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寬家族的財力頗為殷實,殷實到能讓石德寬和他堂兄到日本留學的程度。在岳王會中石德寬擔任“糾察”一職,這個職位需要在各處行走。沒有一個殷實的家產是根本無法承受路途上的諸多耗費。領命帶領一些士紳前去鳳臺縣人民黨那里要人的任務后,他立刻去見了那幾個士紳家族的人。
這些人里頭有四十多歲的壯年和二十幾歲的青年,都穿了長衫。見到石德寬這個27歲的青年過來,他們紛紛起身。大家舉止言談還算是客氣,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焦慮和不滿怎么都隱藏不住。從2月2日安慶發生戰爭,自家女兒失蹤,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些女子的家人多方打聽四處哀求。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個準確的回復,安慶城現在的主人“岳王會”派人帶著這些家屬前去領回那些女學生。但是現在帶隊的居然是一個不到30歲的青年,這些人又覺得不安起來。
不過這些女學生的家屬們并不知道,在岳王會看來,這是一個公認的苦差事,兵荒馬亂的日子,要帶著一票家屬走數百里到鳳臺縣人民黨的地盤去要人,岳王會里頭沒人肯接這個任務。一直與這些家屬們打交道的岳王會干部和石德寬匆匆說了幾句話,把事情推給了石德寬之后就匆匆離開了。這種態度讓這些家屬們更是覺得前途渺茫。當然,如果這些女學生的家屬們知道些內幕,只怕他們就會感到更加絕望。在岳王會里頭甚至有人提出一個建議,讓反正這些女學生已經被人民黨給綁走了,人民黨肯定會勒索一大筆贖金什么的。與其讓人民黨勒索贖金,干脆岳王會趁著家屬不明情況,先行讓這些人“捐助”一筆革命經費算了。
幸好陳獨秀不糊涂,他對這種建議立刻否決,當眾訓斥了這自作聰明的家伙一番,并且嚴令絕對不允許敲詐這些這些女學生的家屬,所以這些可憐的家長總算是暫時避免了破財的危機。而陳獨秀這樣嚴令的副作用也很明顯,既然這些女學生的家屬毫無油水,岳王會對這些人也就敬而遠之了。
石德寬對此稍有耳聞,對于有人能提出如此不成器的主意,石德寬是相當的厭惡。當然,石德寬并不知道,他自己之所以被委任了這個任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石德寬是壽州石家集人,離鳳臺縣非常近。更重要的原因則是石德寬身為糾察,相當的認真。對于安慶城內的各種不法行徑,以及岳王會部眾不合革命道德的行為,石德寬充分履行了糾察的責任。這讓他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趁著這個苦差事的機會,不少人熱情的推薦了石德寬。他們極為希望石德寬這個“愣頭青”趕緊從安慶城里頭消失。
“石先生,你們岳王會一直說綁人的是什么鳳臺縣的人民黨。可我們從沒聽說過鳳臺縣有這么一個會黨。而且你們岳王會能打下安慶,怎么連一個會黨都管不了?”
這是家屬們一直在打聽,卻一直得不到準確回復的問題。
“女學是秋瑾先生辦的,秋瑾先生現在在哪里?”有家長已經對岳王會徹底失望,他們希望能夠找到女學的負責人秋瑾。
年輕人好面子,石德寬聽了女學生家屬們的這兩個問題,臉上只覺得一陣發燒。他總不能直說,岳王會根本就不是攻打安慶的主力,甚至在這場戰爭中的作用微乎其微。他更不能直說,在岳王會接掌了安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光復會的勢力給排擠出了安慶城。
陳獨秀和柏文蔚倒是希望和光復會進行合作,但是下頭的青年干部們完全不買光復會的帳。作為安徽本地勢力,岳王會對江浙出身的光復會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排斥。陶成章倒也識趣,他主動帶著光復會的人退出了安慶。總算是避免了更加激烈的沖突。秋瑾作為光復會的主要干部,自然也跟著陶成章撤出了安慶。
這一切都是岳王會與光復會的矛盾,女學生的親屬對此根本就不在意。他們看石德寬不說話,繼續開始追問。正在此時,一個比較年長的中年人暫時阻止了眾人的逼問,他站起身來說道:“石先生,在下黃承訓。”
石德寬此時已經很有些承受不了壓力,看黃承訓還算是文雅,他勉強起來拱了拱手。“黃先生有話請講。”
“石先生,現在人被擄掠走了。貴方又說搶人的不是岳王會的,而秋瑾先生也不是你們的人。我覺得不妨這樣,你告訴我們秋瑾先生在哪里,我們一起去拜見秋瑾先生。大家把話當面說個明白,拿出個救人回來的章程。石先生覺得可好?”
這個辦法雖然破費周章,倒也不是不可以。石德寬聽完之后立刻答道,“可以。”石德寬是個行動派,如果讓他干事情,他是能做的。讓他和人這么無休止的扯皮,石德寬實在是承受不了。
眾人沒想到石德寬答應的這么徹底,生怕他和前面的那些岳王會的人一樣,只是嘴上敷衍。黃承訓追問道:“那石先生何時動身?”
“現在就走如何?”石德寬朗利的說道。
“好,我們現在就動身。”黃承訓立刻答道。
一行人從安慶乘船先是順江而下,半天就到了池州。剛下了船,就見到一隊人拿著步槍逼了過來。為首的人高喊道:“你是新軍的么?”
石德寬知道自己穿的這身安徽新軍的軍服引起了對方的警覺,他也高喊道:“我是岳王會的石德寬。前來拜訪陶成章和秋瑾先生。”
對方聽石德寬報了名號,從鼻子里頭哼了一聲。“陶成章先生現在忙的很,沒空見你。”
“那我見秋瑾先生也行啊。關于安慶女學,我有些事情要拜見秋瑾先生。”
對方聽到這話,猶豫了一陣,這才說道:“你們先等等,我們去通報一下。”
看著那些人往城里頭進,卻還留下了一半人監視著石德寬等人,黃承訓忍不住問道:“石先生,你們岳王會和池州的光復會難道已經成了水火之勢不成?”
石德寬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倒沒有。只是,只是大家各自都忙著自己的事情。”
“那你們所說的鳳臺縣的人民黨和岳王會又是何等關系?”黃承訓追問道。
石德寬本來就沒有和人民黨打過交道,被這么一問,反倒說不出什么來。黃承訓誤解了石德寬的沉默。他思忖片刻,接著問道:“那這光復會與人民黨的關系如何?”
聽了這話,石德寬倒是突然想到,光復會貌似與人民黨的關系頗不一般。這次岳王會和光復會鬧的很不愉快,表面上的導火索之一就是人民黨在撤退時把兩門炮送給了光復會掌握的池州。陶成章不小心說及此事之后,岳王會的干部們立刻就“義憤填膺”了。掌握了被人民黨打殘了的安慶新軍的殘部之后,岳王會立刻就以安慶新軍自居起來。在他們看來,安慶新軍的一切軍備都該歸岳王會所有。人民黨跑的無影無蹤,岳王會自然無法找人民黨的晦氣,但是有兩門炮被運去近在咫尺的池州,岳王會立刻覺得吃了天大的虧。岳王會的每個人好像突然都變成了炮兵專家,他們從各個角度談及這兩門炮對防守安慶的重大意義。而守住安慶又對池州又是何等重要。
陳獨秀和柏文蔚等上層知道必須和光復會合作,所以不管心里頭對著等事情有如何的想法但是嘴上至少不說。而自中層開始,只要岳王會能夠和陶成章說上話的,無一不是威逼利誘,要光復會把兩門大炮給還回來。大炮的事情,還有些別的事情讓陶成章最后決定帶著光復會的人全面撤出安慶。
人民黨一共帶走了四門炮,送了兩門給光復會,自己只要了兩門。從這個角度來看,人民黨與光復會的關系很是不一般。
正在考慮著錯綜復雜的局面,石德寬突然聽到黃承訓喊道:“秋瑾先生,你果然在這里。”抬頭一看,卻見秋瑾穿了與光復會武裝戰士一樣的短衣,正在幾個人的陪同下大踏步走來。
女學生的家屬們大多數見過秋瑾,在他們看來,找到了秋瑾,尋找自家人就等于完成了一半。他們把石德寬丟在一邊,爭先恐后的向秋瑾擁了過去。
黃承訓沖在最前頭,他滿臉焦急的喊道:“秋先生,小女到底在何方,還請您明示。”
聽到這話,又見到黃承訓焦慮的神色,秋瑾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的神色。她萬萬沒想到,陳克居然會干出擄掠女學生的事情。不僅如此,為了防備秋瑾中途出手阻攔,陳克還對用了下藥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但是不管秋瑾如何的懊悔自己看錯了陳克,事情依舊發生了。等秋瑾確定是陳克擄走了女校的學生。她也派人去追過。但是人民黨行軍速度太快,大隊人馬只早走了兩天,秋瑾派出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人民黨的蹤跡。聽到派出去的同志回報的消息,秋瑾大為憤怒。按照秋瑾的本意,她是要一直追到鳳臺縣去。說什么都要把女學生們給追回來。但是形勢變化的極快,人民黨與光復會的恩怨還沒有解決,岳王會與光復會的矛盾立刻就爆發了。身為光復會的重要干部,在岳王會力圖將光復會擠出安慶的關頭,秋瑾必須確保光復會占據的池州。
這一來二去的,追回女學生的計劃就不得不擱淺。但是秋瑾始終抱定決心,只要有了時間,她一定要親自去把陳克搶走的學生奪回來。所以秋瑾專門對防衛池州的光復會同志交代,只要有女學生的家長找上們來,就一定要向她通報。不是因為有秋瑾的這道嚴令,以光復會和岳王會現在的關系,石德寬自報岳王會的家門,光復會的同志絕不讓他見到秋瑾。
秋瑾還記得黃承訓,也記得黃承訓的女兒黃玉玥是自己的學生。“黃先生。您家小姐還有其他學生是被我一個朋友帶走的。”
聽秋瑾說出“我一個朋友”這個定語,黃承訓只覺得腿都有些軟了。他原本以為秋瑾是個正派的教師,即便是身為革命黨人,也不該結交綁人的匪類。抱著些許幻想,黃承訓聲音顫抖的問道:“可是被人民黨帶走的?”
“是的。我的朋友陳克那個混帳東西正是人民黨的主席。”秋瑾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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