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能夠以全知全能的角度來觀察世界的話,肯定可以看到很多非常有趣的事情。例如,張家的子弟攜帶著張有良的狀紙登上船只,華雄茂與徐電也幾乎是同時登上了保險團的船,兩方分別從岳張集和縣城啟程,目標則是縣城和岳張集。
保險團一連的兩位青年都在大烏蓬船頭很隨意的坐下,現在是順風,后面的船帆吃了風,船頭人民黨的紅色鐮刀錘頭旗反倒只是在風中輕輕擺動。
“正嵐兄,你怎么會想起要革命的?”徐電雖然是一連的政委,但是一直沒有和華雄茂談過太多。徐電學習法律的,他已經認為自己的思路頗為細膩了,可他從不知道,真正的革命工作居然如此繁雜。而每次習慣了工作強度之后,就會有更多的工作壓過來。今天能和華雄茂一起前往岳張集,天氣很好,路上也沒有太多事情。徐電很想和華雄茂聊聊天。
“這天下遲早要革命,遇到文青后,就跟著他開始干。”華雄茂對這個問題從來都是這樣回答的。
“正嵐兄,你覺得咱們能搞起來革命么?”不知怎么的,徐電說出了心里話。
“怕到了岳張集,那個張有良對咱們動粗么?”華雄茂問。
徐電只是心里面有種不安,他倒也沒有詳細考慮過這種不安來自何處。突然被華雄茂一問,徐電竟然張口結舌的答不上來。
“徐政委,你怎么看文青。”華雄茂根本沒有嘲笑徐電的意思,他倒是很想開導一下徐電。
“文青的確非常能干。在我見過的人里面無人能及。”徐電答道。所有人都知道華雄茂是陳克的鐵桿,所以徐電說的有些保守。
“你也不用用這話來糊弄我,文青這個人做事極講規矩,甚至有些刻薄寡恩的意思。我決定跟著他干,因為文青從來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做事的。”華雄茂回答了徐電前面的問題。
“刻薄寡恩也談不上,文青總是干的最多。要說刻薄,他對自己最刻薄。”這是徐電的真心話,他對陳克的自律很是佩服。
“文青心中只是為了革命,為了拯救中國的百姓。雖然他的道理我還沒有全弄明白,但是這方面我是能夠確定的。對了,徐政委,你為什么要革命?”
“我啊,我希望中國能夠崛起,能夠不受外國人欺負。所以我才要革命。我們在北京遇到文青之后,覺得他說的工業化建設十分有道理,就跟著他來了安徽。”
“百姓們這么苦,整天受欺負啊。”華雄茂答道。
“是啊,百姓除了被官府和地主們欺負,還被外國人欺負。就是因為中國弱,等中國強了,一定要把洋鬼子打出中國去,讓他們再也無法欺負中國人。”徐電說起外國人就來氣。
華雄茂試探著繼續問道:“徐政委,你覺得滿清和外國鬼子誰更可惡?”
“一樣可惡。洋鬼子們蠻橫無理,但是滿清喪權辱國,只怕是更可惡些。”徐電義憤填膺。
“若是百姓都能夠強大起來,那么我們肯定能夠把洋鬼子打出中國去的。”華雄茂苦口婆心的勸說著。人民革命,首先要解放的就是人民,只有人民得到了解放,中國才能解放。這是老黨員們被陳克灌輸最多的概念。但是華雄茂卻發現,陳克對于新黨員們在這方面的教育就少得多。當然,華雄茂認為這或許是自己的錯覺。所以他也不愿意對此說的太多。
“百姓們,怎么說呢。得有一個能干的政府,才能拯救百姓。”徐電的觀點其實是人民黨現在相當一批人的態度。特別是在高學歷出身的黨員們中間,這種態度其實算是主流。當然,尚遠從來不這么說。徐電之所以來安徽,很大原因就是對尚遠很佩服,現在尚遠反倒看著和大家有些“不合群”起來,對這個情況,徐電頗為意外。
徐電并不清楚陳克和尚遠針對整肅黨內問題早就有了共識,這兩個人都認為人民黨必須以解放人民為核心思想。但是現在根本沒有能夠展現出人民的威力,如果一味的強調這個問題反而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只有華雄茂這些老黨員才能感受到陳克一些細微的變化。
華雄茂平日里并不太喜歡談論革命,這不等于他對于革命的理解要比徐電這些人差。陳克就算是有了整肅的打算,這種算計現在也絕對不能說出來。黨內的路線矛盾遠沒有到了需要圖窮匕見的地步。所以華雄茂并不知道陳克的計劃。華雄茂能夠感覺到的是這些新黨員與老黨員之間的微妙差別。老黨員跟著陳克時間很長,好歹都跟著陳克學了點“為人民服務”的態度。在人民黨和保險團當中,軍官干部必須為下級和士兵服務。說是這么說,但是實際上能做到的都是老黨員。新進黨員干部里面,頂多就是平等對待下級和士兵。
現在建軍已經幾個月,華雄茂完全明白陳克為什么要建立士兵委員會,如果沒有士兵委員會的制衡與對抗,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新黨員都是些外地人,加上陳克和老黨員們的強力壓制,只怕陳克提出的“官兵一體,待遇一致”的建軍方針早就會走樣了。既然和徐電搭班子,華雄茂希望徐電能夠更加以身作則。
政委是政治代表,徐電不是不夠自律,但是他骨子里面露出來的那種高人一等的味道,與陳克那種嚴格要求士兵是完全不同的。這從士兵們對待兩人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來,陳克經過士兵身邊的時候,士兵們是敬愛,為了讓敬愛的陳克營長滿意,士兵們都顯出更加有規矩的模樣。而徐電經過士兵身邊的時候,士兵們則是為了避免徐電的責備而顯露出些規矩的樣子。華雄茂并不認為徐電在軍隊里面更有號召力。但是華雄茂自己并不太擅長言辭,所以心里面雖然知道這點,卻不太清楚應該怎么對徐電說。
想了想,華雄茂才說道,“徐政委,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很忠于文青?”
“呵呵。”徐電對這個問題只是笑而不答。現在人民黨里面公認的陳克四大鐵桿,華雄茂、尚遠、游緱、何足道。華雄茂排名第一。徐電聽說過在外面的三個重要干部,齊會深、陳天華、武星辰,對于陳克同樣忠心不二。作為陳克的鐵桿,華雄茂這樣說,自然是要為陳克拉攏人心。徐電并不想對誰效忠,雖然他一點都不討厭陳克,對陳克的能力也頗為認同,但是讓他對陳克屈膝是完全做不到的。
“我忠于文青,是忠于文青做事的方法。就我看,文青要大家做的事一點都沒錯。”華雄茂覺得自己已經說到了極限,再多說就不合適了。
徐電聽了這話之后,不僅沒有生氣,倒是點點頭,“文青的確很不一般。說真的,若是讓我遇到這大水,我肯定是束手無策。那里能像文青這樣,總是能夠找到辦法。”
聽了這話,華雄茂倒是真的沒辦法再說什么。徐電這話如此冠冕堂皇,完全符合人民黨追求正理的路數。如果華雄茂再反對,反倒顯得他自己不地道了。其實華雄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陳克的忠誠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也沒有什么人和他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和徐電說了這么一陣子,他反倒有些想明白了。對于徐電等人來說,只有完全或者基本上認同了陳克的想法之后,才會服從命令聽指揮。而華雄茂首先是服從命令聽指揮,然后才去考慮陳克命令是不是能更好的執行。至于陳克說的對不對,華雄茂并沒有太在意過。
想明白了這些之后,華雄茂突然疑惑起來,自己什么時候開始對陳克如此服從的呢?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他索性放棄了對這件事情的追究。“徐政委,咱們再把這次要怎么和張有良交涉理一遍吧。”華雄茂說道。
張有良得知這次華雄茂又來了,而且還是來了兩條大烏蓬船,立時就警覺起來。上次保險團的船并不算大,還只有一只。這次大張旗鼓而來的保險團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知道自己已經派人去縣里面告狀,所以特地來示威不成?
不過想了想,最近圍子把守的很嚴,根本不讓人隨意進出。想來應該沒有問題的。而且上次保險團放話,也就是這時候再來岳張集。看來這群蟊賊土匪們并不死心啊。
越是危機時候越不能露怯,這是張有良從戰場上得出的經驗。他讓人帶保險團前來拜訪的人進來。連保險團的人都不敢見那可就太丟人了,此時恰恰要恐嚇一下這些不長眼的小毛賊才行。
狗腿子出去不太久,就帶了兩人進來。前頭的這個人,身材高大,容貌秀麗,留了辮子。后面的這個人,身材中等,看上去頗為結實。而且此人竟然是頭假洋鬼子那種中分短發。兩人舉止從容鎮定,神色間毫無土匪那種流氣。
見到張有良之后,前面的這人朗聲說道:“在下是保險團一連連長,紹興府武武舉人華雄茂。見過張先生。”
聽了這話,張有良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正準備發問,就聽到后面的那個青年跟著說道:“在下是保險團一連政委,日本東京大學法律系畢業生徐電。見過張先生。”
兩人雖然嘴里面客氣,但是只是簡單的點頭示意。連拱手禮都沒有。按照現在滿清的官制,華雄茂是舉人,徐電是滿清認可的大學本科生,相當于進士出身。他們兩人都是有功名的人,根本不用對張有良這個土財主行禮。
張有良雖然是地主,卻不是土包子。這兩人自保家們的用詞他能聽明白,得知這兩人的身份,一個是武舉人,一個是留學生。真的把他嚇了一跳。一瞬間,張有良終于明白了,為何縣令都對保險團客客氣氣。若是這兩人說的沒錯,就他們的出身,縣令根本動不了這兩個人分毫的。本來還算是氣焰囂張的張有良,臉上雖然依舊鎮定,但是心里面已經有些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