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王有宏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會去翻看人民黨的各種資料。無論看似多么復雜的問題,只要找對了相應文稿,就能有相應的解決辦法。面對議會試圖“造反”的事情,王有宏習慣性的開始在思維里面尋找相應的思路。
王有宏最常用的是《中國各階級分析》《政治經濟學簡明原理》《馬克思剩余價值概要》這三份文件。只是陳克寫的東西有時候未免太深奧了,以王有宏非常喜歡的《實踐論》來說,他每次讀大概能讀懂,只是每次讀懂的感覺卻大相徑庭。至于被陳克自己在各種發言里面要求人民黨同志研讀的《矛盾論》這篇玩意,王有宏讀起來簡直跟天書一樣。這也是王有宏想娶人民黨女老師當妾侍的原因。娶妻取德,納妾取才。妾室想得到丈夫的鐘愛,就得表現出讓丈夫滿意的地方。或者長相好看,或者懂得伺候人,或者在知識上能夠幫助丈夫。
與議會之間的斗爭是如此麻煩,即便是靜下心反復思考,王有宏竟然也完全想不出整個問題的全貌來。滿腦子飛舞著江蘇的諸多關系,士紳、稅警、軍隊、議會,還有剛開始組建的公民黨。王有宏覺得頭暈目眩,這些人之間的關系看似簡單,可每一個勢力的訴求都大不相同,很多訴求根本就是矛盾的。想在這些勢力間建成平衡,簡直是要冰炭同爐,根本找不到合適的方法。
用手掌用力抹了一把臉,王有宏深深的嘆口氣,隨手拿起面前寫著《矛盾論》的小冊子,王有宏想通過研讀這最本深奧的文章來改換一下心情。
冊子上有幾句標紅的話,例如“兩軍相爭,一勝一敗,所以勝敗,皆決于內因。勝者或因其強,或因其指揮無誤,敗者或因其弱,或因其指揮失宜,外因通過內因而引起作用。”這段話,王有宏是能讀明白的。
對于另一段話,“和形而上學的宇宙觀相反,唯物辯證法的宇宙觀主張從事物的內部、從一事物對他事物的關系去研究事物的發展,即把事物的發展看做是事物內部的必然的自己的運動,而每一事物的運動都和它的周圍其他事物互相聯系著和互相影響著。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內部,在于事物內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內部都有這種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運動和發展。事物內部的這種矛盾性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聯系和互相影響則是事物發展的第二位的原因。這樣,唯物辯證法就有力地反對了形而上學的機械唯物論和庸俗進化論的外因論或被動論。這是清楚的,單純的外部原因只能引起事物的機械的運動,即范圍的大小,
就出現在他眼前,“不同質的矛盾,只有用不同質的方法才能解決。例如,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用社會主義革命的方法去解決;人民大眾和封建制度的矛盾,用民主革命的方法去解決;殖民地和帝guo主義的矛盾,用民族革命戰爭的方法去解決;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的矛盾,用農業集體化和農業機械化的方法去解決;人民黨內的矛盾,用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去解決;社會和自然的矛盾,用發展生產力的方法去解決。過程變化,舊過程和舊矛盾消滅,新過程和新矛盾發生,解決矛盾的方法也因之而不同。”
這段話王有宏能夠讀懂,他只是不懂陳克這么一個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為什么要站到“無產階級”這邊。張玉通這幫士紳羨慕根據地官方稅收極低,王有宏則是羨慕根據地強大的行政組織能力。地主士紳被掃蕩一空的現在,人民黨就是根據地里頭唯一高高在上的統治者。
假如有根據地這樣的強大行政組織能力,王有宏堅信自己會比陳克做的更好。不就是不收稅,多給下頭人好處么?手里只要有錢,這種事情誰不會做?王有宏覺得自己只是比陳克運氣差了些,要是能夠早點看透滿清覆滅的趨勢,早點能夠多為自己籌劃些,江蘇的局面不會弄到如此混亂。
是不是我自己手太軟?王有宏想,對付這幫士紳們是不是太溫和了?如果在之前,王有宏只掌握了軍隊的時候,他喊出“有產者,聯合起來!”還是不得不妥協的時候,在江蘇局面已經穩定,人民黨也沒有表現出有吞并蘇南意圖的現在,王有宏覺得自己在江蘇的地位不該如此之低。權力者應該不受約束,這是王有宏的看法。他和張勛一起當侍衛的時候見識過慈禧太后的威儀,那是真的一言可以決定他人生死。現在張勛在江西,人民黨奪取江西的時候,理由很簡單“江西巡撫是個鐵桿保皇黨”,其實當時江蘇巡撫根本與保皇黨沒關系,至于鐵桿更加談不上。
有軍隊,有地位,那就應該如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許統治者們應該對下面的人好,但是同時統治者也該有任意發落下屬的權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有宏當侍衛的時候就樹立了這樣的念頭,他認為自己當政就該擁有這樣的權力。
“哎……”王有宏長長的嘆了口氣,隨手合上了《矛盾論》的小冊子。天下的事情不如意的十之八九。自己即便當上了這個江蘇都督,照樣不能隨心所欲的行使權力,這個事實讓王有宏感到意氣消沉。
王有宏在為自己的權力不大感到遺憾,江蘇的議員們卻感到王有宏的權力有些大的過分了。何遂是新成立的“公民黨”的二把手。現在江蘇議會里面有兩成議員加入了公民黨。對公民黨很支持,只是因為有諸多顧慮,所以沒有加入公民黨的還有至少兩成。與公民黨有各種關系的則站到了江蘇議會當中的七成之多。
今天白天的議會會議結束之后,公民黨的骨干們就召開了會議。張玉通白天已經亮明了立場。公民黨希望稅收的權力能夠轉到士紳們手中。這也是公民黨建立時的主要立場之一。另一個主要立場則是“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
“諸位,當年江蘇有巡撫,有新軍統領,有布政使,有學政使,大權并不只在巡撫一人手中。現在江蘇只有江蘇都督與議會兩家,而且這江蘇都督本來也該是議會選出來的。各項權限均該由議會決定。可現在江蘇管事的就只有江蘇都督一人。”何遂說到這里,忍不住冷笑一聲,“與其說是江蘇都督,還不如說是蘇南都督。若是能保境安民倒也罷了,面對人民黨,咱們的江蘇都督只能坐視不理。連自己納妾的事情,人民黨伸手干預,竟然也不敢吭聲。”
聽何遂猛烈抨擊王有宏的無能,一眾公民黨的議員們忍不住笑出聲來。“何議員,如果咱們的江蘇都督就是要窩里橫,咱們也沒別的辦法。只怕都督大人還覺得咱們實在是多事。”
“我聽過一個故事,有兄弟兩人去打大雁。但是一個認為大雁應該清蒸,一個應該大雁應該紅燒,兩人為此爭執不休。等到大雁都飛走了還沒有爭論出一個結果來。人民黨雖然可惡,但是人民黨好歹還知道先把生絲產業給做大,咱們江蘇現在剛緩過勁來,王都督就盯著稅收不放。如果不能把產業做起來,又何談收入。”
“不過我看王提督對這絲綢公司的事情并非不在意。”張玉通說道。白天的時候王有宏追問絲綢公司章程的事情他還記得很清楚。
對張玉通這種幼稚的表現何遂很是失望,“王議員,絲綢公司的事情咱們自己就搞不了么?王都督在這件事上,除了在人民黨到咱們這里商談合作的時候當了一回引薦人,他自己又出了多大力?咱們之所以要組建這個絲綢公司,要的就是減稅,若是組建后稅收還是和以前那樣,咱們費這勁干嘛?”
經張玉通這么一說,其他議員也都找到了關鍵。王有宏只是對怎么組建絲綢公司感興趣,對于絲綢公司最重要的免稅根本不談。這態度可以說是想全面了解,也可以說是對減稅的事情表示了含蓄的反對。
“想把絲綢公司做大,就得有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好處。咱們江蘇種桑養蠶的人這么多,沒有減稅這一條,咱們怎么能讓大家都加入絲綢公司,怎么讓大家遵守絲綢公司的規矩?”何遂問道。
“咱們派人私下與王都督商量一下吧?”張玉通說道。
“這等事要是得私下商量,那要這個議會做什么?有些事情可以私下商量,可這絲綢公司的事情關乎整個江蘇的根本,私下幾個人一商量本就不合適。要是被人知道了,還以為咱們這些人只是給自己打算。而且,這議會本身就是決定江蘇事情才開設的,要是什么事情都要私下商量,我們還要著議會做什么?”
何遂說的斬釘截鐵,擲地有聲。議會的議員們聽了之后都是精神一振。
“何議員說的有理。只是這等事現在咱們只怕是做不了主吧?”有議員問道。
“所以我前面說了,以前有巡撫,有布政使。布政使管的就是財政之事,現在咱們蘇南哪里還有布政使這個職位的。當時咱們認為人民黨很可能要打過來,在這件事上就沒有能夠堅持,而是同意了設立都督,總攬大權。現在看,這真的是失誤。”何遂答道。
“那何議員的意思是?”張玉通覺得何遂的話里面透出一種令人感到危險的感覺。
“我的意思是,如果張都督不肯在絲綢公司的稅收上讓步,那我們就得通過議會,設立一個專管財政的官位出來。”何遂答道。
“這……”張玉通并不相信王有宏能夠同意此事。
“這件事我自然有計劃,現在還不方便說明。不過想來很快就有消息了。等到消息回來之后,我定然會和大家說明。”何遂笑道,這笑容里頭有著一種強烈的自信。君子聚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