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鐵路枕木下陷的太厲害,泥土軟,加上一直在抽地下水,經常會出現路軌傾斜的問題。”
“工程的運輸,特別是扁擔和竹簍供應不足。而且扁擔不如木杠。”
“群眾偷拿工程用品的問題很多,咱們現在也沒有足夠的人手來看管工具。”
“沼澤里面刨出來不少尸骨,群眾覺得害怕。”
工程計劃處的張處長絮絮叨叨的向陳克訴說著種種問題。陳克不點頭,也不應聲。這種“小官僚”個性,也就說沒擔當,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念頭就是推脫責任的態度,陳克覺得挺親切的,他自己也曾經是這樣的王八蛋。而陳克堅信一句話貌似是心理學家說過的話,“當我們真正凝視自己的時候,就會發現,我們自己所厭惡的一切齷齪的惡行,其實都是自己所具備的特質。”
任何組織里面都是多干多錯,只要有張處長這種貌似能夠看到問題,但是卻不肯動手解決問題的家伙存在,一個組織就肯定無法和諧。柴慶國不管有什么樣的個人特點,本質上卻是一位敢作敢當的同志。他對張處長的不滿,陳克是完全能夠理解的。
就在陳克考慮著這些組織建設問題的時候,就聽到張處長問道:“陳主席,你怎么看?”
陳克差點脫口而出,“我想把你撤了。”他不得不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勉強按捺住這種沖動。此時是不能說話的,如果遇到一個小人,最佳的方法就是不要說話。即便你不說話,他們還能夠給你編排出不少東西,只要你開口一說話,無論說什么,都會落入這幫人的圈套。陳克不想強行撤掉張處長這類人,組織制度這種玩意,怕的就是搞自由心證。而張處長這類小人比例極大,可以說殺之不絕。殺了這么一個張處長,那就能冒出十個張處長來。而且他們會更狡猾,做事更隱蔽。對張處長這種人,就只能靠管理來制服他們,靠教育來盡量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到勞動本身之上。
見陳克不吭聲,張處長也沉默下來。小人都有一個好處,至少在有明確目的之前,還是懂進退的。陳克也努力的調整心態,好歹張處長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必須靠組織的力量來約束他們,而不是靠地位強行打擊這幫人。
就在此時,陳克聽張處長問道:“陳主席,有人說組織上準備安排顧璐同志當工程兵學院的政委?”
聽了這話,陳克即便是再努力讓自己能夠平靜的對待問題,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陳克能夠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都有些發僵,胸中騰起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
忍住,忍住,不要先入為主!陳克在心里面反復對自己說道。人民黨的晉升要經過公示,而這次提拔顧璐的過程的確有很大的“幸進”味道。張處長是黨員,他有這個權力討論這個問題。即便如此告誡自己,陳克依舊花了半分多種才算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極大不快。
“對顧璐同志的使用問題,肯定要經過黨委的討論。咱們兩個在這里說這個干什么。”陳克笑著對張處長說道。陳克看到張處長的臉色顯得相當的尷尬,那是混合了畏懼與不甘的神色。盡管如此,張處長依舊試探著說道:“陳主席,我一直堅定的支持建立工程兵。搞了這么久的后勤,我認為如果不組建專門的部隊,這工程效率就是上不去。如果組織上要組建工程兵部隊,我希望能夠考慮我。”
聽了這主動請纓的話,陳克也沒說什么,而是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顧璐是有著背后強力推薦的人選,這個第一批從大別山走出來的年輕同志今年只有21歲。但是履歷上卻已經是起起伏伏。
顧璐在南京戰斗中表現的相當出色,在第一線里面作戰英勇。軍隊普及教育,顧璐沒有功名,又認幾百
,懂算盤。很快就提拔成連文化教員,在軍隊里面的學歷考試中,他是最早一批得到小學畢業文憑的軍人之一。這本來該是一帆風順的未來卻未必那么風順。作為組織上掛號的“重點培養對象”。顧璐因為服從紀律,在連文化教員崗位上接受了政治培訓,接著就被安排到新組建的排里面當文化教員兼后勤人員,結果一干就是兩年半,從這個排調到哪個排,從那個排調到另一個新排。和他同期的干部,到了1911年,升到團長也大有人在,顧璐的大哥也當上了營長。而顧璐居然始終只是全軍聞名的優秀排文化教員兼后勤人員。
這倒不是有誰要刻意刁難顧璐,軍隊里面后勤人員與地方民政上管財政的人員始終是人民黨內務委員會重點監視對象,也是遭到撤查與處決比例最高的一批人。干部會上不管怎么講,莫伸手,伸手必被抓。可人總是很難克服那一時的沖動。人民黨沒有歷史上黨經歷過的嚴酷考驗,所以即便是有士兵委員的監督,喜歡占小便宜的人依舊前仆后繼。
顧璐的這點子運氣好像極差,接連幾任上級軍需干部都出了問題,作為他們的下屬,自然不可能得到提拔。不過這種命運卻有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味道了。
最先向陳克強力推薦顧璐的恰恰不是部隊,而是人民內務委員會背地里的大頭子齊會深。陳克還記得齊會深的那封信,“最近我們清查案卷,發現多次出現過顧璐同志的名
時候反倒會引發悲劇。所以,祝愿陳主席能夠很好的使用顧璐同志,讓他在你的直接領導下更快更健康的成長。”
這世界從來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就人民黨的現狀而言,剜到籃子里頭就是菜,哪怕顧璐以后經不住誘惑變質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當前自然不能放過顧璐這種同志。沒想到一紙調令下去,皖南地位書記章瑜立刻就給頂了回來,“我也很看重顧璐同志,希望組織上把顧璐同志留下。”
也不管章瑜到底怎么想,章瑜現在畢竟不是部隊干部。走組織行政路線,顧璐先晉升連指導員,接著就被調到工農革命軍徐州工程兵指揮學院籌建委員會當了干事。顧璐抵達徐州工程兵指揮學院籌建委員所在的小院子,連行李包裹都沒打開,就直接被拽去工地當了工程聯絡參謀。
組織營運就是這樣,“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陳克并沒有最終確定顧璐未來的具體使用方法,可他沒想到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已經有人明白的看到了組織上對顧璐的重視。而且也清楚的看到了籌建工程兵指揮學院的必然性。陳克明知道自己此時應該繼續視察工地的,只是他感覺有些事情必須和軍委進行商議,在這件事情上,陳克的確有些做的過火了。
山東軍區軍委會議召開的很快,實際上大部分軍委成員,除了在青島的蒲觀水等人之外,都集結在徐州。
“上次我提過在工農革命軍的兵種里面新增工程兵和鐵道兵兩個軍種,在那之后咱們一直沒有開會討論此事。這次會議就針對這個問題進行討論。”陳克直截了當的說道。不出陳克所料,同志們并不感到驚訝。大家沉默的看著陳克,等著他繼續往下說這個問題。
“想來一些同志也應該聽說過,我對顧璐這個年輕同志有越級提拔的嫌疑。我承認我有希望顧璐這個年輕同志承擔重要工作的打算。但是對干部的使用,最終還是要經過黨委討論的。我希望在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之前,在軍委里面對此進行討論。”
山東軍區軍委的干部們對視了幾眼,卻沒人說話。黨中央與軍委中,陳克擁有最高人事決定權,也就是說,陳克擁有對干部的任免大權。到現在為止,沒有人覺得這個權限有何不對的。至少沒人準備反對陳克在這方面的大權。
武星辰是山東軍區司令,同志們都不吭聲,他卻不能不吭聲。關于顧璐的風言風語還沒傳到武星辰這里,他問道:“這位顧璐同志工作能力如何,誰是他的上級干部?”
柴慶國答道:“顧璐同志是我手下的聯絡參謀。我對他印象很好,除了沒有負擔過重大責任之外,很出色的一位同志。就我看,以他現在的能力,不打仗的話,當個團長沒問題。”
這話就說的相當“含蓄”了。陳克也不吭聲,只是命人把顧璐的檔案拿來給軍委的干部們傳看。武星辰還好,至少看完了依舊面無表情。其他不少干部,例如龐梓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顧璐到現在為止,最高的職位就是連指導員。而且大家看得明白,實際上他一直是個排文化教員,頂多相當于排長。而現在工農革命軍已經有了集團軍的規模。工程兵與鐵道兵一旦建成,至少也是集團軍級別的兵種。這么一個小排長,居然要介入到這么大的變動中來,只能用駭人聽聞來形容了。
“工程兵和工兵的區別在哪里?”陳天華問道。他作為政治部主任,有權參與軍委的會議里頭來。
“工兵是戰斗部隊。工程兵是建設部隊。打仗的時候,上戰場的是戰斗部隊。”柴慶國給了答案。
陳天華明白了這兩者的區別之后,就不再吭聲了。會議室里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默。
在人民黨各個部門的制度逐漸完備的現在,新組建兵種可是一個大事。這不僅僅是簡單的拉出那么一些人,開設幾個新單位。而是創建了全新的“山頭”。根據地發展的如此迅猛,今年工程兵可能只有那么幾千號人,可明年也許就會成為一個幾萬甚至十幾萬的大部門。能到這種新成立的部門擔任職務,意味著職位上極為快速的提升。這是大事。
武星辰再次打破了沉默,“陳主席,我想問問,您為什么對顧璐同志青眼有加。為什么想給他這么大的機會。您為什么相信這位同志一定能把這份工作干好?”
“因為顧璐同志受過委屈。受過委屈之后從來沒有一句怨言。”陳克答道。人民內務委員會這個組織是黨的利劍。按照歷史記載,蘇聯的內務委員會最少內部大清洗了三次,連看大門的都換了幾茬。人民黨的人民內務委員會雖然沒有這么嚴厲,但是內部調查,工作監督檢查也是極為嚴格的。60以上的前成員受不了這個委屈,就離開了人民內務委員。
但是這種委屈是必須的,就是在嚴格到幾乎“吹毛求疵”的地步,才能選拔出精干的隊伍,才能讓這幫同志能夠認識到工作的嚴肅性和重要性。陳克搞過實驗,有一次他就是沒帶通行證,結果就是沒能進得了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大門。
陳克現場寫了一份允許自己暫時進入內務委員會的命令,并且按照規定,讓旁邊隨行的政治保衛部干部簽了
,這樣才進入了內務委員會。又過了一段,陳克命人去查看檔案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令已經正式存檔。而且整件事當中,沒有任何人跑來給陳克賠禮道歉。這讓陳克很滿意。沒有這種鋼鐵般的紀律,那就絕對不能成事。
經過人民內務委員會的調查,即便是受了委屈,顧璐同志始終毫無怨言,踏踏實實的工作。陳克固然堅持人人平等的政治觀點,可這不等于陳克認為人生下來都一樣。有些人貌似天生的就在某些方面有著極為優秀的素質,顧璐這種人,陳克是知道在歷史上黨的革命隊伍里面存在過的。在現實生活中,陳克也見過。的確是可造之才。這就是陳克想提拔顧璐的原因。
聽到“能受委屈”這番話,不少干部的眼光都落在武星辰身上,到現在為止,武星辰是高級干部當中“真受過委屈”的。武星辰只是避開了同志們的眼光,卻不答話。
打破沉默的是柴慶國,“陳主席,我認為顧璐同志可以先提升一個團級職位。我覺得現在應該給安排一個營級職位。最近很多人都想去工程兵,就我看,他們明顯是受不了當下沉重的工作,想跑去工程兵指揮學院逃避工作。我個人很喜歡顧璐同志,他的資料我也看了,很了不起。換了我,我還真的不一定能比他強。但是我有一個疑問,現在我能壓住這些不愿意老老實實工作的同志。顧璐同志可以么?在他的資料里面,我看顧璐同志自己能管住自己,但是我看不出來,他能不能和這些歪風邪氣作斗爭的。”
這的確是個很嚴厲的指控,聽完了柴慶國的話,不少同志已經忍不住微微點頭。君子聚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