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臺縣的百姓們享受的難得的假期,這種祥和的氣氛甚至感染了衛隊。他們對那些聽花鼓或者聊天百姓們摸出個土豆慢慢啃的情況也裝作沒看見。即便是墾荒旅的警衛隊,這些日子也沒有真的吃飽過。直到收獲之后才吃上了貨真價實的飽飯。終于擺脫了持續了幾個月的饑餓狀態之后,大家在這件事情上特別有同情心。
看到警衛隊沒有吭聲,百姓們也放了心。畢竟收獲之前,墾荒旅專門交代過,現在的糧食是給大家過冬的,食堂會一直開到明年收獲結束。這個理雖然沒錯,不過這根本阻止不了大家在收獲的時候“適當”往自己口袋里頭塞那么一兩個土豆的。
不過大家吃的也不多,在百姓們眼里頭,夾帶出來的土豆是自己的,食堂的飯不用掏錢,是白吃的。搶種出來的土豆味道實在不夠鮮甜,比起食堂做熟的飯菜差距頗大。就是這些享受假期的百姓也沒有真的想把這些土豆當成主食。就算是摸出來也是一兩個。衛隊并不認為該為了這一兩個土豆就抓人。鄉里鄉親的,為了這么點小事撕破了臉完全沒必要。
在休息人群視力勉強能夠達到的地方,一小群身影彎下了腰,盡可能避免被人看到。這群人有八個,一半是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一半十來歲的孩子。他們都是衣衫襤褸,頭發亂的跟草一樣。臉雖然也算是洗過,不過耳朵與脖子上有著厚厚的污漬。這些青年與孩子們雖然都是身體靈活的年歲,但是彎著腰行走還是很累的,走了一段路,被落在隊伍最后的孩子忍不住停下了腳步,他直起了腰,氣喘吁吁的問道,“哥,我累了。”
“再走一段就到了。”一個額頭上有條很明顯的白色傷痕,傷痕看上去像是一條白色的蚯蚓一樣在額頭左上方。應該是條刀疤。這位刀疤頭青年聽到那孩子這么問,隨口答道。他回頭一看,只見那孩子就站在后頭不動,于是急忙跑過來,一把按住孩子的頭讓他蹲下來。
“你站起來干什么?讓人看見怎么辦?”青年低聲訓斥道。
孩子怯生生的說道:“我知道了哥。”然后他又有些擔心的問道:“哥,地里真的有吃的么?”
“上次我拿回來的白薯你沒吃么?”青年很不高興的問道。
聽了這話,孩子像是回味起絕世美味一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哥,上次只有半個白薯。這次我想吃一整個。”
“只要聽話,我給你兩個。”青年笑道。
孩子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好,我要兩個。”
“想吃白薯就趕緊走。不要站起來。”青年說完,就彎下腰繼續走。孩子也跟在后頭繼續彎著腰走起來。
牽頭等候了一陣的另外一個青年低聲對趕上來的刀疤頭青年說道:“你帶這么一個笨蛋做什么。”
“萬一遇到事情的時候,他就有用了。”刀疤頭青年笑道。
問話的青年看來不太信這話,不過他也沒有說話,他問了令一個自己最在意的問題,“這些地都已經收了,哪里還能弄到吃的。要不我們還是回去縣城那邊吧。”
刀疤頭青年低聲答道:“那邊看得嚴啊。白天就不說了,晚上我去過,看守的人更多。鳳臺縣這些人可狠著呢。這邊的地看得不那么緊,我上次就是在這邊挖到白薯的。前頭不遠。”
“那咱們怎么不晚上來?”青年們很不解。
“我試過,晚上這邊看得很嚴。而且這片地根本沒地方藏。白天倒是沒有那么多人。就這也未必能弄到東西呢。”
一行人邊說邊走,前面果然沒有遇到什么守衛。不得不說,這些小毛賊們的運氣是相當不錯的。他們的行動正好選在了鳳臺縣上下最懈怠的時候。墾荒旅都在放假,保險團里頭大批部隊被抽調到外頭打仗。精銳部隊都為了進攻壽州做準備。其他能戰的部隊調去了縣城的警察部隊。墾荒旅的百姓們現在正在享受假期。守衛農田的力量已經被削弱到了極限。而且小賊們選擇的地區非常接近營地,正好處于營地護衛隊與田地守衛隊防區的交接地區。理論上兩支友軍部隊的交匯處該是力量最強的,但是實際情況是,越是這種交匯地區,越是容易成為三不管地帶。反而是最虛弱的地區。
如果不是如此,這些小賊們是絕對不可能輕易的摸到這里。
前面的地里頭種的是土豆,小賊人摸進了地里頭,拿出木棍就開始挖掘。搶種搶收的莊稼本來也不可能長多大,土豆很快就顯露出了它們頗為瘦小的寒酸身姿,。小毛賊們的眼睛里頭可完全沒有鄙視的視線,看到終于有了吃的,他們一個個眼睛放光。這些人早就餓急了。拿起土豆在身上隨便擦了擦,然后每個人連土豆皮都不去,就把土豆塞進嘴里頭咀嚼。混合了土的土豆更加不好吃,但是饑餓這種感覺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神經自然而然的把吃進土壤的感覺過濾到微不足道的程度,把淀粉與汁水的甜美味道放大到無限的程度。
幾乎每個小賊臉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神色,仿佛吃的根本不是土豆,而是龍肝鳳髓一樣。刀疤頭青年卻沒有那么激動。他選了一個最小的土豆,如同老鼠一樣用牙飛快的把土豆皮啃下來后吐在地上。露出了白色的土豆后這才把土豆塞進嘴里頭。邊吃邊開始繼續刨開地面。“你們也快點。”刀疤頭邊忙活邊低聲喊道。
鳳臺縣農田守護體系雖然出現了被小賊趁虛而入的機會,不過這也是有限的。保險團的紀律從不是一個玩笑,小賊們都是餓壞了的災民,看到糧食之后根本忍不住,雖然刀疤頭青年一個勁的催促,每個人拿七八個人就行了。但是這幫人根本不聽,他們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和情緒,刨出了一個土豆,就忍不住想多刨一個。這些人就跟著魔一樣趴在地里頭玩命的刨著。所有人的人眼睛瞪得老大,眼睛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有些人嘴里頭咬著啃到一半的土豆,已經忍不住發出野獸一樣呼哧呼哧的聲音。
刀疤頭青年忍不住了,他一腳就踹在后頭的青年身上,那青年立刻失去了平衡。若是往常,他肯定要有所反應的。不過現在他根本沒有什么反應,只是爬起來繼續玩命的在地里頭刨著,而且不斷把刨出來的土豆扒拉到自己這邊,把土豆塞進破爛的衣服里頭。襤褸的衣服根本兜不住這么多土豆,不斷有土豆從破爛的衣襟從滑落,胸口衣服里頭塞滿了土豆的青年干脆如同孵蛋的母雞一樣爬在土豆上,把自己寶貴的財富緊緊壓在身下。
刀疤頭的青年看到這幫人這副模樣,心里頭是一陣后悔。他這次帶這么多人來,本來是希望能夠多帶些東西回去的。可沒想到這幫人見到了吃的,居然會變成這般模樣。無論他怎么低聲罵,用力拉,都不能讓這幫陷入癲狂的青年放棄這樣毫無意義的行動。
饑餓是最折磨人的感覺。別說這些青年了,哪怕是鳳臺縣本地的百姓們,大家還算是能半飽的,但是他們在收獲的時候,看到這么多糧食同樣眼睛發亮,甚至哭泣起來的人為數不少。
而這些災民們則是持續處于饑餓狀態的,保險團絕不可能厚此薄彼,給災民的糧食只是夠不餓死。不是沒有人提出災民這樣的情況肯定要出問題,但是人民黨上下的同志們在這個問題上很一致,大家寧肯加大警察力量,加強警備力量,都不肯多給這些災民糧食。在會議上宇文拔都甚至一擺平日里唯唯諾諾的表現,態度鮮明的表態,“如果給災民更多糧食,我沒辦法對百姓們交代。”
在這個問題上,即便是擔心災民鬧事的同志也沒有人提出“人民黨要為人民服務”這個綱領。鳳臺縣才是保險團的根據地,鳳臺縣自己尚且有諸多問題,讓別處來的災民不餓死,這已經是大家人道主義精神的體現了。讓他們吃的如同鳳臺縣百姓,就連身為女性的游緱都沒有這個想法。
人民黨與鳳臺縣百姓們共同創造出來的這個局面固然混亂,固然充斥著各種矛盾,但是好歹還算是“人民內部矛盾”。在人民黨的同志眼中,外地災民不能完全歸為“人民范疇”。甚至很大一批人根本就把這些人視為麻煩。
刀疤頭的青年看到事情大出自己的意料之外,他倒也算是果決。他自己檢查了一番自己口袋里頭的土豆,然后爬出了田地,“你們不走,我可就走了。”說完,也不再管別人,他開始彎著腰沿著來路回去了。
跑出去了好一段,他扭頭一看,卻見跟著自己的只有那個最不能跑路的那個孩子。其他人還如同方才一樣在地里頭玩命的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