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雄茂帶回被拒之門外的消息并沒有讓陳克有什么意外。聽華雄茂說完經歷之后,他拍了拍華雄茂的肩頭,“正嵐辛苦了。”在計劃中并沒有強調華雄茂這撥人一定要和張有良進行面對面的談判。比傳訊更加重要的是水路線路的考察工作。雖然大水時期華雄茂也去過岳張集,但那時候的水位,水文情況與現在變化極大。華雄茂必須親自去再調查一番才行。
針對反動地主張有良的瘋狂叫囂,陳克一點都不想和這個地主來什么大辯論。“張有良是我們的敵人,一定要打倒。”在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上,陳克用這樣的話做了自己的發言開頭。
社會調查的作用是巨大的,在江浙的農村調查讓同志們眼界大開,中國的土地問題真的是錯綜復雜,但是又表現明確。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中國土地根本沒有一個完全明確歸屬于某人的產權。和歐洲的那些封建領主不同,中國沒有法律意義上絕對屬于某人的土地的。哪怕是比較簡單的土地出租問題,也有多種形式,永佃、歲佃,模式大不相同。甚至連出租土地的人,從地主到貧農都有。如果你光看這些模式和名號,甚至會有一種萬花筒一樣的感覺。那里面紛繁復雜,一塊地的所有者很可能有兩三重關系。環環相套,組成了一個大麻團。
但是從簡單的意義上來說,生產力發展的落后,決定了需要一個裁決者來維持秩序。而縣令根本是沒有辦法了解農村的這些糾葛,進而有效的解決有這些復雜的問題引發的矛盾官司。宗族和地方豪強就起來成為這些問題的仲裁者,進而掌握了地方上的實權。
陳克根本無意去搞什么改良,先去干掉地方豪強,再通過解決協調對這些復雜的土地問題,進而奪取地方的發言權。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如果要采用這樣的做法簡直是荒謬絕倫。
在陳克看來,進入到這個時代,國與國之間的力量對比在于其工業化的程度,而社會主義為什么在制度上能夠優于資本主義,因為這兩者首先都是建立在對于資本的營運之上,而社會主義營運資本呢的目的就是為了促進生產力,而資本主義無論怎么粉飾自己,其目的都是為了讓資本家能夠攫取更多的利潤。更簡單的多,社會主義為公,資本主義為私,這就是先天的差距。
面對中國這個農業國現在遇到的危機,只有一個解決方法,就是讓中國盡快的工業化。歷史早就證明了,1949年還是一窮二白的農業中國,不過是60多年,已經發展成世界第一大工農業生產總值的國家,這個事實足夠證明在中國搞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所以從陳克本心來說,他對地主并無太多,地主們所代表的生產關系必須摧毀。即便張有良沒有宣稱要對保險團動手,陳克也會想法設法的摧毀張有良在岳張集組建的這個秩序。張有良的叫囂,不過是給了陳克一個更有利的借口。
但是陳克知道,自己懂得這些并不等于同志們也懂得這些,面前的擴大會議上都是比較老資格的黨員,對于陳克的了解很深,對于革命理論的理解也比較深。但是即便如此,陳克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對地主們下手的人只怕不會超過四個人。一次深刻的動員會議勢在必行。
參加這次動員會議的共有二十五人。“后世”的政治局的委員一共有二十五名,常委九名。陳克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必要拒絕這種數字安排,這肯定是在長期的工作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人民黨除了七常委之外,軍委,后勤,紀檢委都參加了會議。同志們大多數都和陳克比較長期的共事,知道陳克的習慣。聽陳克干凈果斷的話,大家都沒有被這樣平靜的語氣所迷惑。這是陳克下定決心的一個表現。與會者絕對多數都沒有見過張有良,不少人是第一次聽說張有良的名字。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陳克一定要干掉這個人,但是也沒有人反對。
華雄茂和宇文拔都介紹了一下情況,陳克再次做了總結,“這個圍子一定要給破掉。張有良這個人得除掉。”
聽完了來龍去脈,會議上這才有了些不同的意見。
“這個叫張有良手下才幾個人,就憑他也敢捋咱們保險團的虎須?我覺得他就是說說而已。沒必要這么著急的動手吧。”首先出來唱反調的是路輝天。
“這可不對,對這種人就得殺一儆百。這是大災年,這張有良就敢這么說,若是沒有這次水災,他現在只怕就帶人打上門來了吧。”反駁的是熊銘楊。
“這不是殺一儆百的事情,咱們剛到鳳臺縣沒多久。如果這樣做起來,其他的地方士紳怎么看咱們。”路輝天并不認同自己的同窗熊銘楊的想法。
“對這種人,你講理是沒用的,他們比你還會講理。除了打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熊銘楊的態度很是堅決。
“嚇唬他一下就行了,沒必要打過去吧。”有人站到了路輝天的陣線中。卻是法律系出身的徐電,“而且他肯定打不過我們。我只是擔心他四處活動,不過既然有望山兄在當這個鳳臺縣令,咱們自然不怕他玩什么小手段。”
“那可未必。”秦武安表示反對。
爭論就這么開始了,圍繞著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人民黨進行剿滅,明顯有三種意見。一種是靜觀其變,一種是堅決要打。至于第三種,則是完全沉默不語的同志,這些人都是跟著陳克事件很長的老黨員,他們一面看著新同志們爭執,不時看向陳克,想看看陳克什么時候來中止這種無意義的爭論。
陳克聽這些爭論的同志逐漸開始重復起最早的話語,直到他們已經沒有什么新意可再說,這才舉起了自己的左手要求發言。看到這個動作,爭論頃刻間就停下了。
“我們人民黨革命要依靠的是什么人?”陳克問。
“是人民百姓。”何足道朗聲答道。
聽了這一問一答,沒有人表示否定。
陳克掃視了同志們一圈,這才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救災!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咱們現在手頭的糧食只夠五萬人吃不到兩個月。就算是玩命的運糧食進來,最多堅持三個月。咱們也挺不住了。除了搶種搶收之外,咱們還有別的辦法么?”
沒有人說話,人民黨現在正在玩命的進行水稻育苗,運進來的紅薯和土豆,以及苜蓿都開始為大面積播種做育苗準備。上上下下的同志都知道一場大規模的生產自救勢在必行。
“我們要搶種搶收,缺什么,咱們不缺人。咱們缺的是土地。既然要拯救百姓,岳張集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鳳臺縣內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么?咱們要不要救他們呢?我認為,咱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能救的都要救。大家有意見么?”
這個態度與其他同志爭論的方向可以說完全不同,方才爭論的臉紅脖子粗的年輕同志們中不少人面露羞愧之色。他們沒想到陳克的出發點和自己真的是有極大的差距。
熊銘楊興奮的問道:“文青的意思是,咱們人民黨為了得到土地,就一定要干掉張有良了?”
“岳張集的土地是岳張集百姓的,咱們要百姓的土地做什么?”陳克反問道。
“這個?干掉張有良不就是為了奪取土地么?”熊銘楊不明白了。
“現在是張有良把持岳張集的土地,如果按你所說,咱們干掉了張有良,變成了咱么能人民黨把持土地。咱們和那張有良還有什么區別么?好歹張有良與岳張集的百姓還有些親戚關系,咱們都是外來戶,百姓不會信咱們的。”
聽了這話,熊銘楊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陳克也沒有準備讓熊銘楊回答,他接著陳述下去,“岳張集的土地是岳張集百姓的。我們干掉了張有良,這土地就改歸百姓所有。但是,現在是災年,這土地不能分了。而是必須集體所有,集體耕種。所謂耕者有其田,這倒是正理,但是沒有必要讓這些田歸耕者所有。”
陳克的話的確是堂堂的大道理,熊銘楊一時無法反駁,但是這話怎么聽都有問題。不僅僅是熊銘楊,其他不少人也都皺起了眉頭。
“大家肯定覺得這說法離題太遠,那么我說些更容易操作的。現在手里面有糧食的是咱們人民黨,已經開始做搶種準備的也是咱們人民黨。咱們也不要百姓干別的,他們就先從咱們這里領了種子,糧食秧子,開始搶種。別管什么分地不分地,先把糧食種出來,收下來,那百姓今年就不會餓死。我覺得百姓應該能夠接受這樣的條件。大家覺得呢?”
這個說法就清楚明了,同志們自然不會反對。
“那我再回到前面的那個問題,耕種你要有地。咱們可以弄出來糧食,但是咱們變不出地來。這地從哪里來?地主們既然不肯乖乖的交出來,咱們就只好逼著他們交出來。所以,張有良必須干掉。”說完之后,陳克讓華雄茂取出一幅地圖,掛在黑板上。
“從縣城往西,一直到這兩個湖之間,現在已經是一片沼澤。根本沒有什么人煙,自然也沒什么阻力了。但是在這里。”陳克指著兩個湖之間的位置,那上面標出了一個地名,岳張集”。
“這里就是岳張集,張有良就在這里有一個圍子,不除掉他,咱們在這個大沼澤里面開始恢復生產的時候,張有良隨時就可以騷擾咱們。所以,我要干掉他。”
地圖畫的很粗糙,但是各個要點標得非常清楚。陳克所說的“大沼澤”,南邊是淮河,東邊是縣城,西邊是兩個大湖。北邊倒是平原和丘陵。這在豐年中應該是一片肥沃的土地,現在已經是片死地。
“那北邊怎么辦?”熊銘楊問。
“北邊還沒有人吭聲,咱們干掉了張有良之后,那些地主們就更不敢吭聲了。誰敢吭聲咱們接著把他們干掉。這片沼澤地方圓也快百里了。挑挑揀揀二十幾萬畝總是有的。不說多,就算是有十萬人,只要搶種搶收能成功,也能活到明年夏收。”說完這些,陳克看了看同志們,這才補充問道:“誰還有反對的意見?”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路輝天用不大的聲音遲疑著說道:“這張有良也罪不至死吧。”
看路輝天有些戰戰兢兢的模樣,陳克笑道:“罪不至死?路輝天同志,你怎么知道張有良這個人沒有干過罪該萬死的事情呢?”
聽了這話,路輝天連忙說道:“這個我的確不清楚。”
“我們不會要張有良的命,張有良是岳張集的人,我們讓岳張集的百姓來決定張有良的生死吧。”陳克還是笑著說道。那簡單的笑容里面充滿了自信,那種壓力讓路輝天竟然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