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會曾經的兩大支柱是手里的武器和銀兩。在一系列的敗退之后,能用的武器到還有一些,常恒芳等人離開的時候,挑選了最好的武器,每人帶了八十發子彈。這已經是岳王會全部的子彈。不足三千的銀子也分發一空。
失去了武力與財力,選擇留在安慶城的前岳王會成員中除了熱切希望加入人民黨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未免覺得心里頭空蕩蕩的。過了大半年衣食無憂的日子,現在重新一無所有之后,這種不適應的狀態倒也是正常的反應。對于這種狀態,章瑜他們其實早就在黨委會議評價過,“岳王會的人一直覺得自己很厲害,他們從沒有想過這幾個月的好日子,就幾乎花光了整個安徽省一年的財政收入。用敗家子來形容他們可一點都不過分。”
對于岳王會要加入這件事,章瑜自然不會無條件的樂觀。當年陳克最反對招收“不良份子”加入人民黨,自打根據地創立開始,招收“良家子”就是硬性標準。章瑜原先不太理解,現在他才算是明白陳克的“先見之明”。良家子有家有業,參加革命的目的非常清晰,“保衛革命成果”。雖然缺乏一些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良家子們卻擁有著很強的歸屬感,學習的態度很端正。若是以“良家子”的角度看岳王會,岳王會就屬于“心跑野了”的那種浪蕩子。
陳克對“良家子”與“浪蕩子”做過一個很經典的比喻,出來革命的良家子就是大俠,出來革命的浪蕩子就是浪子。大俠們四海為家,浪子們無家可歸。革命是個大家庭而不是收容所,革命同志首先就會對革命隊伍有家一樣的歸屬感。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這話如果進行解讀,那就是家庭無論花掉多少黃金都不可能讓浪子回頭真心歸于家庭。現在根據地莫說黃金,就連制造“冥幣”的紙張都很是缺乏。章瑜對改造浪子這種可怕的工作很是怵頭。
不過總不能把岳王會無條件的給撂在旁邊,章瑜命人首先把前岳王會編成了一個連的部隊,先把他們的武器收繳干凈,接著就派了新的政委與生活委員。也不讓岳王會承擔什么特別的工作,先讓他們自己學會打掃營地的衛生,還要學會按時把自己的衣服給洗了。良好的生活習慣意味著對自己的認同,浪子們無論表現出的是自傲或者自卑,首先都是對自己的不認同,對社會秩序有敵意。
人民黨的同志們,特別是在安徽發展出的同志們都不fn政府,更不fn社會。他們甚至連反“滿人”的情緒都不怎么強烈。這些同志堅定不移的要打倒滿清并不是因為仇恨,這些同志在從事了革命工作后確定了一件事,“為了能夠過更好的生活,必須摧毀滿清政權以及滿清政權代表的舊秩序。滿清政權以及舊秩序絕對不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
俗話說“斷人財路勝過殺人父母”,當人民群眾認識到滿清和舊秩序代表的利益與自己以及親人的利益完全背道而馳的時候,爆發出的革命精神是不可限量的。而這種“政治覺悟”與岳王會這些舊式革命黨的政治覺悟完全不同。新舊兩種政治覺悟之間甚至也是水火不容的。章瑜覺得自己不是靠一張嘴就能創造世界的神人,只有岳王會把自己當成人民群眾的一部分之后,章瑜才有把握去說服這些人走真正的革命道路。
當然,如果岳王會的人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人民群眾,那章瑜根本也不用費盡口舌的去灌輸革命道理,人民群眾會自發的尋找革命理論。根據地宣傳稅收政策的時候,從不講什么“納稅光榮”這類屁話。政府宣傳的內容挺簡單,“交了國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于是百姓們就問,“要給國家交多少。”
宣傳人員就明確告知,“交三成。”
人民接著問,“為啥交三成而不是一成。”
若是舊時代的官員自然會把提出這種“大逆不道”問題的人民看成“刁民”。甚至不用是滿清官員,岳王會的人只怕也會如此看待百姓們。
人民黨的宣傳人員聽到這個問題卻是喜出望外,人民問出這話來,那就是人民把人民黨當了自己人。他們立刻解釋了稅收的用途。老百姓沒耐心聽這些復雜的財務報表和
游戲,他們真正關心的其實是根據地的軍隊能不能保證老百姓的安全,能不能保證現在的生活不受敵人的騷擾,能不能保證工廠繼續開,能不能保證到工廠干活就能有收入,能不能保證合作社里頭的廉價商品繼續供應,醫院能不能給老百姓看病,學校和托兒所能不能像現在一樣繼續讓所有孩子入學入托,而且提供一頓午飯。
得到了這些保證之后,老百姓們就心甘情愿給政府交出了三成的糧食收成。這就是偉大的中國人民,這就是中國人民真正的偉大之處。他們堅信首先要過正常的好日子,他們不為理想而活,他們不為宣傳而活,他們只為了生活而活著。當人民真正過有了希望的好生活之后,他們就真心的去保衛革命成果。
這就是人民黨的革命,那些認為自己是立于人民之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理解這些的,更不可能真心的去保衛人民的利益。章瑜對此極為確信,因為他捫心自問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為了人民的利益而戰的,章瑜希望自己能夠通過這場革命實現自己“建功立業”的人生價值,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章瑜不得不實實在在的先實現人民的利益才行。
章瑜對岳王會的理解遠比其他同志更深刻,某種意義,章瑜和岳王會也是同路人。只是章瑜知道岳王會那群傻蛋選擇的道路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章瑜則只用緊跟陳克,貫徹陳克指出的革命理論,不折不扣的落實陳克提出的革命方法,然后就能輕松獲得讓舊式革命黨羨慕妒忌的偉大成功。所以章瑜對這些前岳王會成員的危害性非常警惕。
不過即便如此,章瑜也不能把現在的精力放到岳王會身。他有著更加緊迫的工作,一定要主動出擊打退湖北新軍的進攻。章瑜身為水支隊的前指揮官,級別相當于旅長。對戰略的認知水平更加深刻。陳克為了保證能對湖北新軍這條戰線不出問題,駐扎安慶的可都是工農革命軍的精銳。現在根據地的主力正規軍部隊只有兩萬人的,一旦能夠讓湖北新軍不再出兵,別看安慶只有1200人的部隊,,這1200人的精銳部隊擁有了自由行動的機會,對于戰局影響力是相當大的。根據戰局的變化,這支1200人的精銳可以選擇渡過長江南下奪取廣大的地區,可以選擇東進攻打江南新軍。在關鍵時刻還能夠回師根據地參與對北洋新軍的戰斗,如果陳克有意對河南方向擴大根據地的話,甚至可以調派章瑜北進入河南作戰。
這種種的可能性都意味著章瑜能建立更大的功勞,當然,想做到這些,就必須完成第一個作戰任務,殲滅至少是重創作為湖北新軍的先頭部隊的第三十一標。
安慶部隊里頭的其他同志并不理解章瑜內心最深層的想法,大家關注的是殲滅了湖北新軍三十一標,就不用再擔心來自湖北方向的清軍。而三十一標正好又給了工農革命軍一個極好的機會。從武漢三鎮到安慶,最好的辦法就是走水路,這也是陳克最早的設想是放棄安慶,在安慶外頭利用游擊戰擋住湖北新軍的軍事計劃。
但是三十一標對降兵的迫害導致他們成了新軍里頭的公敵,為了盡早把這害群之馬遠遠的放逐出去,湖北新軍統制張彪讓三十一標出黃陂關,走大別山南麓這條路線。也就是說三十一標必須穿越綿延的山脈才能抵達根據地。駐守安慶的同志們很多都是水支隊的老部隊,他們知道水軍準備的復雜程度。張彪這么干只怕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兵力匱乏的張彪也不想急急忙忙的出兵,讓三十一標在路慢慢晃悠既能證明湖北新軍已經出動,又能讓這出動的時間拖的很長。實在是一個極好的官場手段。
大敵當前還把在玩這等內斗的把戲,工農革命軍的指揮員們都很不理解。不過無須他們理解這么多,工農革命軍現在就要充分利用敵人主動送來的機會去完成戰斗的勝利。
“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這是工農革命軍確立作戰計劃時候的標桿。自從到了安慶之后,工農革命軍的偵察部隊就開始對周邊的偵查。地圖部門提供了大量的地圖,偵察部隊就靠了這些地圖來確定安慶周邊的地形道路情況。特別是陸路情況方面,偵察部隊甚至派出過直抵黃陂關的偵查小分隊。根據地紙張供應比較良好,偵查部隊一個月內就用掉了四百多斤紙和六千多根鉛筆。作戰的初始情報工作準備的比較充分。
現在就需要參謀部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報告,第五區的行軍計劃已經草擬完畢。”
“再做一個輕裝通過第五區的計劃。”
“報告,第三區的行軍計劃已經草擬完畢。”
“做一個在第三區臨時駐扎休整的計劃。”
“報告,第八作戰地點的計劃已經草擬完畢。”
“報告,第九作戰地點的計劃已經草擬完畢。”
想奇襲敵人,就得確定如何行軍,確定在何處進行戰斗。行軍路線的確定,駐扎地點的確定,這些都是參謀部的工作。戰斗是白天進行還是晚進行,這又需要采取完全不同的作戰方式。不同的作戰方式又需要不同的裝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且不說“知彼”,光想“知己”就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一旦作戰計劃超出了預想,部隊的體力精力都有著不同的情況。這些變化很可能就會讓原先的作戰計劃變成廢紙。
參謀部把從安慶到黃陂關之間的道路分成了十二段,每一段都制訂了相應的行軍計劃。而且不少地段還有縣城的存在。怎么通過縣城,而且要在不走漏消息的情況下通過縣城。是武力攻打,還是潛行越過,這都是需要仔細考慮的。
參加參謀部的大部分都是黨員,剩下的都是預備黨員。黨委會干脆就和參謀部會議一起召開。會議,疲憊的同志們問了一個問題,“這次作戰的與第一次安慶戰役,都是外線作戰,那么兩次作戰的區別在哪里。”
“第一次安慶戰役雖然是外線作戰,但是水路行軍有蒲觀水同志負責組織的官船船隊,從安慶回根據地的時候,越走就距離根據地越近。真正作戰的安慶城,咱們對城防有足夠的了解。甚至還有一部分內應。所以外線作戰的諸多劣勢都被最大程度的削弱了。而奇襲的成分又很高。”說道這里,章瑜笑了笑,“同志們,制定戰略把握戰略時機方面,我的確是比不了陳主席。”
章瑜說了實話,大家也理所當然的認為陳克的戰爭水平超過章瑜。對章瑜最后的這句笑話沒人跟著章瑜一起笑。
章瑜本來也是隨便開了句玩笑,他并不覺得沒人相應有什么打不了的,站起身來指著已經標得密密麻麻的作行軍線圖章,瑜接著說道:“這次作戰,咱們是完全的外線作戰。且不說咱們對三十一標的了解不多,三十一標也是在行軍的。他們的位置同樣隨時在變化。我們現在要確定的是在哪里和三十一標作戰。從作戰準備考慮,作戰地點當然是離我們越近越好。可是三十一標離我們越近,他們就越為警惕,從實際作戰中考慮的話,作戰地點倒是越遠越好。因為三十一標離我們越遠,他們行軍的速度就越快,疲勞積累的快,隊形保持的也不會太好。到底做怎么樣的選擇,同志們有什么意見?”
同志們也都思考著,到底是從作戰準備考慮還是從具體戰術實施考慮,這的確是一個為難的事情。這已經不是用紙和筆,以及情報積累能夠計算的部分了。需要確定作戰決心的時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