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團伙”的低級人員被這樣裝束的同志們帶進來的時候,他們的畏懼感十分明顯。內務人民委員會的服裝某種意義上強化了他們的這種感受。這服裝搭配源自陳克那些雜亂無章的眾多記述中的一條。
“讓被審問者生出無力和畏懼的感覺,是從精神上壓倒他們的要點之一。”陳克在審問技巧的論述中寫到。
這個念頭很容易就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們被接受了,中國傳統里面最講“威儀”,陳克的這點子小技巧并不是什么獨創。但是人民黨不可能穿上花花綠綠的官服,陳克在接下來對于審問者服裝的建議就是,“簡潔、有力、有金屬質感、還要發亮。”當然,在這段話后面,陳克重重的寫下了“個人極不成熟想法”的批示。
同志們發揮了人民黨實事求是的風氣,閱讀了陳克的建議后,委員會當時就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應該貫徹陳主席的建議,從各種著裝上、氣勢上徹底壓倒那些份子。另一派則認為由于這次的目的是為了調查清楚一部分人民群眾為什么要進攻人民黨的基層組織,所以還是穿戴的更有親近感比較好。這兩派都有自己的道理,作為人民內務委員會的領導者,齊會深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經過多種服裝搭配的比較,最終確定了軍裝配合帶斜肩挎帶的皮制武裝帶式。擦了豬油的武裝帶有光澤和質感,束了之后整個人也顯得更加精神,壓迫力提升的比較明顯。
這些低級人員本來就被關了好幾天,被關押的日子里頭自然不可能吃得好,原本就瘦弱的身體被工作組同志有力的臂膀挾持著,他們到還真的感受到了極大的畏懼。
這些人不少都是本地人,所以個人資料倒也準備的完備。詢問完了個人的姓名、年齡等基本資料,進一步詢問這些人為什么要參加攻擊根據地政府的原因是,這些人的回答相當一職,“為了義氣”。
“劉大哥既然說話了,而且還許了我們糧食,我們就跟著他走。”幾乎每個底層人員的回答都一樣。
對于這樣的回答,工作組的人員不得不問道:“你們靠吃我們人民黨的糧食活了命,然后又攻打我們人民黨的圍子,你們覺得這么做仗義么?”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就變得豐富起來,有些人信誓旦旦的發誓,打圍子之前根本不知道劉家鋪已經被人民黨占了。有些人因為說謊技能不強,于是只能說自己是被騙了。或者訕笑著表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下次堅決不會干這等傻事。當然還有些更離奇的回答,參與者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去打仗的,他們參加僅僅是去湊個熱鬧,看個稀罕。甚至有人表示自己本來在睡覺,被人從睡夢里頭叫醒,糊里糊涂的就去了,然后糊里糊涂的就被抓起來。
不管這些人用了什么理由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卻沒有一個人表示以后還敢對抗人民黨的政府。
等他們說完了自己的事情,輪到他們揭發別人事情的時候,各種信息和資料就開始噴涌而出了。在幾乎每個人的供述里頭,都是別人沖在前頭,自己僅僅是作為旁觀者跟在后頭。在這些供述里面,沖在前頭的人各不相同。
虧得選拔人民內務委員會頭一批同志的時候,對于持久的精神力方面有著相當的考慮,能被選出來的人都是比較細致的人。工作組的同志們一部分負責審問,另一部分開始講做多口供進行交叉對比,從中篩選出有共同點的內容。十幾個名字就在匯總中逐漸浮出了水面。
“看來林深河同志的工作做的很不錯么。”齊會深看著面前的幾份名單忍不住贊道。工作組來之前林深河提供了一批他收集的名單,這十幾個在供述中極大頻率出現的名字都赫然在列。他們是五河縣附近主要會黨首領的名字,起來反對人民黨的帶頭人就是這些會黨首領。
畢慶山沒有附和齊會深的意思,他皺著眉頭問:“要不要把從犯再給梳一遍,他們里頭沒幾個說實話的。只怕這里頭還有些人沒有被抓出來。”
由于采用了先進的工作方式,已經被審問的這批人的瞎話幾乎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畢慶山對這些人的表現非常厭惡,他很有些窮治到底的意思。“慶山,你還真準備大開殺戒不成?”齊會深問道,“這些人都是災民,回到地方上也沒有多久,并沒有加入咱們的基層政府。說他們被裹挾也不算是太為過。”
畢慶山并不贊同齊會深的想法,“裹挾?這些人都是被咱們地方上的干部勸說回來的,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根據地到底是誰當家作主?這些人根本就是為了槍糧食去的。只是膽子沒有那么大,想跟在后頭撈好處而已。只是因為地方上準備充分,沒給他們機會而已。他們若是老老實實說實話,我倒覺得可以放過。現在都被抓了還滿嘴瞎話,這算什么事?一定得給他們教訓才行。”
看著憤憤不平的畢慶山,齊會深知道畢慶山方才陳述的正是不少人民黨同志內要求嚴懲這批人的理由。這些災民在干部們的動員下回到了老家,為了接納這批人,人民黨做了相當多的工作,這些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根據地掌權的是人民黨。在這樣的局面下,這些人依舊敢參與到攻打人民黨基層組織的行動里頭來,這種性質絕對是敵我矛盾,而不是人民內部矛盾。不少同志是主張把這些人統統干掉以絕后患的。
齊會深并不喜歡濫殺,而且陳克對待這次事件的態度也是比較慎重的。他不希望工作組里頭先形成一個一定要嚴懲的共識,沒有親自指揮調查工作前,齊會深還沒有感覺到羅織罪名是多么容易,親自參與了各種問詢之后,齊會深才感覺到只要有先入為主的方法,再有了足夠的技巧,想把一個人往死里整那實在是太容易了。不用說這些有著實際行動的參與人員,想借著這次事件扳倒五河縣的一批干部也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就因為切身感受到了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威力,齊會深才更希望自己執掌的部門千萬不要有著一種強烈的暴力沖動,他忍不住勸道:“災年里頭,百姓們朝不保夕的,而且根據地里頭也是變化很大。這些人不相信咱們的新政權,也是能夠理解的。”
畢慶山并不知道齊會深的想法,他現在心中充滿了對份子的憤怒,“亂世用重典,咱們輕易的放過這些人,其他百姓看在眼里頭會怎么想?而且他們現在滿口瞎話,這就是在對抗咱們,想著能糊弄過關。這絕對不行。”
聽到這話,就算是齊會深也不好再說什么了。雖然認為沒有必要大開殺戒,但是這種寬容態度也是需要底線的。寬容不等于縱容,這些被俘人員到現在為止的確沒有拿出認罪的老實態度。人民黨主張“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批人現在還是心存僥幸,還在抗拒新政府。從這個角度,至少得讓打消他們的這種僥幸心態,必須對工作組說出實話才行。懷著一種擔憂,齊會深讓畢慶山繼續自己的工作去了。
新開始的第二輪審問是針對那些互相矛盾的說辭,好言相勸這一招的效果很不明顯。看到人民黨并沒有采用嚴刑拷打的方式,不少參與者覺得自己可以抵賴到底。對于自己前后矛盾的話,不少人試圖用自己記錯了,或者當時說錯了為借口。更有些膽子大的居然說工作組記錄錯了。他們原本不是這么說的。面對這樣的局面,原本冷靜的問話很快就變的激烈起來。
齊會深看著審問室里頭的各種詢問和狡辯,他真的覺得很是無奈。這些參與者的目的無外乎是讓自己得到更好的結果,豈不知他們自己的努力正在把自己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其實只要這些人痛哭流涕的承認自己錯了,然后老老實實的交代當時自己都干了什么,人民黨是可以放過他們的。這些人的狡辯只是把自己推向了更加危險的地步。令齊會深感到悲哀的是,肯承認自己錯了的人基本沒有。
“劉成坤你們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畢慶山開始第三輪的審問后沒有多久,終于忍不住大聲說道,“我們就算是本來想把你給放回去,可聽你這么一說,我們反倒不能放人了。劉成坤你是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你這是覺得自己被抓了,才給我這里裝可憐。根本就不是知道自己不該參與到這種事情里頭來么?”
劉成坤看得出,畢慶山這是動了真火,他試探著說道:“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這位長官,我認錯了,你放過我行不行?”
啪的一聲,畢慶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大聲喝道:“知道錯了,你還給我說瞎話?你先是說自己是跟著運糧食的。又說你在那群人的最后頭。這明明已經有人證明了你當時拿了根棍子就跟在劉勇毅身邊。嗯,你還說著讓劉勇毅放心,你絕不當孬種。我問了你幾遍,你都不給我說實話,這就是你知道錯了?”
聽到這話,劉成坤仿佛被烙鐵燙了一下,他滿臉都是被戳穿了謊言后特有的驚恐,“這,這是誰說的?這是冤枉我啊!”
“冤枉你?”畢慶山在一摞審問記錄上拍了拍,“你自己說過多少別人的事情,這不用我再給你念一遍了吧。你能說別人,這別人就不說你了?而且我們不說別人說了什么。劉成坤,你這里頭說了七八次,站在劉勇毅身邊的那個劉勇仁說了什么什么,劉勇毅說了什么什么,他們之間是怎么對話的。你說你自己站在隊伍最后,這幾百人呢,你是千里眼順風耳?你就能隔了幾百人看到他們說話,能隔了幾百人聽到最前頭的劉勇毅和劉勇仁說了什么?你這是騙誰呢?”
劉成坤聽到這話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畢慶山的審問技巧相當的高明,他一開始是聽,然后才是問一些很零碎的問題,甚至還在縱容劉成坤信馬由韁的說了不少真的假的,可是這些看起來完全沒什么要緊的東西一經前后印證,劉成坤自己的謊言立刻就被徹底揭穿了。既然能站到主謀劉勇毅身邊,劉成坤也不是一個小角色。他看形勢不妙,干脆向前一撲跪在地上。
“我說實話,再問我啥我都只說實話。請大人饒命啊。”這聲音里頭充滿了恐懼,如果不是衛兵立刻把劉成坤強行給拽回到凳子上,劉成坤就會磕頭如搗蒜了。
看到終于制服了劉成坤,畢慶山冷笑一聲,“你要說實話是吧?好啊,劉成坤那就把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都是誰,都在什么位置再給我說一遍。”
從第三遍審問開始,以劉成坤為突破口,這些參與者們陸續頂不住屈服了,各種比較真實的信息開始被收集起來。不少一度被認為是小人物的一些人露出了本來的面目,而他們之中也有人開始招供。經過對比與匯總這些人的口供,工作組覺得終于可以開始提審那些領頭的關鍵性人物。
這次事件的帶頭人劉勇毅第一次被帶到了審問室。
與想象中的那種兇悍不同,劉勇毅的長相并沒有給人一種殘暴的印象,他個頭不高,長相頗為秀氣,特別是繃著嘴的時候臉上居然還會顯出兩個酒窩。看上去有一種非常靦腆的感覺。但是在工作組眼里頭,劉勇毅卻沒有這么人畜無害的感覺。畢慶山盯著劉勇毅的眼睛,從劉勇毅那雙還能算是明亮的眸子中,畢慶山看到了一種深藏的堅定敵視與一種說不出的戾氣。那是種類似于野獸進攻前才有的視線。
這個人很危險,畢慶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