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義英從沒有面對過人民內務委員會這類國家機關,更不知道人民內務委員會的職責。如果她現在知道的話,只怕已經嚇的不敢說話了。或許是托了“無知”的福,周義英好歹能夠正常的與這些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們進行著還算是暢通的交談。在這些交談里頭,她能夠體會到這些人極為難對付。
沒有威逼恐嚇,沒有粗聲大氣,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成員只是按照預先制定好的問題一個個提問,再把答案記錄下來。除此之外,他們根本沒有出于自己感情的任何問題,更沒有什么出于自己情緒的表情。這幾個人就是冷淡的仿佛在處理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提問,回答,記錄。
被問到的問題也不涉及任何個人的主觀想法,僅僅是關于現實的各種存在。無外乎時間、地點、人物、事件。
這次劉勇毅的反革命造反事件里頭,周義英的角色和經歷并不復雜。身為五河縣劉家鋪區婦女聯合會的主任,周義英接到的任務之一就是作為婦女解放的表率,要在區里頭成為一個勞動典型。想在群眾里頭成為勞動典型,就要農業工作中表現出一流的實際成績出來。劉家鋪區是人民黨在鳳臺縣根據地外第一個正式開拓的根據地。在部隊的幫助帶領下,去年年底總算是來得及種上了幾千畝冬小麥。這部分地暫時算是公田,按照計劃,五河縣的全面土改會在麥收后進行。現階段各家分到的土地則是暫種。
周義英接到任務之后,就開始拿著新農具開始干活。明晃晃的新農具很吸引百姓的視線,周義英一個女子居然能靠了這農具獨自墾田,身為莊稼漢的百姓們自然不可能不去關注。幾天前,周義英干完了農活之后按照慣例去拜訪圍子里頭的百姓,一家姓劉的百姓終于問起新農居的事情。按照培訓,周義英立刻開始講述起最新的“農會借貸方案”。只要加入農會的百姓,在耕種分配給的“暫種土地”時,都可以免費從農會里頭借用新農具。
農民對于免費的東西向來極有興趣,更別說這些非常優良的農具了。為了能夠盡快打入基層,人民黨可以說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免費借貸農具就是殺手锏之一。果然,這家農戶立刻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女主人對此非常感興趣,倒是這家的男主人忍不住說了一句反對的話,“急什么,等劉勇毅他們回來,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情呢。”
周義英對這句話很是在意,匯報工作的時候就把這件事給匯報上去了。再接下來,這家的男主人就突然被帶走。沒過幾天,劉勇毅發動對圍子進攻的時候,被事先埋伏的部隊給一網打盡。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周義英完全不知情。
問詢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周義英被那幾乎是一樣的發問弄的莫名其妙。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問詢的即為詳細,每一件小事都要對應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除了沒有逼迫之外,和審問犯人幾乎毫無二致。周義英幾次試圖詢問對面的同志,這到底是要怎么樣。但是對面的同志僅僅告訴周義英,這是一次例行的問詢。周義英只要實事求是的回答問題就行。
當問詢結束是聽到自己可以離開辦公室的命令,周義英只覺得心里頭一陣輕松,精疲力竭的感覺隨即涌上了心頭,和被問詢相比,干一天農活都沒有這么累。
出了辦公室,周義英先到了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只見吳遼書記也是一臉疲憊的正在辦公務,見到周義英進來,吳遼停下手中的工作,關切的問道:“周主任,這些人沒有刁難你吧?”
組織問話怎么變成了刁難了?周義英有些不明白,不過被吳遼這么一問,周義英突然感覺自己的確像是被刁難的樣子。正想著這些,吳遼已經拉過凳子讓周義英坐下。“他們都問了些啥?”
這個問題周義英覺得很難回答,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問的問題那么多,有那么零碎和具體,真的讓她說問了啥,反倒沒辦法做出定義。周義英只好答道:“他們只問了我到底發生了生么事情,也沒有別的什么。”
聽了周義英的回答,吳遼稍帶郁悶的說道,“我已經寫了報告上去,他們來了之后卻也不聽我說什么,只是把事情又給問了一遍。把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的人員都給問詢了一遍。還問的那么多,那么細。那幫人擺明了是不相信咱們。”
周義英聽著吳遼發著牢騷,卻也不知道改說什么。她自己不過是區里頭的一個婦聯主任,距離吳遼的地位差了這么遠。吳遼尚且只能發發牢騷,卻不敢直接對抗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她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干部又能說什么呢?
“算了,不說了。”吳遼只說幾句牢騷話就放棄了繼續抱怨的打算,“反正你也來了,咱們正好把工作說說。劉家鋪的群眾對于農會怎么看。新加入農會的人多么?”
剛打下劉家鋪建立起新政權的時候。劉家鋪當地百姓們本來對人民黨的態度呈現兩種幾乎是對立的態度,圍子里頭的百姓們自然是不待見人民黨,他們暫時沉默的原因僅僅出于對地方部隊的畏懼。而圍攻過圍子的百姓們則堅決支持新政權。
當人民黨的部隊開始種植冬小麥的時候,圍子里頭的百姓們的態度就發生了變化。無論如何百姓都是要吃飯的,人民黨接管了圍子里頭的糧倉,固然令這些百姓們感到不滿。但是這些百姓畢竟也不是糧倉的主人,糧倉都是劉八爺這些地主和宗族們掌管。倒是人民黨以公田的名義種下的冬小麥才是關鍵。既然是“公田”,就意味著糧食是要拿出來和大家一起分的。災年并不是僅僅影響一年的收成,大災之后一兩年內的日子都會很慘。能夠這么快恢復了基本的田地種植,意味著只要不繼續鬧天災,第二年的收成還是有基本保障的。
人民黨召開的地方大會上定下了一個章程,種下的冬小麥收獲之后的三成歸人民黨政府。剩下的收成按人頭分,每個人一天一斤口糧分發一年的糧食。如果還有剩余的話,這部分糧食就作為儲備糧放到縣里頭統一調配。劉家鋪的百姓們要做的是提供勞動力來照顧莊稼。
這年頭雇用壯勞力的費用很不低,部隊上千的精裝勞動力在這次種植當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加上種子也是人民黨提供的,百姓們其實占了不小的便宜。于是這個章程得到了通過。連帶著,群眾們對人民黨的抵觸情緒也低了不少。在這個基礎上,人民黨開始組建地方農會,免費提供新式鐵農具給百姓。
這些工作都是為夏收之后大規模實施全面土改做準備的,吳遼對這項工作非常著急。如果不能借天災的時機完成土改,建立起新制度的基礎,以后的工作就極為困難了。所以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們雖然給他帶來了相當的不快,不過比較起眼前的工作來,這點子不快根本不算什么。
吳遼開始討論屬于自己的工作,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們同樣在討論工作。這次帶隊的是齊會深,雖然在談話的時候他看著平靜,當只剩下委員會自己的同志,大家也都露出了疲憊的神色。被詢問的同志還有其他工作可做,齊會深他們卻只能不斷的發問,不斷的問詢。這對他們的精神和體力同樣是一種很嚴峻的考驗。
“齊書記,咱們這么做是不是對同志們有點過于苛責了。”問話的人是畢慶山。他是齊會深從上海帶來的新同志。畢慶山是山西太原人,庚子事變的時候山西破壞教堂很是厲害,結果外國人要求山西不僅要恢復教堂,還要大建教會學校。結果畢慶山就是讀的教會學堂,接受了新思想,能山西口音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高中畢業后畢慶山上了山西大學堂。在學堂里頭讀了陳克的著作《唯物主義的興起與中國文化傳承》,他和幾個同學覺得找到了心目中的引領者。他們干脆就一起跑去上海拜訪陳克。但是陳克那時候已經到了安徽,這幾個青年只見到了齊會深。和齊會深暢談之后,這幾個人干脆就選擇進入上海仁心醫學院就讀醫學專業。齊會深到根據地的時候,畢慶山堅決要求跟著同來。在黨校接受了培訓之后,畢慶山成了新組建的人民內務委員會的一名工作人員。
聽了畢慶山的問題,其他同志也有些相同的想法。大家都看著齊會深,想聽聽這位開始逐漸承擔起人民黨黨政工作的書記怎么回答。
“慶山,如果沒有咱們的調查,過一段時間突然有人說這位周義英同志和劉勇毅這些土匪有瓜葛。她之所以舉報這些土匪,只是因為她想自保,不得不出賣同伙。你說那時候咱們該怎么辦?”
“那時候再調查也來得及吧?”畢慶山答道。
“那時候再調查?你看看這位周義英同志的回答。”齊會深指著問詢記錄,“這幾處明顯就自相矛盾了么。”
幾位年輕同志圍過來一看,果然,周義英前面說是自己只是聽到了關于劉勇毅的問題,后面則說是自己專門詢問了劉勇毅的事情。而且關于時間上的問題,前后也有出入。有提到上午的,有提到下午的。看完了這些,年輕同志們都皺起了眉頭。
齊會深看著同志們的警惕神色,忍不住笑道:“我不是說這位周義英同志有什么問題。周義英同志沒有問題,她是有著足夠的警惕性的。但是,從這些對答里頭就能看出周義英同志情緒上的變化。如果她僅僅是實事求是的回答問題,那就只會有時間上的錯誤記憶,而不會有主動詢問和被動詢問的不同。時間上的錯誤記憶,是因為大家忙,沒記清。這種紕漏很正常的。但是主動詢問和被動聽說的這種矛盾,則是心態上的問題了。”
聽了齊會深的話,畢慶山想了一陣才問道:“齊書記的意思是,主動詢問顯得很有功勞,而被動的聽說,就只是本職的工作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齊會深對畢慶山的分析表示了贊同。
畢慶山微微皺著眉頭,“從咱們整體的問詢情況來看,周義英同志只是被動的聽說,她去群眾家里頭只是為了農會工作的事情。和劉勇毅的事情沒有什么關系啊。這不是說瞎話么?”
“慶山,你也不用如此的上綱上線。對于周義英同志來說,這可不是說瞎話,而是心態上的問題。按照陳主席給咱們培訓時候的說法,這也是人之常情。”齊會深笑道,笑完了之后他的神色又嚴肅下來,“但是,如果這件事還過去沒幾天,大家還沒有來得及有那么多想法,這心態里頭邀功的情緒就讓陳述內容有些變化了。沒有咱們現在的調查,以后再調查,你們覺得那時候得到的情報里頭這種個人情緒化的東西又會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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