還在公主?沈洛年不禁有點好笑,他懶得和于丹翠辯,只搖頭說:“你可不是來當保鑣的,先把醫生的工作做好吧。”
“對喔,我們什么時候開始幫他們幾位做身體檢查?”于丹翠倒是知道這次出門的任務,當下說:“我們離歲安城已經很遠了呢!”
“這兒雖然遠離歲安城,但是我們一路往南,一直都沒遠離東邊的宇定高原區,道息量并沒有比藍瑤河西岸增加多少。”沈洛年說:“聽說會乘船從南方出海,等出海后再開始。”
“好。”于丹翠想想又說:“為什么要特別繞到南方出海啊?”
“赤濤雖然被引開,但說不定有什么妖族朋友幫忙監視。”沈洛年說。
沈洛年說得雖然簡略,還好于丹翠不笨,倒是聽得懂,點頭說:“原來如此!我們歲安城的人,過去大多沿藍瑤河從北面出海,萬一赤濤派人監視,知道有人離城太遠就危險了。”
“對。”沈洛年懶得說了,一面找地方坐下,一面皺眉說:“你去問安荑啦,別老問我。”
于丹翠假裝沒聽到這句話,自顧自地坐在沈洛年身旁繼續進食,倒是沒問了。
就這么過了片刻,于丹翠吃著吃著,突然低聲說:“我問你喔,報紙上說你和安荑還有清嬿公主鬧三角關系,一定是假的吧?”
差點忘了這件事,這時候還該不該和安荑繼續“鬧緋聞”?其它人也就罷了,梁乃均會不會又來找自己說廢話?沈洛年呆了呆,抓頭說:“你還是去問安荑吧。”
“不會吧!”于丹翠吃了一驚說:“難道你真和安荑……怎么可能?”
沈洛年大皺眉頭,正想趕人,他目光一轉,突然有三分得意地說:“安荑來啰。”
“別騙我!”于丹翠雖然不信,想想還是回頭瞄了一眼,不料剛吃飽的安荑居然當真往這兒走,她一驚忙說:“別跟安荑說我問你這問題喔!”一面拿著食物跑了。
安荑走近,看了心虛跑開的于丹翠一眼,倒沒有多問,只說:“沈凡,我想跟你討論一件事,問問你的意見。”
“什么?”沈洛年問。
安荑遲疑了一下,這才說:“我沒想到梁乃均也是返祖癥患者。”和沈洛年一樣,安荑也是今日才知道,此次的魔法島任務隊伍中,竟包含了梁乃均。
沈洛年看著安荑說:“你還要假裝和我交往嗎?”
安荑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這次旅程不只是三、五天而已,久而久之恐怕瞞不下去。”
沈洛年明白,安荑體內有蘇瑤作用,不能和自己假作親昵,否則很容易弄假成真,而這堤防若潰,要重新抑制恐怕會大費工夫。沈洛年想了想說:“那就當作我們分手了吧,他本來不也是照追嗎?和過去一樣就好。”
“這個……”安荑遲疑了一下才說:“前陣子我告訴他,你若知道我和他說話,會不高興,我不想惹你不高興。”
“嘎?”沈洛年一呆說:“我被設定成醋勁這么大嗎?”
安荑那淡然的表情難得透出一分尷尬,避開沈洛年目光說:“這樣他至少不會找來將宅,晚上比較安靜。”
“嘖嘖。”沈洛年不禁有點好笑,想想又說:“那次和清嬿小姐鬧上報紙,他沒有替你抱屈嗎?”
“清嬿小姐可不是普通女子。”安荑搖搖頭說:“誰都知道報紙只是捕風捉影,不可能的。”
自己果然遠遠配不上黃清嬿,連傳緋聞都沒人要信?沈洛年攤手說:“好吧,那件事不管,你現在打算怎辦?”
“我有個想法。”安荑頓了頓說:“但是可能有點委屈你。”
“最好不要太麻煩。”沈洛年皺眉說。
“這樣好不好?”安荑說:“每隔幾天,我們一起離開人群,然后各自修行一段時間,之后再約好時間一起回來,或者可以應付一陣子?”
沈洛年可沒什么把握,過去安荑和梁乃均分屬不同部隊,那人的熱情就從未消退過,如今佳人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會忍得住才怪……想到這兒,沈洛年偷瞄了梁乃均一眼,見他果然正用那雙熱切的雙目凝望著安荑,目光中還透出了難過的氣味,沈洛年不禁有點感嘆地說:“他還真喜歡你。”
安荑卻沒回頭,只淡淡地說:“我沒興趣。”
沈洛年看得出來,安荑雖然說的是實話,卻不是經過思索判斷之后的結論,而是一種仿佛直覺反應的決斷,這也許是經過許多年之后訓練出來的……如果狄韻那個抑制的方法沒有壞處的話,或者可以讓她嘗試看看,就算不喜歡這光頭,也許有機會結交固定的對象?
安荑又說:“沈凡,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啥?”沈洛年回神說。
“雖然這與我無關,問起來甚至頗有些僭越……但我實在有些擔心。”安荑透出了一股憂心的情緒,頓了頓說:“你和韻小姐……還有燕仙阿姨,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看來安荑雖然對大多數人很冷漠,對狄韻、狄純等人還是挺關切……沈洛年看她這么擔憂的模樣,沒好氣地說:“韻小姐沒什么好說的,我和燕仙是朋友。”
“朋友?”安荑詫異地說:“但是燕仙阿姨過去這十余年很少下塔啊,你們什么時候變朋友的?”
“細節就別問了。”沈洛年搖頭說。
安荑遲疑了一下才說:“燕仙阿姨可是十圣,若讓人知道了還得了?韻小姐又怎么會同意?”
沈洛年頭疼了,嘆氣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安荑想想又沉吟說:“不過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燕仙阿姨和人這么熟絡,她反正也不顯年歲,如果你是真心的……若不傳出去,也許也不是壞事,就怕韻小姐不能接受。”
說到狄韻對這件事的態度,沈洛年就好笑,忍不住笑說:“她快嚇死了。”
“這是當然的。”安荑看著沈洛年說:“你年紀比我們還輕呢……怎……怎么……”
“就跟你說不是。”沈洛年瞄著另外火堆那端說:“現在輪那丫……咳,韻小姐來了,你們是約好輪流來煩我嗎?”
安荑一怔回頭,果然看到狄韻正帶著笑容走近,她回身行禮說:“韻小姐。”
“安荑。”狄韻微笑說:“和沈凡聊什么?”
安荑低頭說:“梁乃均的事。”
“那件事啊……”狄韻回頭看了梁乃均一眼,沉吟說:“你還要和沈凡演戲嗎?”
“我正是來拜托沈凡的。”安荑低聲說。
“不用這么麻煩。”狄韻目光一轉,淺笑說:“你就告訴他返祖癥的癥狀若太嚴重,日后恐怕沒法在歲安城內久留,這樣他還敢說能給你幸福嗎?”
安荑一怔說:“但司令不是說……”
“司令是說過可以考慮讓他們上擎天塔。”狄韻接口微笑說:“卻沒說妻兒也行啊。”
“這么一來……他們豈不是不便娶妻生子?”安荑問。
“司令當然不會這么不通人情,但梁乃均現在可不知道。”狄韻笑說:“至少這次旅程別讓他煩你,回城以后我再幫你想辦法解決,畢竟沈凡自己也有喜歡的人,總不能老當你的擋箭牌啊。”
安荑聽到最后兩句微微一驚,忙說:“這是當然。”
“先這樣吧。”狄韻說:“我有事情和沈凡商量。”
“是。”安荑當下行禮退開。
狄韻看著安荑走遠,這才回頭瞄了沈凡一眼說:“跟我過來。”一面往不遠的叢林走。
沈洛年一面跟著走,一面沒好氣地說:“又要躲起來罵人嗎?剛剛那話什么意思?”
狄韻轉頭看著沈洛年,面帶燦爛笑容說:“如果希望我這樣跟你說話,那就在這兒說。”
“算了。”沈洛年看著那假笑就難過,翻白眼揮手說:“躲起來吧。”
狄韻看沈洛年那表情倒還真有點想笑,白了他一眼,快步往林中走去。
兩人繞出了二十多公尺遠,站在遠遠可以看到營火,那兒卻望不進來的林中暗影處,狄韻停下腳步,轉頭低聲說:“渾蛋!拿著。”
沈洛年低頭一看,卻見狄韻從懷中遞來一個挺精致的古怪折迭小刀,他詫異地接過說:“這是什么?”難道狄韻要自己用這種小刀當武器?似乎太沉了些。
“‘萊特穴’聽過嗎?”狄韻瞄了沈洛年一眼,有點得意地說。
“某個風景區嗎?”沈洛年輕撫著那仿佛白玉鑲造的刀柄,頗有點迷惑,這東西說是武器,不如說是什么珍玩吧?
“你這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狄韻瞪眼說:“‘穴’通常是打鐵煉鋼的地洞品牌,‘萊特穴’已經運作近百年,是歲安城最高檔的刀具打鐵穴,里面出產的刀工具都很貴的。”
這時代想镕鑄金屬確實在地底比較安全,但是誰知道“穴”居然變成品牌名了?沈洛年翻翻白眼說:“所以呢,給我這小刀干嘛?”他把小刀拉直打開,在月光下一看,這刀面既小且薄,宛如一泓秋水,看起來果然平整鋒利,刀身末端確實刻有“萊特穴”三個小字。
“這是剃刀。”狄韻說:“等會兒你把清嬿帶到林間談話,說這是你在萊特穴買的,送她。”
“干嘛送她剃刀?讓她剃這兒嗎?”沈洛年拿刀往腋下比了比,又搖頭說:“嘖嘖,好危險。”
“渾蛋!白癡!沒禮貌!”狄韻破口大罵:“那種地方才不是用這種剃刀。”
“難道是腿……算了,我不管她哪兒毛多。”沈洛年沒好氣地說:“哪有人送女孩子這種東西的?你才沒禮貌,想整我也別用這招。”
“誰整你了。”狄韻頓足說:“上次刺客來,她的工具都摔地上不是嗎,其中剃刀磕壞了一個口子,拿這新刀送她。”
對喔,黃清嬿確實也有這種工具,這才能幫替自己剃須修面……沈洛年想到這兒,突然一愣說:“你這黑心丫頭,又打什么壞主意?”
“說我黑心!渾蛋!我的隨官發須這么亂,你知道我有多丟臉嗎?”狄韻哼了一聲說:“不為了今天,我干嘛忍這一個月?你這一個月完全不整理發須,難道不是故意讓清嬿心癢嗎?”
“當然不是!”沈洛年瞪眼說:“我有我的理由。”
“好啦、好啦,就當你沒這意思。”狄韻一副看透的表情,揮手說:“你就說,上次發現她的剃刀崩壞了,還是因為幫你剃須才造成的……所以買這個送她表示歉意。”
“不干!”沈洛年折回剃刀,往狄韻的手推了回去。
“又不是叫你去求她幫忙剃須,害躁什么?”狄韻捏著小拳頭不肯收,一面得意地笑說:“而且她的剃刀真是因為你而毀壞啊。”
“你怎么知道她剃刀壞了?”沈洛年扳著狄韻的小手塞剃刀,一面說。
“不要臉的老渾蛋,別亂摸我手!”狄韻拍開沈洛年的手,好氣又好笑地罵:“我上次看過那工具盒,當然知道。”
“你的手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是真的,還她一把剃刀倒不過分……沈洛年考慮兩秒之后,皺眉說:“那……這多少錢?”
“不便宜喔,好幾千。”狄韻頓了頓,白了沈洛年一眼說:“你可別白癡到跟清嬿提錢,就算她問也不能說,她看牌子就心里有數。”
“嘎?好幾千?”沈洛年一下子算不出來這把小刀可以吃幾餐炒飯,只詫異地說:“她原來的剃刀這么貴嗎?”
“她哪有這么多零用錢可以亂花?”狄韻推著沈洛年說:“上次去山口鎮你贏很多錢啦,沒問題的,快去找清嬿。”
沈洛年拿著那剃刀看了兩眼,望著狄韻說:“真要送她?我可不會照你的想法做喔。”
“你打算怎么做?”狄韻收起笑容,瞪著沈洛年說:“照我的辦法才容易成功,你以為清嬿很好追嗎?”
“臭丫頭,誰說我要追她的?”沈洛年瞪眼說。
“好啦、好啦,你沒要追她。”狄韻敷衍說:“都是聽我的指示而已。”
“喂!我說真的!”沈洛年說。
“反正快去就對了,晚些杜勒斯叔叔就來了。”狄韻擦腰說:“欠債還錢!把人家剃刀弄壞了當然得賠。”
“我還救了她的命呢。”沈洛年說:“一把破刀有什么關系?”
“一碼歸一碼。”狄韻說:“她讓如鴻教你保命功夫,已經回報你了。”
媽的,總是吵不過這臭丫頭……看著狄韻眼中的狡獪光芒,又看看手中那把小巧的剃刀,沈洛年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扭頭往營火區走去。
狄韻得意地一笑,故意慢了幾步,遠遠跟著沈洛年身后,從林間往營火那端偷瞧。
沈洛年確實沒打算照著狄韻的建議做,他走回營火區,眼見黃清嬿正與洪治平談話,余憲馨和姜希鳳則在不遠處整理著行囊。沈洛年當下捏著那把小刀,大步往正說話的兩人走近。
兩人察覺沈洛年接近,同時停下對話轉頭,等著沈洛年開口。
“清嬿小姐。”沈洛年說。
“沈凡。”黃清嬿微笑說:“有事嗎?”
沈洛年回頭瞄了一眼,見狄韻躲著沒出林,忍不住好笑,他搖搖頭,對黃清嬿伸手說:“這給你。”
黃清嬿一怔,右手接過剃刀,還沒打開就大吃一驚說:“萊特穴的刀?哪兒來的?”
同一時間,林中的狄韻卻是氣得跳腳……明明要那渾蛋先帶開清嬿才送,怎么當著這么多人面就交出去了?
沈洛年聳肩說:“聽說上次刺客來弄壞了刀,韻小姐讓我還你。”
“小韻讓你……”黃清嬿一怔,四面看了看,卻沒看到狄韻。她微一沉吟,苦笑著伸手遞還剃刀說:“沈凡,這我不能收。”
沈洛年可不拿了,他縮手說:“上次是因為我才弄壞,還你是應該的,不用在意。”說完沈洛年一轉身,往外便走。
黃清嬿可不方便抓著沈洛年的手塞,她見沈洛年就這么走開,不禁一愣。此時洪治平卻詫異地笑說:“沈兄弟什么時候弄壞了清嬿小姐的刀具?萊特穴似乎是間挺有名的刀工廠?”
幫沈洛年剃須整發的事不很適合說出口,黃清嬿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那天……出了點意外。”
洪治平見到的黃清嬿,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端雅溫柔的模樣,很少看到她露出遲疑之色,看到這少見的表情,洪治平心中莫名一緊,不敢再問。
黃清嬿望著一個人走到林緣、靠著樹干發呆的沈洛年,正自怔仲,沒想到卻見狄韻突然從林中冒出,一把將沈洛年拉了進去。黃清嬿先是一愣,跟著嘴角不禁露出莞爾笑意,思考片刻后,她回頭說:“我離開一下。”
已經回到黃清嬿身旁的姜希鳳、余憲馨同時問:“清嬿小姐?”
“你們不用過來。”黃清嬿微笑搖了搖頭,將隱聚喉腔中的炁息微微外散,自己一個人向著林間走去。
這時沈洛年與狄韻正在林中吵架,狄韻責怪沈洛年不依計劃行事,沈洛年則是反唇相譏,說自己本來就沒打算照做,吵得正熱鬧時,又突然一起停口,卻是在這一瞬間,兩人同時發現黃清嬿正向著這兒緩緩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