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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之時,安解語以手撐頭,跪坐在軟榻對面的橫木茶幾一邊,已是半閉雙眸,打起盹來。
頂樓大屋在冬季里,比樓下稍微要冷些。
阿藍幾次試圖要給四夫人在頂樓放幾個暖爐,都讓四夫人給拒絕了。
安解語知道阿藍的好意,只是這些暖爐都是燒炭的。頂樓已經密封得夠好了,再燒幾個爐子,就等著煤氣中毒吧。
她也懶得解釋,只說不用。再說二樓地板下有水龍,冬季里燒得熱熱的,又沒有炭氣,已是很暖和了。再有些熱氣浮到三樓,也盡夠了。
范朝暉這日果然從青江大營星夜趕了回來。
他循著走熟了的路,飛上風存閣三樓旁邊的窗戶旁,見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不由嘴角微翹。攀上窗欞,他輕輕敲了敲窗戶,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如以往一樣,有個笑顏如花的人兒過來開窗放他進去。
范朝暉便從窗簾的縫隙里往里看了看,正好看見安解語正單手撐頭,跪坐在茶幾旁。那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想是困的很了。范朝暉就伸手推了推窗戶,卻發現那窗戶并未插上,他一推之下,已是開了。
范朝暉看了看屋里半睡的人,又看了看一推就開的窗戶,不由嘆息一聲,掠身進了屋子。
進來之后,范朝暉先將自己的重甲到屏風后脫了,換上安解語放在那里的一件軟狐夾袍,才出來坐到正在打盹的安解語身邊。
有些昏暗的燈光下,只見著她的側臉發出瑩白的光。長長的睫毛如兩排小扇子一樣,在白皙的臉上越發醒目,襯著她不畫而翠的濃密長眉,倒是顯出幾分倔強來。幾縷長發從發髻上垂了下來,貼在她如玉的臉頰上,似是要擋住她的臉,不讓人瞧見。
范朝暉只望著她的睡顏微笑,就伸出手去,輕緩地將那幾縷頭發給她撥到耳朵后面。又起身從旁邊的榻上,拿起那條紅狐皮毯子,給安解語披上,
安解語半夢半醒之間,只覺得越來越冷,便下意識地,往有熱氣的地方偎過去。
范朝暉剛將狐皮毯子裹上安解語的身子,安解語卻順著那毯子的熱氣,往他胸膛上靠了過來。
睡夢中的安解語,就感覺到有一雙強健的臂膀,已經溫柔地,卻不容置疑地,將她摟了起來。
似是長途跋涉的旅人終于找到休憩的港灣,安解語一直有些緊崩的神經緩了下來,便在那溫暖的懷抱里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起來。
范朝暉本是單腿半跪在安解語身邊,如今見安解語主動偎過來,又驚又喜,只輕輕地將她抱住,再不肯放開。
三年來,他雖經常回來看她,兩人卻從來都是以禮相待,從未越雷池半步。
如今日這樣的溫柔眷眷,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范朝暉也不是一個要同自己的好運作對的人。
抱著她在懷里,范朝暉心下溫暖,便低頭,在她的秀發上輕輕吻了一下。
安解語發絲柔順漆黑,又常常清洗,聞上去,盡是皂角的清香,沒有時下婦人們常用的刨花油的油膩之氣。
安解語迷迷糊糊地動了動,將頭側開了去,正好將側臉露了出來。
范朝暉的眼光,便從她濃黑的秀發,移到她白皙的側臉,便忍不住,又低頭往她臉上輕輕吻過去。
她的秀臉柔弱馥郁,如深潭一樣,讓人觸到,就只想沉淪下去,永世不離。
范朝暉的吻,終于驚醒了安解語。她發現自己被裹在狐皮毯子里,又被一個人緊緊地摟在懷里。
安解語下意識想要掙扎,雙臂卻被箍在身體兩側,動彈不得。
范朝暉也發現安解語醒了,并不想放開她,只用一只手將她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抬起來,撫住了她的后頸。
安解語被迫抬頭,卻看見是范朝暉的一雙幽深黑眸,比落地窗外的滿天繁星還要璀璨,正向她越來越近的逼過來。
她愣了一下,便放棄了掙扎,只怔怔地看著他對她俯下了頭。
柔軟芬芳的唇,如花瓣一樣綻放,又如清水一樣任人碾壓。
如在荒漠跋涉的旅人,終于尋到自己夢想中的甘泉。——自己的期盼,不再是遙不可及,也不再是海市蜃樓。
她,就在他身邊,就在他懷里,就在他唇下。
他的唇一點點貼過來,溫柔而堅定,輾轉吮吸,纏綿悱惻。
安解語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分外熟悉的輪廓,看著他緊閉的雙眼,還有唇上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突然覺得悲從中來,眼淚就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清涼的眼淚,順著安解語的臉頰,流到范朝暉的臉上。
范朝暉感覺到臉上的濕意,微微有些驚訝,便抬離了她的唇,看了她一眼。
盈盈雙眸里,是水一般的瀲滟。
范朝暉有些不安起來,俯首同她的額頭相抵,又低聲道歉:“對不住。——是我嚇著你了。”
安解語含淚搖了搖頭,又努力綻開一個笑容。
范朝暉見安解語并不怪他,心里越發不好受,只低下頭去,緩緩地,順著她臉上淚珠的痕跡,一滴滴,一粒粒,都吻了過去。
安解語見范朝暉如此小心翼翼,也心下不忍,就半閉了眼睛,將雙臂環上了他的脖頸。
范朝暉這才放下心來,便順著淚痕,又吻到了她的嘴角。慢慢地,又從嘴角,移到了唇中,才一口咬住,大口吮吸了起來。
安解語便覺得唇上一陣刺痛,就忙將范朝暉推開,又嗔道:“你怎么咬人啊?”
范朝暉抿著嘴笑,只見安解語的雙唇,已是紅艷地有些腫了。
安解語掙脫了范朝暉的懷抱,便趕緊起身到一邊的大鏡子里照了照,看見自己紅腫的雙唇分外突出,又忍不住回身嗔道:“明兒我還要回娘家呢。——這幅樣子,可怎么見人?”
范朝暉也起身走到她身后,從后伸出胳膊,將她環抱在懷里,小聲笑道:“反正來回都是坐著轎子,又沒人瞧見。——怕什么?”
安解語拍開他的手,走回到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坐下,又將那紅泥小茶爐的風口拉開,燒起茶水來。便又回頭對范朝暉問道;“你餓不餓?”
范朝暉在路上都是隨便吃點干糧果腹,且回家的心太切,都感覺不到饑餓。
如今在這熟悉的屋子里,被暖融融的氣息熏得陶陶欲醉,卻開始覺得有些餓了。便道:“確實有些餓了。你這里有點心沒有?”
安解語笑道:“你在這里歇會兒,我去給你做點夜宵過來。”說著,便起身下樓,去了二樓的一個小茶水間。
那里有一個精巧的灶臺,正好是晚上做宵夜用最合適。
樓下守夜的丫鬟,早就睡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
安解語也不叫醒她們,自己去燒了水,等水開了,又將白日里準備的蟹肉小餛飩下了二十個進去。想了想,二十個似是不夠。安解語便又拿了二十個放下去。
餛飩煮好了,安解語將它們撈起來,放到一個青花高碗里,又加上一旁一直燉著的高湯,撒上蔥花,便小心翼翼地放在盤子里,端到樓上。
范朝暉也不敢下去,只在樓上看那紅泥小火爐的火將水燒開了,便拎起來,給自己和安解語各倒了一杯茶。
等安解語端著餛飩上來,范朝暉已經喝了兩巡茶,將安解語的那杯也喝了,肚子里已是一肚子茶水。便對安解語笑道:“早知道不用麻煩了。——我喝茶都喝飽了。”
安解語將托盤放下,又把那碗冒著熱氣的蟹肉小餛飩放到范朝暉面前,道:“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范朝暉笑著看了安解語一眼:“你做得?”
“深更半夜的,不是我,還有誰?”安解語覺得他明知故問,便不客氣地回了他一句。
范朝暉也不以為意,便拿了一旁的調羹,舀了一個小餛飩吃起來。
安解語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偏著頭,看向落地窗外。從這里看過去,可以看見后園處高高的圍墻,圍墻上一個個八角的觀景臺,還有深藍的天幕,以及遠處浩瀚的大海。
看著看著,安解語就覺得后園的某一個觀景臺上,似是有個人影站在那里。便起身走到窗前,睜大了眼睛往那邊看過去。
仔細一看,卻是又什么都沒有了,只能看見后園高高的圍墻上,一個個觀景臺如久歷世事的老人,淡然看世事紛繁,我自巋然不動。
范朝暉很快就吃完了餛飩,又將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便拿帕子擦了擦嘴,又儼儼地喝了口茶,才覺得心滿意足起來。
看見安解語站在落地大窗前,他便也走過去問道:“看什么呢?”
安解語用手指著前面的一處觀景臺,小聲道:“那邊,你仔細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對勁?”
范朝暉定睛看去,卻什么都沒有看出來。他只看見空無一人的觀景臺,還有冬日里的獵獵長風,將后園的常青樹刮得東倒西歪,便問道:“你看見什么了?”
安解語不是很確定:“似乎像是有個人站在那里。”
范朝暉神色一凜,忙也仔細看了看,卻是依然什么都沒有。只有枝椏搖晃,在觀景臺上,留下斑駁的影子。便道:“或許是樹影吧,也可能是你眼花了。”
安解語眨了眨眼,又使勁望過去,還是什么都沒有。似乎自己剛才所見的人影,不過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一陣錯覺而已。便也點點頭:“也許是看錯了。”
范朝暉就拉了她的手,送她回到座位上,又自己回去,將落地大窗的窗簾都放了下來。便對安解語道:“以后天黑了,要記得將簾子放下來。外面雖然沒有什么,可是黑燈瞎火的,將自己嚇著了,也不是玩的。”
安解語“嗯”了一聲,就覺得有些心神不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