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看見大夫人拿出的這個玻璃瓶子,如五雷轟頂,嘴唇翕啟,再說不出話來。
大夫人便一字一句道:“你用在我兒子身上的東西,我會加倍還到你兒子身上!你在黃泉路上走慢些,說不定還能等著你兒子趕上來!”
辛氏萬萬沒料到大夫人如此瘋狂,連然哥兒也不放過,只好放狠話道:“你如此惡毒,國公爺不會放過你的!”
大夫人大笑道:“不放過我又怎樣?我的孩兒承不了爵,你們的兒子也都別想!他既然納了這么多女人,讓我兩個兒子都喪了命,就算沒親兒子送終也是自找的!”
辛氏聽了,卻也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只弓著身子,笑得直不起來。
大夫人意外,便止了笑道:“我看你是瘋魔了,一會兒就送你上路,省得在這里咯應人。”
辛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就沖著大夫人叫道:“可笑你機關算盡,卻是給別人做了家衣裳!”
大夫人皺眉:“臨死還胡說八道,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辛氏就詭異地笑道,“怎么?你怕了?來,到我這里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大夫人心有些慌,趕忙大叫道:“來人!給我堵住她的嘴!”
幾個婆子就沖了進來,將辛氏按在地上堵了嘴。
辛氏使足了氣力掙扎起來,又唔唔叫喊,到底還是被婆子們綁到了屋中間的臺子上。
行刑的婆子就看了看大夫人。
大夫人陰著臉道:“動手!”
那掌刑的婆子就將潤濕了的草紙一張張貼在了辛氏臉上。
辛氏先還努力掙扎,卻被綁著無法掙脫,只扭曲了半晌,便慢慢不動了。
那掌刑嬤嬤便對大夫人道:“夫人,這里氣味不好。夫人還是先出去吧。等她斷了氣,夫人再讓人過來查驗也不遲。”
大夫人胡亂點點頭,轉身出去了。這樣的事,她雖讓人做了不少,可今兒才是第一次親眼所見,到底有些受不了。
回到元暉院的正屋,大夫人覺得那刑房里的嗖味兒揮之不去,便讓人炊了水,自去沐浴一番。
等她從凈房里出來,張媽媽已經等在屋里了。
大夫人揚了揚眉,張媽媽便低聲道:“辛姨娘已經沒了。如何處理她的后事,還望大夫人定奪。”
大夫人坐在一旁的梳妝臺前,低頭在鏡子前照了照,漫不經心道:“她雖犯了大錯,可到底也給國公爺留下了子嗣。當作罪人卻是不妥,然哥兒臉上也不好看。就按丫鬟的例葬了吧。”范府的丫鬟沒了,一般都是直接拖到化人場化了,然后將骨灰給了家人去安置。若是沒有家人,便直接撒到亂葬崗上。
張媽媽見大夫人一點臉面也不給辛姨娘,心里有些不忍,可又想到兩人之間的殺子之仇,便也釋然了。犯了彌天大錯的辛姨娘,若還讓她生榮死哀,饗受香火,又如何能震懾那些同樣心懷不軌的小妖精們?如何對得起被她害死了的兩個孩子?還有被她毀了一生的大夫人?
這邊大夫人便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古拙的青銅小香爐,又取了幾塊上好的沉香水香放在里面,然后才從袖子里掏出那個玻璃小瓶,將那瓶子里剩余的物事倒在沉水香上,只留了淺淺的一層剩在瓶底。
張媽媽在旁看得心驚肉跳,只不敢說一個字。
大夫人收拾好香爐,便將那玻璃瓶子用個小木盒子裝了起來,遞給張媽媽道:“拿著,等會兒和我一起去太夫人那里請安,順便帶上地偶人。”
張媽媽趕緊應諾,又接過木盒揣在懷里收好。
大夫人便將香爐遞給張媽媽,接著說道:“將這香點在然哥兒睡覺的地方。記住了,每日都要點,直到那沉水香燃盡為止。若是然哥兒福大命大,能聞了這香無事,我就放他一馬,若他也生了那‘缺血癥’,就只能怪他投錯了胎,做了那賤婢的兒子!”又哈哈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這個世上有沒有‘報應不爽’這回事。”
張媽媽只敢低聲應“是”,便接了那香爐,自出去了。
大夫人在內室獨坐了半晌,天色已黑了下來,正是用晚飯的時辰。大夫人沒有什么胃口,便拿了一把羽毛扇子,輕輕扇著,就躺到了內室那張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木軟榻上,背后是海藍色底繡云紋邊框的大靠枕。
看著這張軟榻,大夫人又有些失神。這還是幾年前四弟大婚的時候,國公爺專程讓人從南方運來的黃花梨木,又請了京城最好的匠師,精心打造的,做好運到范府里來的時候,大夫人一眼就愛上了,軟磨硬泡向國公爺討要這張軟榻。國公爺只堅決不肯給。
大夫人就心生不甘,想到自己嫁給國公爺的時候,還沒有這四房的排場大。知道的,說是因為四爺難以說親,現在有人愿嫁給他,所以要大辦一場,以揚眉吐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國公爺娶老婆呢!
最后大夫人到底讓人用紅木做了一張樣式一樣的軟榻擺到四房的新房里,硬生生將這黃花梨木的軟榻截了下來,擺在了自己的內室。國公爺初始不察,等他發現的時候,四弟那里已經在和新娘子喝交杯酒了。好象就是從那日開始,國公爺在幾室跟自己大發脾氣,鬧了一場,從此再也不進自己的屋子。
自己為了張軟榻,將男人生生逐了出去,后來也懊惱過很多次。可總不好意思去跟四房說,要將軟榻換回來。再說四房那安氏,那雙眼睛會勾魂,別說男人,連女人被她看了,都忍不住失魂落魄。不知為何,無論她在自己面前多小心翼翼,低聲下氣,自己總是看她不順眼。以前自己還能拿捏住她,給她暗地里吃憋,可自她中毒醒來之后,是厲害多了,反而經常讓自己吃憋。
又想到越來越偏心的太夫人,大夫人便坐起身,整了整有些凌亂的外袍,對外叫道:“誰在外面?”
塵香趕緊跑進來,問道:“大夫人有何吩咐?”
大夫人道:“叫張媽媽過來,我要去給太夫人請安。”
塵香應了,轉身出去叫張媽媽。
等張媽媽過來,大夫人便扶著塵香,在幾個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去了春暉堂。
春暉堂里,晚飯剛撤了下來。
看見程氏進來,繪歆趕緊站起來問道:“娘可要用飯?女兒讓廚房留了些酸筍雞皮湯,極是開胃的。”
程氏含笑道:“我已是用過了。”又給太夫人請安,給國公爺,四爺,安氏和五爺見禮。
太夫人便笑道:“你要身子適,就好好將養著,如今繪歆也大了,打理起家事井井有條,比你當年剛嫁進來的時候,還強些。”
程氏拉著繪歆一起坐下,滿臉喜悅:“比我強些才好。也不知道我們繪歆,有沒有我這么好的運氣,碰到跟親娘一樣的婆婆,手把手教著管家行事。”
太夫人見程氏說得親昵,心里也歡喜,道:“瞧你這張嘴!”又感嘆道:“這么些年,又看見你開朗說笑了。我還記得你剛嫁進來的時候,不笑不說話,一說話,就妙語連珠,連我們老大,經常都聽得入神了。”
范朝暉在一邊正自走神,想著旁的事兒,猛然間聽到娘提起他當年的事兒,就有訕訕地,道:“多少年以前的事兒了,娘還記著呢。”
程氏也忙道:“就是,我們都多少歲的人了,娘還拿我們當小孩子取笑。”
太夫人知道程氏這么些年郁郁,多半還是為了那兩個夭亡的嫡子。
如今大仇得報,自然心結解開,開朗許多,只是大房到底子嗣不盛,又沒法逼得老大再納妾。況且,庶子多了,也不是好事。還不如好好教養則哥兒的好。便將則哥兒抱在懷里,親了一下,才抬頭道“你們年歲再大,有娘在的一天,在娘面前,就是小孩子。”
程氏見太夫人說得親切,也有些動情,便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花,湊趣道:“那娘一定要長命百歲的活著,我們才好一直有機會做小孩子。”
一席話,逗得太夫人哈哈大笑。
安解語在旁坐著,不由側目。這大夫人,跟換了個人似的,言談風趣,舉止有度,落落大方,難道她也被穿了?
正尋思著,就聽程氏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跟娘說起,又有一批年紀到了,要配人了。本來應該今年年初就辦這個事兒,怎奈我們家一直有事,就拖到現在。”說完,又沖安解語這邊擠擠眼睛,道:“四弟妹,四弟自大婚以后,一直都未進人,卻不合大家子行事的規矩。這次有不少絕色的丫鬟,我讓你先挑。你挑的,四弟一定滿意!”
安解語覺得這樣的大嫂才是她熟悉的,便放下心來:看,這才是真正的大嫂,三句話不離本行,最熱衷往小叔子屋里塞人。
果然不等安解語出聲,鎮國公已經皺了眉頭道:“孩子們都在這里,這些話遲些再說。”
程氏便捂了嘴笑道:“是安身粗糙了,國公爺莫怪。”然后便對繪歆,繪懿,還有張著耳朵聽大人們說話的然哥道:“你們都下去吧。今兒累了一天,晚上也不用去我那里請安了。”
三人便應了,自跟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去了。
這邊秦媽媽也過來抱了則哥兒,天氣逐漸熱了,則哥兒長得壯實,又愛動彈,每日都是一身的汗,安解語囑咐秦媽媽每日給則哥洗兩次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眾人對四夫人的要求已經見怪不怪,都照著行事便是了。
這邊人都退下來,孫媽媽見大夫人有話要說的樣子,便讓廳上伺候的大丫鬟都出到院子里等著,又帶了張媽媽一起去屋門口守著。廳上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國公爺,四爺,四夫人和五爺。
大夫便先將從辛氏那里搜來的小玻璃瓶子,佛香和寫了八字的偶人呈了上去。
太夫人一一看過,又遞給了范朝暉,就對廳上的人道:“這些家生子丫鬟真是了不得!”
范朝暉看那偶人上赫然寫著安氏和則哥兒的八字,心里的火就噌地竄了上來,只忍了又忍,才未有失態。又唯恐讓更多的人看見,便用了內力,將兩個偶人捏為齏粉,只憤憤道:“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太夫人在上首沉吟半晌,便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家里的丫鬟到了年紀,一律配小子,主子不得收房。”又道:“以后我們范家的少爺,也不要再收通房了。好好的夫妻,都是讓對男主子知根知底的通房壞了事。”
范朝暉也點頭贊同:“這倒是正理。不收通房,對孩子們習武也是有好處的。以后就當是我們范家的家規吧。”
范朝風自是沒有異議。連范朝云都連連點頭。
一時眾人議妥了此事,便各自散去。
過了幾天,辛氏的后事辦了,那然哥兒不過去辛氏的靈前上了炷香。連個拜祭的墳頭都未有。然哥兒也絕口不再提自己的生母。
這邊安解語只忙著自己的哥哥嫂嫂和新生的侄兒送喜酒。剛忙亂了幾日,范朝風卻被太子派去外地,查抄某個宦官的田產。
范朝風這一去就要好幾日,頭一日晚上,安解語甚是不自在,只胡亂歇了,就一人在床上屈指算范朝風的行程到了何處。
誰知第二日一早,宮里卻來了人,宣安南將軍夫人安氏晉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