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氣氛開始在劉家鋪圍子里面擴散。平日里也算是精明強干的劉文濤竟然被抓住了。墻頭的家丁一直沒發現什么時候有人居然躲在了沙土下面。他們只是看到出擊的家丁們和劉文濤一起被徹底打倒然后拖走。立刻有人飛奔去給劉八爺報信,剩下的人站在墻頭只是咂舌,完全拿不出辦法來。
陳克在《圍子攻打手冊》當中寫道,“長時間窩在圍子里,很容易讓人生有種錯覺,這圍子就是自己的世界,圍子內部是一個安全的環境。這種錯覺的直接后果就是,他們受到的打擊越沉重,他們就越不敢出圍子。一旦給與敵人打擊,就要立刻持續造成壓力,以達成最大封鎖敵人的目的。”
如果圍子里面的敵人持續不斷的采取分路出擊,甚至多路逃竄的戰術,保險團肯定是不可能徹底攔住的。定然能有人逃出去,甚至逃出去的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保險團在五水縣初來乍到,立足未穩。若真的是縣衙門帶頭對保險團實施了一場圍剿,勝負雖然且不說,這中間的麻煩肯定是難以避免的。水上支隊最終決定的策略就是徹底消滅劉家鋪頑固勢力。不允許他們逃竄出去。
基于這樣的戰略構想,殲滅了劉文濤手下的家丁之后,災民們立刻被組織起來,重新趕回了劉家鋪圍子前。沒等災民們趕到,圍子大門已經緊緊地關上,生怕災民乘機沖進來。劉家鋪的圍子也只有一個北門,災民往那里一堵,再想出來就難上加難。
天色漸漸黑了,和頭幾天悄無聲息完全不同,保險團和災民們拉開了架勢,六七百災民和五百保險團的戰士,一千多人把圍子徹底包圍了。這幾天砍伐了不少枯死的植物,除了準備埋炸藥的南邊之外,東、北、西,三個方向上都點起了火堆。災民們輪班上陣,在圍子火槍的射程外不斷的吶喊。或者突然熄了火堆,而那些膽子豪壯的災民頂了些木板跑到敵人圍子附近,偽裝著要攻城。
這一宿鬧下來,圍子根本不得安寧。圍子里面的每個人都知道事情已經非常不對頭,但是偏偏無能為力。白天派出去的人頃刻就被解決,到了晚上,災民在外面點起了幾乎是通宵不息的篝火。貿然出去的話,在篝火的映照下,只會成為靶子。這點常識大家還都有。至于為什么這些土匪要整晚的騷擾,自然是傳統的疲兵之計。
道理很容易懂,問題在于實踐起來就非常不易了。以往的疲兵之計,一般都是聒噪。聲音或許大,但是真的傳到圍子里面的時候,已經聽不清楚。只要堵了耳朵,還真的能該吃吃,該睡睡的程度。
可這次圍子外的人卻大不相同,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一群人,說起話來卻是集體喊話,聲音極為整齊。在夜色中直接清清楚楚的從外面直傳入圍子里面。無論是墻頭的家丁,還是圍子里面的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幫人喊話的內容無外乎三條,第一條就是敦促劉家鋪投降。外頭那些自稱是人民黨保險團的家伙們聲稱,如果劉家鋪的成員肯主動投降,他們將確保劉家鋪百姓的人身財產安全。這種話都是說過無數遍的套話,土匪來了這么說,官府來了也這么說。與官府和土匪不同的是,人民黨保險團沒有任何威脅的部分。那種如果不主動投降,就雞犬不留的狠話,他們一字未提。
第二條就是保險團攻打劉家鋪的時候,希望大家不要抵抗。保險團向眾人保證,即便是攻下了劉家鋪,也不會搶劫百姓的私人財產。攻打劉家鋪的目的是活得讓當地百姓能夠渡過災年的糧食。而不是保險團自己通過搶掠百姓而獲利。
保險團向百姓保證,只要躲在家里不出來,或者在戰斗中跪在地上舉手投降。都可以保有一條性命。保險團絕對不會秋后算賬。
如果是普通的土匪喊陣,百姓們或許也就當個笑話聽聽。問題是幾十號人一起整齊的喊話,雖然不是什么特別新奇的話,但是這種極為有紀律的方式仿佛天然就有一種說服力。不少百姓支楞著耳朵仔細聽著這些話的內容。
第三條更加匪夷所思,保險團保證,如果劉家鋪的人即便是和保險團戰斗到底,只要沒有被當場打死,保險團就會給與治療。但是保險團告誡這些人,保險團優待俘虜的條例是針對放棄抵抗的俘虜。如果當了俘虜還不老實的話,保險團只好采取強硬手段進行處理。
這番話是李照根據陳克的文件整理出來的,核心目的無外乎一件事,告訴劉家鋪的百姓,只要肯投降就能活命。保險團優待俘虜。雖然在告知劉家鋪百姓的時候,保險團也偷偷在埋設炸藥。不過這倒不是說保險團在欺騙百姓。攻打岳張集的時候,保險團和張家鬧到那個程度,陳克最終也沒有對張家斬草除根。不過是把他們給監禁起來而已。無論對方是如何的家伙,優待俘虜就是優待俘虜。既然對方已經屈服了,身為勝利者,就該有這樣容忍的胸懷。
這次災民把二十幾個家丁活活打死,保險團里面私下開了會,傳達了紀律。雖然沒有直接批評這種做法,但是保險團反復強調,在保證戰士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絕對不允許虐待俘虜,更不允許虐殺俘虜。
這一通折騰到早上三點多,保險團的進攻隊伍全部開始休息。計劃里面,早上六點半正式發動進攻。該喊的話喊了,該埋的炸藥也埋了。這一宿的折騰,圍子里面的人也是人困馬乏,到了清晨迷迷糊糊的,一舉打進去遇到的阻力更小。
而在另外一邊,劉八爺卻也算是應對得力,雖然自己的弟弟下落不明,估計是兇多吉少。他卻親自上陣,指揮家丁和圍子里的百姓嚴防死守。雖然不知道外面自稱人民黨保險團的家伙們到底要怎么打進來。但是從這個架勢上瞅的出來,保險團絕對不是長期圍困的架勢,而是準備一舉打下圍子。
早上六點多,天已經微亮了。一整晚沒有好好睡過的家丁和百姓們被清晨刺眼的陽光照得眼睛生痛。不少人甚至留下了眼淚。一晚上折騰,大伙都覺得又累又餓。災年大家一天基本吃頓稀的,吃頓半干的。而且早上是不吃飯的。平日里睡一晚上身體倒還能撐得住。可是這忙了一晚上,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偏偏劉八爺忘記了吃早飯這回事,圍子里面的眾人餓著肚子留在墻頭,根本不知道是該溜下去吃飯,還是繼續留在墻頭看看會不會有飯吃。
也就在此時,隨著一聲從未聽過的響動,南墻下突然間濃煙滾滾,磚石亂飛。整個圍子如同奔馳的烈馬一樣顫動起來。不少沒站穩的人從墻頭直接掉了下來,就算是反應快,能夠及時抱住什么東西,沒有從圍墻墻頭掉下來的人卻也沒有好受多少。一種說不出的惡心,眩暈,耳鳴的感覺突如其來的出現了。那是沖擊波抵達人體引發的生理反應。身體好的稍微能夠抵擋一下,身體不少的直接引發了嘔吐。可是大家胃里面空空蕩蕩,想吐也沒什么可吐的。只能趴在地上或者墻頭一個勁干嘔。
也就是在此時,保險團沖鋒號滴滴答答的吹響了。早已經埋伏好的戰士們吶喊著沖向了南墻上的缺口。
至少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如計劃的一般。當南墻上黑洞洞的缺口出現之后,章瑜就已經知道,作戰已經不太可能失敗。從現在開始,只有何種程度的成功而已。
但是章瑜卻覺得有些失望,因為他不可能像陳克一樣親自帶隊沖進圍子里面。攻打岳張集的時候,陳克親自帶隊沖鋒,那些干部戰士們提起陳克的英姿,以及冷靜嫻熟的作戰指揮,都是無比佩服。章瑜很明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身為現在的最高指揮官,主攻也好,佯攻也好,都是由不同部隊來的同志負責。章瑜根本沒有插手的余地。
雖然不能親自帶隊沖鋒讓章瑜有些失望,可是部隊從缺口沖進圍子之后,隨即展開的槍戰,又讓章瑜覺得莫名的慶幸。倒是蒲觀水作為突擊隊的指揮官,已經領著部隊殺了進去。槍聲越來越密,聽了一陣,章瑜倒是覺得聽出些門道。清脆的槍聲距離比較近,而且由近及遠的去了。想來是保險團的槍聲。而低沉粗重的槍聲始終在遠方,應該是圍子里面家丁放的火銃。
正判斷中,沖上南邊圍墻的偵察兵們已經打出了旗語。身為水上支隊的指揮官,章瑜本人精通旗語,只看了片刻,章瑜就高興的喊道,“敵人已經開始崩潰了。”
敵人的確已經開始崩潰了。南墻上的敵人在爆炸中首當其沖,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直接被震落墻頭,甚至有人被直接震死的。從幾米高的地方摔下來的家伙們落到地上,即便沒有摔死,也丟了半條命。墻頭上的家丁都是圍子里面的主力,南墻上家丁不多,但是都是些比較精銳的。這下出乎意料的被一網打盡,整個圍子南邊立刻就成了兵力真空地帶。
保險團的戰士們一路殺進去,竟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蒲觀水親自指揮突擊隊,如果按照蒲觀水的習慣,他肯定會讓部隊以排槍不斷壓制墻頭,然后緩緩前進的方式。
不過陳克的戰術條例當中確有完全不同的建議。
“不管武器口徑多么小,也不管武器數量多么少,要始終用火力支援步兵進攻。”
“誰先開火,并能進行最猛烈的集火射擊,誰就能取得勝利。”
這兩句話給蒲觀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陳克的手冊里面,建議只要有條件,就用猛烈火力消滅圍墻和制高點上的敵人,奪取制高點,然后居高臨下控制分割敵人。最終奪取勝利。
蒲觀水就是如此進行的,在步槍隊的掩護下,子彈以最大的速度射向高處的敵人。部隊直插北面的院墻,根本沒有停留。那里聚集了敵人的主力,大部分火槍和精銳都聚集在那里。只要能解決了北邊的敵人,圍子里面的抵抗基本就可以宣告結束了。
只是一通集火射擊,敵人立刻就被打亂了手腳。其實保險團戰士的射擊水平并不如何高明,三十幾個拿著漢陽造的戰士,分成兩隊進行輪番射擊,兩輪射擊之后,只打倒了七八個敵人。大部分子彈只是無謂的打在墻上,然后制造出各種或許恐怖的聲音。
蒲觀水看到射擊效果不好,立刻根據陳克的指導性條例,“盡可能靠近射擊。”他帶著戰士們向著北方飛奔而去。只要能夠靠近敵人,射擊精度絕對能夠大幅度提高。
敵人雖然沒有這樣的軍事條例指導,但是這些淺顯的道理他們也是明白的。方才的那一輪排槍打得圍墻上的人膽戰心驚,有些膽小的趴在地上不敢露頭。看到藍衣戰士們飛奔而來,完全暴露在圍子里面的路上。家丁們隨即向著這幫藍衣人放了一通火銃。這樣的戰斗其實還算是盡心。唯一的問題就在于,這種做法實在是缺乏理性,而僅僅是對那些戰士們方才那通排槍,進行的下意識的模仿罷了。
因為戰士們還遠遠在火銃的射程之外呢。
蒲觀水帶著戰士們沖到了家丁火銃射程之內的時候,家丁還在手忙腳亂的填裝火藥。能夠扛漢陽造的戰士,都是陳克精挑細選出來的。距離一近,這些人射擊準確度大大提高。排槍在墻頭的家丁中掀起一陣陣的血花。敵人沒有能夠堅持多久,然后就崩潰了。
但是一切計劃都有其不可控的一面,戰斗進行的過程到現在為止,還按照保險團的預計進行著,但是沒多久,戰斗就展現出了它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