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宏巡撫與張謇下船之后很習慣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很失望的現,碼頭上沒有等候的轎子。隨意掃了一眼,不僅是接待他們的人身邊沒有轎子,整個熱鬧的碼頭上同樣沒有轎子的蹤跡。
王有宏與張謇對視了一眼,心中都在懷疑,“這是人民黨故意給的下馬威么?”
這年頭,窮人才會步行,有身份的人出行則乘坐轎子、馬車,至少也得弄個牲口坐坐。不過客隨主便,在這人民黨地盤上,前安徽巡撫恩銘尚且被砍了腦袋。江蘇巡撫王有宏以及江蘇議會議長張謇不算啥。莫說人民黨讓這兩人和他們的隨從步行。就是把他們抓起來當作“滿清反革命”處決,他們也得認了。
好在人民黨并沒有真的準備這么干,各種車輛運力都在碼頭外的乘客區。貨運區域與客運區域明顯分離開來。輕的黃包車與平板車分開停放。乘客區喧嘩卻不擁擠。
張謇和王有宏都是眼睛一亮,南京等城市都是商貿集散地,管理區不僅擁擠不堪,各股勢力為了搶奪地盤是經常鬧出事情來,安慶這等管理模式實在是頗為先進的。自打戰爭爆以后,安慶通商一度極為蕭條,現在看市面完全恢復舊觀。不僅普通的商旅熱衷生意,一些外國人同樣忙忙碌碌。若不是即為清楚的知道現在是在戰爭期,單看眼前的局面,安慶城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
街頭隨處可見穿制服的與穿馬甲的。穿制服的市政城管負責維護秩序,穿馬甲的則是市政衛生、物流。百姓們對這些人已經非常習慣,完全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到這些,王有宏與張謇反倒想走一走,親眼看看人民黨是怎么管理這安慶城的。
“幾位,上車吧。”負責引導的人民黨工作人員已經安排好了車子。再次掃視了周圍秩序井然的模樣,王有宏等人上了車。
談判地點在前巡撫衙門,一行人被帶進了會議室。一個高個方臉的年輕男子已經與其他幾個人在那里等待了。
“這位就是陳克主席。”引領的工作人員以忍耐不住的驕傲語氣介紹道。需介紹,王有宏的注意力已經被陳克吸引住了。那是個毫偽態的年輕人,年輕人特有的奔放生命力從那明亮的眼睛,從那光潔的皮膚,從那健壯的體魄,還有那輕有力的起身動作中展現疑。但是這旺盛的生命力卻不像其他年輕人一樣肆意流淌。包括慈禧太后在內,王有宏見過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長久的歷練讓他們舉止莊重,派頭十足。陳克身上疑有這些東西,可陳克卻有著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所沒有的沉靜謹慎,他像是一位學者,一位做好準備愿意傾聽別人說話的年幼者。
把經驗與特色自然而然融合在一起的陳克,讓王有宏感到一種自內心的震顫。王有宏到安慶的目的是與陳克談判,對談判的結果,王有宏完全沒底。而對面的陳克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陳克已經準備好了。
陳克也在打量王有宏。一個月前王有宏巡撫在江蘇議會上的講演文件送至人民黨中央后,陳克看完噗哧笑出聲來,“王抄抄啊。”
“抄抄”這個后世絡用語是陳克第一次說出來,同志們完全不明這詞的意思。可王有宏講演稿如此熟悉,已經有人盯著齊會深問道:“齊委員,這到底怎么回事?”
沒等齊會深說話,陳克已經接過話頭,“咱們人民黨不說瞎話,這文件不是什么機密文件。就是天下人都看到了又能如何。不用管那么多。既然王巡撫能看清形勢,那咱們也得給他個驚喜吧。”
在陳克的想象中,一個能夠把握住自己演講稿核心內容的人,至少得有些學者的風度。現實也讓陳克覺得頗為意外。王有宏年紀四十多歲,身材頗高,骨骼粗壯。與這時代的其他中年官員一樣,王有宏的肚子已經因為充滿了脂肪而鼓起來。在21世紀,這是很不健康的體態。在19o8年,這卻是令人羨慕的“富態”。
而王有宏的那張臉則是歷經風霜的模樣,皮膚上有著細微的坑洼,眼睛又大又亮,而且下意識的睜得很大。雖然蓄著胡子,可王有宏怎么看都是一個爽粗狂的武夫。經常思考的人特有的微微瞇縫的眼睛,以及內斂的神色,在王有宏身上全然找不到。
倒是王有宏身后的張謇,具備了這時代讀書人的一切特點。擺譜、某種程度的矯揉造作、目中人的傲慢、自我為中心的強勢。好歹張謇也是恩科一甲第一名狀元。若是這種態度,反倒是令人不解的。
雙方坐下之后,誰都沒先說話。陳克已經決定努力學習傾聽別人談話,這次會議也是王有宏率先提出的。陳克就靜靜的等對方開腔。
王有宏路并不想來安徽,他也是迫不得已。半個多月前,人民黨先是以重兵奪取了蘇北各地。在江蘇還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的時候,人民黨江南部隊又突然襲擊,全殲了駐守蕪湖的江南軍。兵鋒抵達安徽與浙江交界處。在袁世凱奪取北京政權的事情震動天下之后,人民黨又讓江蘇陷入了全面的恐慌之中。
江蘇議會立刻召開會議,商談應對這可怕的局面。人民黨不是滿清體系內的存在,所以任何戰爭都不稀奇。上萬軍隊對幾百人民黨尚且法取勝,蕪湖距離南京這么近,幾萬人民黨部隊殺過來,南京根本法幸免。
南京城里頭一片恐慌,有錢人已經準備逃往上海。王有宏巡撫下了命令,全城封鎖,逃走者抄沒全家。這雷厲風行的手段直接震懾住了南京的有錢人。一面封鎖南京城,王有宏一面參加了議會。面對恐慌萬狀的議員,王巡撫表示自己將親自與議會議長張謇前去與人民黨交涉,弄明白人民黨到底是什么意思。
袁世凱政府已經任命張謇為農工商大臣,不過張謇因為江蘇的事情暫時沒有去赴任。聽說王有宏居然要親自到安徽匪幫那里談判,張謇極為感動。當即表示愿意與王有宏同去。
王有宏原以為人民黨在這次會議中會志得意滿的威脅一番,或者大擺架子。他已經和張謇等人討論了怎么應對這樣的局面。萬萬沒想到人民黨就普普通通的召開會議,以陳克為的人民黨人很禮貌的一聲不吭等著王有宏說話。王有宏等了一陣,也只能先開口了,“陳先生,我們這次來是想弄明白幾件事。貴部為何要攻打江蘇,威逼南京。”
陳克用完全事物化的語氣答道:“攻打蘇北,是因為我們要在蘇北和魯南這西漢舊楚地上建立淮海省。至于未必南京,我們的目的是收回原本就屬于安徽的蕪湖地區。只是諸位覺得我們在威逼南京而已。從我們這邊看,南京有近五萬兵馬,我們反倒覺得南京在威逼蕪湖呢。”
聽了陳克的話,所有江蘇代表心里頭都奔馳著好些匹羊駝駝。每個人心中都罵道:“陳克,你個小屁孩子還倒打一鈀!”
原本陳克臉上嚴肅,肯傾聽的認真態度讓這些人陳克頗有年輕晚輩的恭謹。而陳克用這樣恭謹的態度闡述事實的時候。這恭謹的晚輩態度立馬就變成了盛氣凌人的傲慢感覺。什么叫做“反倒覺得南京在威逼蕪湖?”什么叫做“要在蘇北和魯南這西漢舊楚地上重立淮海省?”
在江蘇代表們看來,陳克這意思好像是希望讓江蘇代表心悅誠服的表示,“陳克先生,對不起,我們沒能理解你的本意。是我們錯了。”
張謇的臉色已經極為難看,事前他們都知道人民黨會極度傲慢,他萬萬沒料到陳克竟然傲慢到這種程度。其他幾位代表是怒沖冠。
“陳克,你恃強凌弱也得有個限!”張謇再也忍不住,怒斥道。
“恃強凌弱?”陳克有點不解。
人民黨一直在準備對蘇北用兵,軍事準備已經基本接近完成。王有宏抄襲人民黨的文件,陳克稱其“王抄抄”,這話倒是一個玩笑。即便王有宏不抄襲,人民黨也會出兵奪取蘇北。
江蘇歷來分為蘇北和蘇南。蘇北包括徐州、連云港、宿遷、淮安、鹽城。在21世紀,陳克一些朋友在徐州,他跑去徐州拜訪朋友,大家吃肉喝酒胡噴海吹的時候談起蘇北與蘇南的傳統矛盾。蘇北的兄弟們一致認為,蘇北與蘇南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如果能在蘇北這舊楚地的薛郡、彭城郡、東海郡、陳郡、會稽郡5郡36縣上重建“淮海省”那就好了。這才是陳克建立淮海省的最初動力。如果一個省內的地域分歧能堅持到21世紀,那就說明這些地方的的確確是有問題的。
蘇北和山東的民風比較傳統,陳克21世紀去濟南玩,到了晚上九點之后,這座省會城市就一片漆黑。夜生活場所就那么寥寥幾的幾處地方。這等淳樸的民風讓陳克瞠目結舌。徐州也差不太多,人民質樸、守規矩。
徐州這座華東重鎮里頭龍頭企業徐州重工,經歷差點破產被收購,然后又在中國重型設備海量需求的東風下一躍成為全世界屈指可
的大型機械設備生產企業。說明人家真的有幫人論是順境逆境都認真在工作。身為河南人,陳克很不待見地域歧視。不過歷史證明蘇北這地方的確比較適合吃國營飯。
“淮海省”、江西、安徽,這幾個地區傳統上都不是很潮的地區。陳克圈定這幾個省份,也是根據這些地區歷史上的表現去盡量避免麻煩。至于湖北,即便是人稱“九頭鳥”,湖北的國營企業力量依舊強大。而且陳克既然下定決心要奪取漢陽鋼鐵基地。民風這種事情,他也就不能再當成考慮因素。
軍事行動進行的極為順利。鳳臺縣中央所在地只留下了,根據地內的工農革命軍1o6師兵出蘇北。山東根據地同時出兵配合。極短時間內就奪下了蘇北地區。
在江蘇上下膽戰心驚之際,安徽南部軍區部隊在章瑜指揮下,奪取了人民黨尚未掌握的最后安徽地區“蕪湖”。蕪湖是通商口岸,外國人在這里有租界。人民黨一直避免與外國人打交道,所以對租界始終不肯碰。自從武漢領事團前來與人民黨接洽之后,人民黨已經明確表示“在沒有敵對局面出現的情況下,希望保持現狀”。這消息已經從武漢傳到了各地領事團與使館團那里。人民黨已經沒有必要再避開外國人了。
王有宏親自前來談判這件事,大出人民黨意料之外。談判這種事情是兩股力量試圖用政治協商手段解決爭端。可人民黨與江蘇這幫人并沒有任何政治共同基準。一個是反賊,一個是滿清下的臣子。拋開滿清單獨與人民黨談判,人民黨上下都不能確定江蘇到底想干啥。所以陳克才會到安慶專門與江蘇代表談判。
“陳克,你當你是朝廷呢?你想干啥就干啥?如今江蘇已經有了議會,江蘇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安排。”有江蘇議員在旁邊喊道。
這等大聲叫嚷引了人民黨干部們的瞪視,陳克卻根本不為所動,他笑道:“議會么。我們會在淮海省建設人民代表的大會。人民黨代表從人民中選出來,行使人民的權力。在法理上我們也站得住腳。而且蘇北與蘇南本來也不是一碼事,諸位若是擔心我們會去攻打蘇南,那是多慮了。我們對蘇南沒有任何染指的打算。”
聽了這話,有些江蘇代表幾乎被氣瘋了,有些則展現出另外的表情。例如江蘇巡撫王有宏大人。其實王有宏并不認為人民黨真的要打南京。督撫們都是人精,不管別人怎么想,王有宏已經認定袁世凱已經與人民黨達成了秘密協議。不然的話,人民黨為何不與袁世凱決一死戰。只要能干掉在河南的袁世凱,大清還有誰能阻攔的了陳克?
可袁世凱不南下進攻安徽,人民黨也不北上進攻河南。最后結果是人民黨兵出湖北,袁世凱則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北京奪權去了。
人民黨奪取蘇北,收回蕪湖。不管江蘇議會心里頭到底怎么想,這些行動都沒有觸碰到王有宏的底線。軍第九鎮統制以及其他勢力早就被王有宏攆去蕪湖。他們被人民黨消滅,反倒讓王有宏少了麻煩。王有宏并不擔心人民黨與袁世凱達成了協議,他擔心的是人民黨沒有與袁世凱達成協議。
如果人民黨與袁世凱達成協議,人民黨就絕對不會吞并整個江蘇。若是人民黨吞并了江蘇,袁世凱就要為此事負責。他剛奪了中央大權立刻就丟了江蘇。對袁世凱的中央的威信是極為沉重的打擊。地方勢力高看袁世凱一眼,不還是因為袁世凱手里有北洋軍。如果袁世凱不能證明他的北洋軍以及北洋內閣對全國有控制能力,特別是對人民黨這個體制外的武裝力量有控制能力。那北洋在督撫眼中就是另外一個滿清中央,甚至連滿清中央都不如。
而且蘇南素來富裕,若是人民黨真的要奪取江蘇,那也肯定對富裕的蘇南下手才對。只要能夠保證人民黨不去奪取整個江蘇,以蘇南蘇北的一貫不對付,江南沒了蘇北照樣不受影響。
但這些都是王有宏的猜測,如果不能親自與陳克談判,王有宏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正正確。現在手里頭的權勢是王有宏經過千辛萬苦才得到的,現在的機會是王有宏賭上一切抓住的。王有宏寧肯死也不愿意失去眼前的一切。
聽了陳克方才的話,王有宏臉上忍不住露出釋然的神色。人民黨和袁世凱的秘密協議看來可以確定了。
陳克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幾位談判代表完全不同的表情,王有宏的如釋重負,張謇的氣惱,還是其他幾位議員的癲狂。這和事前的預料相差幾。
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做準備工作,例如這次會談前陳克要江蘇提供會談成員的名單和基本個人信息。王有宏與張謇的資料人民黨自己就有,這幾位議員的就不全了。從江蘇方面提供的資料上看,這幾位議員都是蘇北人,在滿清與人民黨之間,蘇北議員肯定要選擇滿清。張謇本來就要去北京上任,上任前遭到如此打擊,心中的不滿可以想象。
倒是王有宏,陳克越來越重視了。越是能清楚知道自己利益從哪里來的人,越容易了解他的想法。不問可知,王有宏是鐵了心要在“聯省自治”中得到自己的利益的。只要能夠保證王有宏的個人利益,人民黨反倒不會和江蘇有什么不可預期的沖突。
想到這里,陳克看了看周圍的同志。奪取蘇北的戰爭過于輕松,以至不少同志提出乘勝奪取整個江蘇的打算。蘇南地區素來富裕,南京、蘇州、揚州這秦淮大地從來是富裕所在。兩淮的鹽商有錢的很,若是能完全把這些錢財據為己有……
有些同志干脆直截了當的問道:“真的要兌現與袁世凱的約定么?”
“約定就是約定。不要玩小聰明。做事要有理有節,袁世凱背信棄義那是一碼事,咱們會因為他背信棄義給他相應的回應。不過這可不是咱們自己不講理的理由。”陳克自幼就愛刷小聰明,這種虧他吃的太多了。
回以前陳克要求同志們學著觀察判斷江蘇代表的態度,現在再看這些同志,陳克看到大部分同志都若有所思,看來也都有些自己的感悟。
與江蘇代表同床異夢不同,人民黨談判團的確是同心同德。陳克為了讓大家能夠看得清楚些,他拋出了最的消息。“江蘇的諸位,袁世凱內閣前天電告天下。正式提出推行聯省自治的觀點。而且袁世凱內閣準備確立憲法,將以法律的形式保障維路線不動搖。”
聽到這大消息,江蘇代表一時間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該信陳克,還是不信。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王有宏,他急切的問道:“那人民黨的諸公到底怎么看此事。”
陳克淡然答道:“我們么?我們不反對維。但是我們堅定的認為,滿清是維的最大敵人。維可以搞,但是滿清一定要打倒!這個觀點我們已經電告天下,而且在很多報紙上刊登了聲明。”
聽了陳克的話,王有宏神色登時肅然起來。張謇緊繃著嘴,很有些恍然的感覺。至于其他幾個議員,自始至終他們就沒有聽明白人民黨主席陳克說的到底是什么。他們甚至連同來的江蘇巡撫王有宏到底在說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