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7月下旬開始,以陳天華的加入為開端,黨組織人員擴了很多。
就在陳天華加入的第二天,何足道面帶羞愧的出現了。他已經痊愈,這次過來是感謝陳克救命之恩的。陳克能理解“救命之恩”在這個時代的意義,特別是從花柳病里面被救,挽救的可不僅僅是性命。花柳病期間,病人會遭受“器官腐爛”等可怕的痛苦,這種痛苦比起死亡或許更加可怕。
何足道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愧疚。見到陳克這個親自給他治病的救命恩人,說話都不利索了。結結巴巴說著感激的話,何足道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
陳克面帶微笑的聽者,等何足道結結巴巴的說話,他這才問道:“足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工作?”
“文青先生,你,你讓我回來工作?”何足道沒想到陳克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
“前一段你不是說等病好了,就要回來工作么?怎么了,身體還沒有全好么?”
何足道聽陳克這樣說,激動得要哭了。自從他出生以來,除了爹媽之外,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有病了給治病,病好了繼續讓工作。這年頭染了花柳病之后,正經地方就沒人肯再用你了。聽陳克的話,何足道仿佛只是身患感冒而以。
“文青先生,我的病已經好了。我馬上就能回來工作。”何足道哽咽著說道。
“能回來工作很好。這樣,足道,我話頭里,那病是傳染病,你從你哥哥那里染了這病。現在病好了,你決定回來的話,就不能再和你哥哥住一起。你委屈點,權當到我這里當長工了,搬到我這里來住。只要我還在上海一天,你就有地方住,有地方吃,還有工錢可拿。”
同志們都看著何足道,俗話說“疏不間親”。陳克這話就是以疏間親,卻沒有人感覺不正常。陳克已經把話挑明了,何足道想回來,就絕對不能連累了同志們。這顧及的可是大家的利益。沒有人覺得陳克的處置不當,如果陳克不這樣處置就讓何足道回來,大家即使不公開表示反對,心里面也會一直覺得很別扭。
“文青先生,我今天就搬過來。”何足道一面抹著眼淚一面說。
陳克走上去拍了拍何足道的肩頭,“你生病之后,會深急得要死,死活要我們想辦法。你游緱姐姐為了治藥救你,在實驗室里面幾天沒合過眼。其他的朋友們哪個不是盡心盡力,光買做實驗的兔子就買了幾百只,他們把上海跑了幾遍。你既然決定回來,就趕緊搬過來。”
聽了陳克的話,何足道已經不再是哽咽,而是放聲大哭了。他跪倒在地,“文青先生,會深兄,我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你們的大恩大德。”
陳克和齊會深連忙把何足道拉起來。齊會深遞給何足道一塊手絹,“足道,咱們都是朋友,看這話說的。遇到危難,能幫你一把,我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所以你趕緊搬過來,不要讓文青先生為難。”
“是,我現在就去。”何足道一面擦著眼淚,一面被齊會深給拽走了。
陳天華默默地看著這些,又瞅了瞅陳克。陳克的特效藥,陳天華已經知道了。陳克看似寬容大量的讓何足道回來工作,還提供吃住,這樣的做法很明顯是在招攬“死士”。何足道能被陳克救回來,至少這忠誠心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對此,陳天華并不反對。革命者需要忠誠心。比起那種口頭對革命的忠誠心,何足道的忠誠心更加寶貴。
何足道當天下午就搬過來了,晚上的黨會何足道也得以列席。不僅僅何足道是第一次參加黨會,陳天華也是第一次參加黨會,這次的書記員居然是何足道充當。齊會深大力推薦何足道,原因是何足道的鋼筆字寫得極快。陳克提供了一次性的油筆,果真如同齊會深所說,何足道的字寫得飛快。加上齊會深把自己和陳克討論的速記法教給了何足道之后,記錄速度更是快的驚人。會議被記錄中斷的事情少了很多。
“我們現在必須注意黨內和黨外的區分了。我的建議是,既然黨內的革命路線討論到了這個程度,到底是走人民革命的路線,還是走其資本所有者革命的路線,這是一個問題。雖然現在這兩條路線的革命者都主張打倒滿清,趕走侵略者。可實際上,這兩者是有本質的區別的。到底是建立一個人民安居樂業的新中國,還是建立一個資本所有者為所欲為的新世界。在未來,甚至當革命進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這兩條路線就會出現矛盾,出現對抗,甚至出現戰爭。所以,我們要去發動革命,去領導革命。卻不能不對此有著充分的準備。”
同志們都不吭聲,對于陳克來說,這樣的認識僅僅是作為共產主義者,作為毛爺爺信仰者必然擁有的知識,但是這樣血雨腥風的未來展望,革命青年們的看法是大不相同的。
現在的青年們與其說忠于革命,倒不如說忠于陳克更多些。或者干脆就是忠于革命現在開創的“工業與教育發展”更多些。唯一的新同志陳天華,看著其他同志們靜靜的聽著陳克的話,看著陳克侃侃而談未來的殘酷,他真的是百感交集。
1903年l1月4日,黃興以慶賀三十大壽為名,邀約劉揆一(長沙府湘潭人,早年就讀長沙岳麓書院)、陳天華、章士釗等共12人在長沙保甲局巷彭淵恂家集會,商議籌設革命團體等事項。會上決定成立華興會,對外稱“華興公司”,以“興辦礦業”為名,入會者均稱人股,“股票”即會員證,并以“同心撲滿、當面算清”為口號,隱含“撲滅滿清”之意。
1904年2月15日(癸卯年除夕),華興會借除夕聚宴之機,在龍璋的西園寓所正式舉行成立大會。到會者除發起的12人外,尚有省內外百余人。會上,黃興被推為會長,宋教仁、劉揆一為副會長,確定了“雄踞一省,與各省紛起”的戰略方針,以“驅逐韃虜,復興中華”為號召。
1904年9月24日,農歷八月中秋節那天,瀏陽普跡市的牛馬交易會熱鬧非凡,劉揆一受黃興的委派在此主持了莊嚴的授將儀式,正式封馬福益為少將,并授予馬福益所部長槍20支、手槍40支、馬40匹。其時,觀者如潮,大家情緒極為振奮,議定只等上海大批軍械運到,即提前起義。
然而,華興會起事的風聲早為官方所察覺。當會黨敗類劉佐楫(曾任馬福益文案)將普跡市開會的情況密告王先謙后,當局便開始了對華興會的偵緝和搜捕。頓時,長沙城內緹騎四出,一片恐怖。10月24日,湘撫下令逮捕黃興,軍警即刻包圍了黃興的住宅。其時,黃興外出未歸,警察急忙趕往東文講習所。但黃興已得知消息,急忙從后門逃逸,匿居在開明紳士龍維瑞家西園密室之中。兩天后,在長沙圣公會牧師黃吉亭的掩護下,黃興轉移至圣公會后樓,藏匿將近一周的時間。在采取了一系列保護革命同志的措施后,于11月初易裝潛往上海,旋與大批華興會成員東渡日本。馬福益走避湘西,于次年謀再舉義,事敗被捕,1905年4月20日在長沙瀏陽門外英勇就義,時年40歲。至此,華興會在國內的活動基本終止。
在日本,陳天華積極推動同盟會的組建,遇到了秋瑾之后,秋瑾把陳克書寫的文稿給陳天華看了。這篇文稿行文十分冷漠,和這時代的其他革命者激昂慷慨的作品大不相同。但是陳天華一經閱讀,就無法放手。從來沒有革命者能從這樣的高度去看問題,并且指出諸多救國路線的實際操作方法。而且作者故意遮遮掩掩,很多地方明顯沒有說出自己的真正思路。
陳天華詢問這篇作品的作者是誰,秋瑾向陳天華介紹了陳克。而且又介紹了陳克“中華四萬萬人革命”的理想。陳天華雖然在同盟會建立前工作頗多,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回國和陳克一見。這個叫做陳克的人,還有那些沒有提出的革命道理,是如此抓住了陳天華的心。雖然陳天華工作繁忙,但是秋瑾依然建議陳天華趕回上海和陳克會晤。秋瑾言道,陳克此人天縱奇才,自視甚高。若是不讓陳克加入同盟會,過于可惜。但是強行請他來,也必然被陳克拒絕。所以秋瑾建議陳天華先和陳克相處一段。陳克必然會極為重視陳天華。陳克不是一個薄情的人,那時候陳天華勸說陳克,陳克必然會前來參加同盟會。
昨天和陳克徹夜長談,今天白天閱讀了陳克的手稿,以及這個小政黨的全部黨會記錄,陳天華頗為震動。“人民革命”是一條其他革命黨從未提出過的革命。其他革命黨要么就是鼓動有產者革命,要么就是高喊一下“人民起義”的口號。這兩種革命黨,陳天華都參加過。其結果就是慘遭失敗。不僅如此,只要牽扯了利益糾紛,革命黨們立刻就內部鬧起來,誰都說服不了誰。結果黨內的叛徒層出不窮。對于黨內同志的防范遠高于對敵人的防范了。
作為一名資深革命家,陳天華對“人民革命”并無理解,在他看來,人民其實并不想革命。這么簡單的接觸了陳克所提出的“人民革命”之后,陳天華已經明白了,人民不是不要革命,而是人民沒有理由為“現在的革命者”賣命。如果人民革命開始了,人民首先就要“革了現在這批革命者的命”。
這就是陳克的革命理念,陳天華知道,這不是以前那些革命者們所喊出的“人民起義”,陳天華有些后悔,自己或許不應該回來的。每次聽到陳克所講述革命,都是把那些經過涂抹在的世界上假面具一把扯開,把里面血淋淋的真實給陳天華看。
陳克言必提利益,言必提階級斗爭,卻從不提什么大義。陳天華出身窮困,這是他和其他革命者大不相同的地方。所以陳天華對陳克所說的東西,實在無法違心的去反對,現在的革命者的確如同陳克所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斗爭。在他們得勢前,就沒有想到過人民,假如他們能夠成功,他們更不會想到人民。
現在陳天華想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陳克所說的“資本所有者”的革命能否成功。陳天華還沒有能夠確定,自己到底想加入哪一方。或者說,他還是希望現在正在如火如荼的“資本所有者”的革命能夠成功。這并非是陳天華不能理解陳克描述的革命,恰恰是因為出身窮困,陳天華才能夠理解底層人民的痛苦,知道底層人民所遭遇的苦難,知道他們所積累的憤怒、不甘與仇恨,陳天華能想象得到,知道這樣的人民站起來要革命了,那會掀起什么樣的狂風暴雨。
陳天華對那樣的狂風暴雨,感到一種畏懼。
聽著陳克的敘述,陳天華知道陳克很清楚不同革命的含義。從短短一天的接觸就能看出,陳克肯定是出身名門,累世高官,家世豪富。所以陳克非常清楚他所說出的這些話的含義,而且能夠把他想說的說出來。只是富貴豪門出身的陳克,暫時還無法讓周圍這些出身不錯的同志們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因為陳克是站在整個國家的高度去看待問題的。很多東西明顯就有了顧慮。這些顧慮是陳克不能確定有些事情會完全按照他所預言的發展。這也是為什么那些同志無法理解陳克講述的東西的原因。
但是陳天華是能夠聽明白的。以陳克的這個年紀,對于天下的看法能夠如此深刻,已經是駭人聽聞了。而且陳克雖然自己有些不足,卻也知道不足在何處,而且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就是為什么陳克要選擇自己出任這個政黨的宣傳部長。
本來,按照秋瑾和陳天華的打算,是準備讓陳天華游說陳克參加同盟會。現在看,陳克是不會參加的。陳天華突然想離開這個政黨了。
“文青,你就這么斷定那些有產者不肯加入人民革命么?”齊會深問。
“我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興辦教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辦教育為什么?為了得到受過教育的學生。誰要這些學生?工廠、銀行、現在還應該叫做錢莊,政府各部門,軍隊也需要受過教育的學生。但是這些部門需要多少人呢?占國民幾成呢?肯定不可能每個人都能接受教育。而且現在讀過書的有錢人他們自己的孩子就基本夠用了。那些窮人不讀書也沒問題。國家照樣運行。所以投資教育是為了未來的利潤,既然未來的利潤已經可以圈定,那么多投錢有什么用?在投資教育的人眼里面,這不就是浪費么?那么人人讀書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這可未必吧?”華雄茂皺著眉說道。
“第一,中國如此之大,四萬萬人口,就算是義務教育必須上的小學,該上學的孩童在中國得有六千萬,五十個人一個班,咱們往最少了算,且認為每個老師都能從一年級帶到五年級所有功課。那么這就需要一百二十萬老師。這一百二十萬老師,一年的工資多少呢?按照一個老師一年一百兩銀子,這就是多少?一億兩千萬兩銀子。辛丑條約陪了多少錢?本金四億五千萬兩銀子。這些銀子還不夠這么多小學老師四年的工資。”
“嘶!”所有青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所有人對這個數字一陣發憷。陳克看大家在核算,他干脆在黑板上把這些計算給列了一遍。眾人仔細看來,果然沒錯。
撂下石灰粉筆,陳克問道,“誰肯頭這個錢?辦教育的誰能投的起這個錢?多少有錢人傾家蕩產,加起來才能夠投得起這個錢?”
同志們不吭聲了。
陳克不依不饒地說道:“我來模仿一下壞人吧。如果我是一個壞人,我來管這個東西,我會怎么做?”
陳克一貫是從正面的來講革命的,他突然說出要當一次“壞人”。所有人登時就來了興趣。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陳克的臉上。
“我會要求所有政府官員,還有那些有錢人的子弟上學。當然了,這些人自然是原因的。我興辦學校,也會特意的興辦兩類學校,一類是私立學校,一類是公立學校。就是有錢人出錢辦的學校,和國家出錢辦的學校。這兩類學校的不同是,私立學校靠推薦入學,你是有錢人,有關系的人。我就讓你上,沒錢,沒關系,你就別想進。私立學校呢,教育非常好,培養出知識豐富,技能全面的學生。公立學校沒錢,大家隨便上上,認幾個字就行了。如果有學生非常努力的學習,那也不錯。考大學的時候,私立大學優先滿足合格的私立學校畢業生,再考慮公立學校的畢業生。最重要的是,管理國家的那些部門,招收人力的時候,必須是私立學校出身,并且有官員或者財閥擔保的。這就達成了多個目的,第一,有錢人這個階級,能夠得到最好的教育。第二,那些窮人出身的,也有個盼頭。第三、我也普及了教育,你自己不好好學習,怪不來我的。”說完這些,陳克兩手一攤。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忍不住搖頭苦笑。陳克這壞人當的還真有水平。
“這樣,那些窮人一沒文化,二沒知識。肯定千秋萬代的窮下去。即便有人跳了龍門,那很好,改變了自己的地位。還能做一個榜樣。但這些人都是少數。僅僅招收要害部門那些不成文的規矩,只招收私立學校畢業的。就足夠堵住漏洞了。人民不滿,也無可奈何。人民就算是起來造反,還是我前面所說的,他們一沒文化,二沒知識。是無法組織起來的,我雖然人數少,但是針對那些零星起義的人民,我就是人多勢眾,鎮壓他們輕而易舉。我一邊提供了機會給少數窮人,對于敢造反的嚴厲鎮壓,毫不留情。而且我有錢,有人,有組織。怕他們做甚?哪怕是講道理,我這里人都受過高等教育,哄騙些沒受過教育的百姓,也是輕而易舉啊。”
聽到這里,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大家反思陳克說的話,雖然足夠陰狠霸道,但是偏偏有理有據,卻是一個完全能行得通的法子。
“所以,我的革命,必須是人民革命。”陳克給自己的話作了一個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