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瑜是皖南地委書記,也是安徽三大書記之一。最·)平素里以敢于當面質疑陳克,以及堅定執行黨委計劃而著稱。在人民黨的高級干部中,章瑜的作風算是非常罕見的一個。
不過陳克這次回來主持安徽工作,章瑜一直很蔫,除了自己的工作報告和例行言之外,他始終很沉默。這讓陳克不得不親自找章瑜談話,看看這位精力充沛的干部到底遇到了什么情況。
“我身體很好,就是心里頭有點累。”章瑜回答的時候的確看著很累。
“在哪方面想的太多?”陳克也有過這種經歷,心理上的疲憊與困惑關系密切,每次試圖理順一個理論上的問題,陳克總是感覺特別累。
“陳主席,我們革命之后到底要建立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呢?你總是說這是全的制度,全的國家。不過這個到底怎么一個法?”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章瑜聲音很疲憊,但是問題依舊尖銳。
“全的國家么?也就是工業化的現代民族主義國家。”陳克給章瑜了一個完整的答案。即便是到了21世紀初,中國也不過是一個工業化的現代民族主義國家。當然,中國深厚的歷史文化特點中,血統也不是一個特別嚴重的問題。有“入華為華,入夷為夷”的傳統思想墊底,中國距離種族主義差著十萬八千里。當然,距離,中國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哦?民族主義國家?”章瑜對這個名詞有了些興趣。
“民族主義不是種族主義,民族主義其實是一種文化身份的認同。種族主義是對血統的認同。以前我講過的滿清里頭提出過保中國不保大清,這就是種族主義的態度。對中國的認同,則是對文化身份的認同。所以我早就說過民族主義是個偽命題。可是這個偽命題里頭隱含的則是一個適用于整個中國的認同感,繼而是人民與國家之間的定位。這個可麻煩的很。”說到這里,陳克自己也覺得有些疲憊了。
章瑜雖然還是疲憊,不過眼神中已經有了點銳利的感覺,“陳主席,我一直有個問題。你說話從來是不說完的,你總得給留半截。你看別的革命黨,想說啥,想干啥,人家總是一次說完,愿意跟著他們走的人,至少知道他們要干啥。現在在咱們人民黨里頭不少同志都不知道咱們到底要干到什么地方去。咱們的目標是干到一個程度之后就變了一個樣,達成下一個目標之后又變了一個樣。我們也想知道最后會是個啥樣。”
這不是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目標的詢問,章瑜這是在對陳克的整個政治理念提出質疑。這是黨內第一次有人這么深刻的問這個問題,聽陳主席的話的確是現在人民黨里頭一個共識,不聽陳主席的聽誰的去。而陳克在現實中也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如果人民黨只按照陳克提出的政治理論行事,那就會把人民黨帶到各種道路上去。
黨的革命進行了很多嘗試,有過很多失敗。所以黨的成功也是必然的,每一次失敗都沒有打倒黨,反倒讓黨總結經驗教訓,鍛煉了隊伍,團結了思想。[感謝支持小說][]這是事物的客觀展規律。符合了唯物主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而陳克帶領著人民黨走過的道路,對陳克來說是“符合”了事物的客觀展規律,“符合”唯物主義辯證法的基本原理的。因為這些歷史他知道,他研究過,他討論過,他思索過。
而人民黨的同志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但是陳克提出的理論和方法,完全不能合理解釋已經生過的事情。如果不深刻質疑陳克是不是“留了一手”,這倒是不正常的。因為陳克真的“留了一手”,還是“大大的留了一手”。如果章瑜僅僅靠陳克提出的理論,就能推導出戰略設計的話,那他就是堪比毛爺爺的偉人了。
陳克說瞎話能力很低,自打革命以來,學著說實事求是的說實話,就把陳克難為死了。說瞎話,重要的是圓瞎話,這完全在陳克的考量之外。所以陳克問道:“很多同志這么想吧?”
“我就是這么想的。”章瑜巧妙的回答了這句話。
“那章瑜同志,你想聽到什么程度呢?”陳克問道。
“我想把理論方面的內容全部聽完,不僅僅是正面的。我是覺得陳主席你有很多拿不定主意的東西從來沒說過,你好像完全不愿意和同志們討論。我個人認為,你這么做是屬于不相信同志。”章瑜的聲音里頭有些疲憊,但是內容卻極為尖銳。
如果章瑜一開始的話還讓陳克有了自我反省,后面的話卻把陳克的思路從自我批評轉向了批評的角度,他停了好一陣才答道,“那我們怎么保證這種討論不會導致同志們注意力的分散呢?對于人類的認識習慣來說,大家都本能的希望直奔結果而去。而一絲不茍的走完這個過程的每一個環節,則是咱們人民黨能夠不斷獲勝的最大原因。我是不想人為的在革命過程中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如果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搞起左傾冒險主義怎么辦?”
章瑜沒有爭辯,他臉上的疲憊仿佛多了些。過了好一陣,章瑜才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可能是我太累了。最近的工作堆積如山,可是能夠達到勞動者標準的同志實在是太少。大多
人都是直奔結果去的,真的是想做事的人太少了。只要一牽扯到合作,每個人本能的想的就是自己的利益。要是真的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那就先把事情給干了啊。這幫人做起事情來恨不得動動嘴立刻事情就完成,咱們完善了監查制度之后,那些偷工減料的事情被曝光的那就太多了。”
見章瑜滿臉黑線的模樣,陳克忍不住問道:“黨校和干校不是加大培訓力度了么?”
“我說的是群眾。”章瑜直接給頂了回來,“說白了,我現在質疑一件事。憲法里頭說,一切權力歸人民。唯物歷史觀認為,生產力展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唯一途徑。而政治課上講,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咱們人民黨黨章里頭講,人民黨是光大勞動群眾的先鋒隊。[]我現在對這個問題一直是分辨不清楚。陳主席,你能把這個問題說一下么?”
陳克仔細的瞅著章瑜,章瑜的煩惱未免太高級了。·)在革命前,陳克一直不理解所謂“貴族工人”這個概念,革命之后他算是實實在在的理解了。章瑜所說的就是現在基層面對的一個大問題。“革命到底是為了拯救誰!”
章瑜是黨內第一個提出這個疑問的高級干部,雖然沒有用理論化的高度來解釋,但是已經直接觸及了核心問題。這個問題即便在21世紀,也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問題。
陳克和很多讀mba的兄弟們交談的時候,有一部分兄弟堅定認為,很多參與勞動的人根本不能稱為勞動者。
“如果一個人干活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掙錢,參與勞動只是被迫的。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和這種人合作的!”可能是合作過的人太多,這幫兄弟們對此深有體會。
通過這么久的革命,陳克自己對勞動者的定義是,一個愿意去成為勞動者,對勞動有自覺認識的人。很早之前,陳克甚至認為這種人是天生的,他們就是能夠理解到勞動的意義所在。先是被人需要,而且滿足了別人的需求。
很多早期的社會主義論述中,把這些人稱為“貴族工人”。他們占據了各個工廠里頭的要職,工資很高,資本家對他們予取予求。這些職業者先就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專家,進而占據了社會中經濟收入很高的地位。很多人對這幫人的評價是,“按一個按鈕可能只值一塊錢,但是什么時候按這個按鈕,就值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錢。”
而且這批人很懂得合作,他們很懂得趨利避害,絕對不會成為各種運動的犧牲品。他們要的是這個勞動機會,勞動使他們安身立命的基礎。在他們的認識中,自己的價值是通過自己的勞動結果來體現的,與其他的關。別說章瑜喜歡這種人,陳克也很喜歡與這種人合作。如果中國群眾普遍能夠達成這種素質,社會主義制度絕對能實現。只怕都有可能達成也說不定。
這種人,就是陳克的父母一直希望陳克能夠達成的水平。懂得社會,有一技之長,在技能范圍內被人所認同,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知道該怎么趨利避害,不會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眼睛。
一個勞動者,只要社會提供了勞動機會,他們就能抓住。哪怕是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些人也能安之若素。論你怎么打草驚蛇,這些人都能在洞里蟄伏不出。但是該他們動的時候,他們總是能在必須出現的時候出現。
這說白了就是現代民族國家“統治階級成員的素質”,這些人先當了自己的主人,這些人堅定不移的通過勞動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且通過社會的需求,一步步的登上了相應的地位。
當社會主義制度建立之后,在勞動成為判定一個人價值標準的時候,這些人應該得到相應的地位。但是陳克現,這些人要得到報酬和地位,往往不是為了自己。他們也有家人要養活,也有房要買,重要的是,他們為了好的勞動,需要這些報酬和地位來實現好的勞動。
既然國家是階級統制的工具,那么這個統治階級就要通過國家這個工具來實現對自己有利的統制模式。剝削和成為剝削帝國注定法促進生產力的真正展,也只會導致國家的衰落。那么社會主義制度下,怎么讓民眾能夠理解到這些,能夠認識到這些,就是革命的工作。也是陳克認為人民黨的未來方向。
這也是陳克現階段能夠理解到的革命,這也是從1911年辛亥革命爆,到21世紀初百年的歷程,讓陳克得到的反思。革命的對象不僅僅是制度,要深入人類思想的自我改造。
“章瑜同志,既然你已經問及此事,能不能聽我給你講一講呢?”陳克問道。
章瑜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他看上去真的很疲憊,即便是聽了陳克完整的講述了關于社會制度與勞動者精神培養的構想之后,章瑜也沒有興奮起來。他帶著一種看上去加疲憊的神色問道:“陳主席,那這個問題到底在哪里呢?社會進步的不夠?還是宣傳的不夠?”
“兩者都有吧。不過我的感覺是,如果一個人追求的不是經歷勞動過程,而是追求享受勞動成果。這玩意宣傳了也沒用。而且我認識到的那些算是真正勞動者的人,沒有一個認為勞動過程很享受的,他們都認為很辛苦。每天都要花費千辛萬苦去改造自己,消滅不實事求是的態度。非常非常的辛苦。但是這些人都堅定的認為,只有這么干,必須這么干。他們根本不考慮這么干之外的其他選擇。”
“嗯!”章瑜露出了一種嘲諷的笑容,“沒錯。一點沒錯。所以我現在就在考慮這么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把真相向人民說清楚了,到底有多少人會跟著咱們走?!”
陳克反駁道:“但是這種社會制度的確比建立在剝削體系之上的制度強。這點你應該承認吧。而且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勞動者付出的勞動與收益,也的確要比那些不懂勞動的人多。我們人民黨的成功,不就證明了勞動者們團結起來,為了自己的謀福利創明天,這是戰不勝的。”
“但是人民真的會信這個么?”章瑜問道。
聽了這話,陳克突然想起一件事,毛爺爺說過,“中宣部就是閻王殿”。仔細回想起來,中宣部是從來沒有搞過這種宣傳的。想起這個,陳克突然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章瑜愕然的看著大笑的陳克,他本以為陳克會緊皺眉頭的。
“果然是宣傳的不夠。”陳克笑道。一直以來讓陳克覺得很郁悶的一件事突然有了結果。人民黨現在力量太弱,不用說別的。光土改這件事,陳克就不得不命令各地做,但是不要說。因為反剝削的制度與剝削制度之間是水火不容的,兩者之間的戰爭是你死我活的。
如果讓以反剝削為綱領人民黨這么不斷壯大起來,那就意味著其他地區剝削階級的滅亡。他們絕對不肯坐視不理。不僅僅是中國的剝削階級,連外國的剝削積極也不會對人民黨不聞不問。
宣傳反剝削不是問題,但是以反剝削為根本制度,建立起一個政權,那些剝削制度國家里頭活不下去的人民也這么有樣學樣的干起來,那些國家的統治階級怎么辦?人家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作為歷史下游的學習者,陳克對當年的革命有自己的看法。革命摧毀了舊制度,建起了好的制度。但是這些制度稍微背離了“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這個組織要點。到底誰是統治階級,怎么能夠自覺的健全統治階級的自身,怎么不斷把其他被統治階級改造成統治階級,也就是以前說過的“成為革命接班人”。
想到這里,陳克突然恍然大悟。自己為什么在一事成之后,最后成了馬克思與毛爺爺的信徒。那是因為他接受過的教育,讓陳克不得不從這些前輩講述的真理中尋求改造自己的方法,尋求讓自己成為統治階級一員的方法。在不斷的學習和實踐中,陳克才認識到,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統治不了,他怎么可能有效的進行社會合作呢?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理解不了,他又怎么能夠找到有效的與別人溝通的方法呢?
“章瑜同志,你覺得宣傳部里頭有誰能夠理解到這些問題的?”陳克問道。
章瑜沉默了一陣,這才說道:“你覺得我怎么樣?”
陳克一愣,“你愿意承擔宣傳部的工作?”
“我現在是頂不住了,去宣傳部的話,我只用動動嘴皮就行。我覺得我能承擔這個工作。”
“哈哈!你這還真會偷懶啊!”陳克被章瑜的大實話給逗樂了,“問題是宣傳部的工作一點都不輕松,你要時時刻刻注意到各地的輿論情況,我們的每個大的舉措,宣傳部都得跟上。這得主導輿論陣地。所以各省的宣傳部長都是省委常委。”
章瑜對“偷懶”這個評價毫不在意,他問道:“宣傳部領導的是咱們自己的同志,這沒錯吧?”
“沒錯。”
“宣傳部不負責教育工作,教育工作是教育部的事情,這沒錯吧?”
“沒錯。”
“宣傳部就是負責向群眾說實話,把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以及這些問題的矛盾,用群眾能夠理解的話向群眾說清楚。這沒錯吧?”
“沒錯。”
得到了一系列的明確回復之后,章瑜回答的也很干脆,“那我就能干。”
既然章瑜如此希望去宣傳部,陳克也認同了章瑜的態度,他說道:“既然這樣,你就等人事部通知吧。不過呢,你現在先給我準備一個宣傳內容,就是在根據地開始推行全面的兵役制度。”
聽了這話,章瑜的眼睛睜大了,“全面兵役制度?”
“對,我們現在必須通過大規模的征集工程兵來開展各省的基礎建設,而且服役也是人民與社會之間的一種互動。服役的社會意義,根據地《兵役法》對軍屬提供相應的政策扶植,都需要有效的宣傳。這個工作可一點都不輕松。”陳克在話的最后給了章瑜一個小小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