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寬四處打量著陳克的辦公室,這是一間真正的“辦公室”,也就是說一張大桌子,幾張凳子,放置文具紙張茶杯等日常物品的的一個破書架。然后就是墻上的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除此之外就是門邊放置的笤帚和簸箕,初次之外再沒有任何多余的私人物品。
被帶到陳克辦公室的路上,石德寬也自己觀察過人民黨的總部,走廊兩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房門。與現在岳王會占據的安徽巡撫衙門相比,實在是簡陋的很。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石德寬自己絕對不相信這房間就是方圓數百里地域的政治中心。
陳克閱讀了文件后在上面做出批示,接著就由人民黨的人拿走。中間陳克還會口頭的做些簡單的追加說明。工作的內容都是春耕,農具,種子,住房,飲用水,還有很多石德寬雖然不太明白詞匯的意思,卻是與耕種飼養有關的內容。總體來看,陳克還是寫的很多而說的很少。
石德寬微微的咬著嘴唇,緊緊地盯著陳克。做出這樣的下意識的舉動并不是因為感到無聊,而是石德寬覺得陳克的做法未免太不可理喻。有了數千精銳的人民黨不僅沒有充分發揮出自己的實力,摧枯拉朽的打倒滿清。反而在鳳臺縣干起了農活。好歹也要通告天下,人民黨已經有了這么大的地盤,號召各路豪杰投奔到人民黨旗下啊。這才應該是石德寬想象中的革命。陳克現在的做法,倒像是地方上那些圍子的主人,整日里都是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緊張的工作干了接近一個小時,陳克把面前的文件暫時處理完畢,這才放下手中的筆。他抬頭看了看石德寬,很嚴肅的問道:“石先生,不知你這次到鳳臺縣來,除了這些學生的事情之外,還有別的任務么?”
石德寬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也想了不少開場白,針對陳克的問題,石德寬選擇了一個很含糊的說法,“陳先生,我們岳王會還是很想和貴黨進行合作的。”
“這是岳王會哪位革命領袖的態度呢?”陳克繼續問道。
石德寬畢竟還是年輕,在這種事情上遠沒有達成睜眼說瞎話的實力。被陳克刨根問底的一問,他立刻就答不上來。強壓住微微的慌張,石德寬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都是革命的同志,大家自然都會這么想。”
“呵呵,”陳克輕笑一聲,“既然是革命同志,石先生也是岳王會的干部。你是怎么看的?”
石德寬并不知道陳克這是故意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他還以為自己說動了陳克,陳克決定和岳王會進行全面合作了。石德寬立刻來了精神,“我們岳王會已經占據了安慶,只要貴黨與我們合作,咱們聯手奪下長江以北毫無問題。咱們兩方聯手,往西可以攻打武漢,往東可以攻打揚州和蕪湖與南京。完全能沿著長江攪個天翻地覆。”
說到這里,石德寬站起身走到那張中國地圖前面,方才陳克辦公的時候,石德寬對這張地圖已經看了很久。不過當時他離得遠,還看得不夠清楚,走到地圖前,看著那詳盡的各種地圖標識,石德寬反倒有些看不懂了。但是年輕人就喜歡紙上談兵,石德寬一面根據以前對著粗劣的地圖指點江山時的回憶,一面仔細辨認著這張地圖上的對應標志,然后開始給陳克來了一次“軍事教育”。
陳克看著石德寬的表現,真的是苦笑不得。好歹陳克初中時候開始,就對著家里頭的地球儀考慮著征服世界的“大戰略”,對著中國地圖談論解放中國的這種事情相比未免太小兒科了。
陳克一直覺得自己屬于很有耐心的,可聽著石德寬的紙上談兵,陳克的耐心正以極快的速度消磨掉,到了幾乎忍無可忍的時候,陳克終于說道:“石先生,你說的這么多戰略,我只想問,你計算過在外頭打仗需要多少糧食了么?”
“嗯?”石德寬微微一怔。
陳克繼續把問題問得更加清楚,“一萬人在外頭行軍打仗,一個月需要多少糧食,你計算過么?”
其實陳克差點想問出,在激烈的戰爭中,每個人每天需要多少卡路里。而這些卡路里又需要多少糧食來提供。但是真的這么問的話,那未免就太過于刁難石德寬了。所以陳克把這個問題給簡化。
果然如同陳克所料,石德寬答道:“這……,我沒有算過。不過百姓們肯定是支持我們的。”
“百姓為什么要支持我們呢?”陳克追問道。這是人民黨政治課程上的一個很普通的問題,既然人民黨要依靠人民,那么人民為什么要支持人民黨?陳克從不認為人民有理由無條件的支持任何一個政黨。想得到的人民的支持,這必然有其內在的因果關系。“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人民黨只有站在人民的立場上,實實在在的為人民服務,人民才會真正的支持人民黨。所以陳克對黨員們反復強調,在災年拯救人民不是人民黨的施恩。作為人民百姓的政黨,人民黨不去拯救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才是違背了人民黨的政治綱領。
石德寬沒有接受過人民黨的黨課教育,他自然不可能像陳克這樣的考慮問題。對陳克的問題,石德寬思忖了一陣,這才答道:“滿清喪權辱國,推翻了滿清,建立共和,中國就能擺脫現在被外國人欺負的境地。百姓們只是不知道這些而已,當他們知道了這些之后,他們肯定會支持我們的。”
這也不過是這個時代革命者的普遍認識,他們知道一定要推翻滿清的統治,知道一定要抵抗外國的侵略。從大體上來說,這種認識并沒有什么錯誤。但是,如果把這種認識當作行動綱領,那結果必然是一場悲劇。歷史已經無情的證實了這些舊時代的革命者們的革命,到底會導致何等結果。舊時代的革命者們都感受到了痛苦,但是他們的問題在于沒有從根本上弄明白這痛苦到底是怎么產生的。
也只有當年的黨才深刻的認識到,在所有的痛苦中,只有解決了人民承受的痛苦,通過喚起人民來推翻壓迫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中國才能得到最終的解放。而舊時代的革命者們首先想解決的則是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而這些舊時代的革命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并非是人民,而是那些舊時代的地主和士紳。在陳克看來,這就是人民黨與現在的其他政黨本質的不同。石德寬的表現無疑又證實了陳克的想法。
石德寬雖然沒有陳克的這種認識,但是他畢竟也不是三歲的娃娃,陳克所保持的反對態度他還是能夠感受出來的。石德寬忍不住悲憤的問道:“陳先生,你們人民黨有人,有錢,有槍。我們岳王會的確是比不了。但是陳先生你為何不把這些東西用來推翻滿清呢?”
面對石德寬的質問,陳克并沒有生氣,他突然想起了在21世紀論壇上的一段發言,你和他講軍事,他和你講技術。你和他講技術,他和你講工藝。你和他講工藝,他和你講山寨。你和他講山寨,他和你講體制。你和他講體制,他和你講民主。你和他講民主,他和你玩抒情。
如果石德寬是人民黨的部下,光憑現在這番話,他早就被拖出來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了。陳克突然覺得很是慶幸,因為人民黨的組織建設是完全基于“干實事”的基礎上的。這是毛爺爺當年致力于的建黨核心。陳克完全照搬過來,這才有了人民黨的今天。一個政治組織,如果光憑著某種脫離了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的政治想法來辦事,那絕對是沒有前途的。
想到這里,陳克已經對繼續和石德寬討論失去了興趣。今天接見石德寬,陳克就是想看看岳王會到底有多少份量,石德寬的表現讓陳克徹底放棄了與岳王會進行更深入合作的打算。當一個政黨的中低層干部沒有一個明確的政治態度,無論這個政黨的領導者是如何的有見識,都是沒有什么用處的。如果有人詢問人民黨的中低級干部,為什么要革命,這些人都無論心里頭怎么想,他們至少口頭上都會回答,革命是要解放百姓的。而陳克一年來,始終千方百計的教給這些同志們,怎么通過實際行動來解放百姓。雖然效果并不讓陳克完全滿意,但是好歹這些同志們一直在做事,而不是在說事。
“石先生,我知道岳王會的革命領袖們并沒有讓你來和我商談合作的事情。”陳克直接戳穿了石德寬的底牌,“我本人很希望和岳王會的革命同志們合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道可以么?”
聽陳克揭穿了自己的謊話,石德寬心里頭立刻覺得羞愧難當。不過陳克好歹還是給石德寬留下了臺階,石德寬滿面通紅的問道:“不知道陳先生有什么吩咐?”
“我想讓石先生帶話給岳王會的革命領袖們,我們人民黨很希望與岳王會進行合作,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么想法。石先生,這件事很重大,我想拜托你來全面負責聯絡的事情,不知道石先生可否愿意?”
“我一定會把陳先生的意見帶回安慶。”石德寬連忙說道。
正說話間,人民黨的工作人員又拿了幾份文件進來,陳克說道:“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忙,石先生,現在天色也晚了,我讓人給你安排住處。”
因為“謊話”被戳穿,石德寬現在只想早點離開陳克這里,他連忙說道:“好的,我就不打擾陳先生了。”
陳克向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工作人員就帶石德寬出去了。
石德寬出去之后,陳克并沒有繼續開始處理公文,他吁了口氣,心里想到,真的是談不攏啊!也不知道當年黨到底是怎么操作統一戰線的。不過轉念一想,當年能讓黨進行統一戰線的那些對象,好歹都是有著自己勢力的政治力量。岳王會現在自身難保,就是和他們進行統一戰線的工作,只怕結果也是很不樂觀的。想到這里,陳克干脆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他讓警衛員進來。
“去請秋瑾先生,就說晚上我請她吃飯。”陳克說道。看著警衛員立刻出去傳達命令,陳克忍不住覺得有些頭痛。如果岳王會不成器的話,那么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光復會了。想到這中間的艱難,陳克實在是無法簡單的樂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