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不知你對戰爭有何看法?”徐錫麟對戰爭很是惴惴不安。
陶成章的神色有些黯然,“蔡先生的意思是要支持北洋。我也問過他多次,蔡先生的底線是必須保證浙江的自治。”
秋瑾性子比兩人直爽,她干脆利落的問道:“陶公,你覺得北洋贏不了文青么?”
聽了這么直白的問話,陶成章苦笑起來,“鑒湖,文青和袁世凱之間我心里面當然向著文青多一些。而且咱們江浙自耕農多,文青自己寫書的時候寫的可真好,太平天國時期江浙在湘軍與太平軍拉鋸戰里面人口損失極大,所以戰后自耕農興起。可他搞起革命之后就不管這個事實,人民黨所到之處都得土改。我就是想替他說幾句話也說不出來啊。”
秋瑾知道陶成章的難處,不過她卻不太贊同陶成章的說法。光復會浙西分部實施的是遏制土地兼并,減租減息,政府出面扶植工農業的政策。由于具體執行中幾乎全面照搬人民黨政府,只是模糊土地所有制問題,頭幾年雖然艱辛,這兩年困難算是熬過去了,浙西地方上搞的不錯。
光復會浙西分部在實踐中發現,即便對土地所有制采取含糊政策,但是想辦成事情的話還得強行對地主實施壓制。搞農業、搞養殖、搞工業,都需要向工農提供生產資料,政府對土地這個最重要的生產資料若是沒有發言權的話,一切都是空想。例如種植桑樹一事,本來是能讓幾乎所有人得益的好買賣。可地主們看到種桑有利,就開始想“商業性經營”,也就是傳統的壟斷桑葉買賣。通過壟斷和放印子錢的方式把桑葉價錢提的很高。人民黨收購價格每年都有下降,蠶農們辛辛苦苦就是想賺個力氣錢,收購價格太低的話根本沒有好處。
不得以,浙西分部召開了一個全體“國民大會”,把所有能與這件事沾邊的人都給召集起來,把當下的情況向所有人辯說明白。然后光復會提出了模仿人民黨的方式,興建桑園,規劃種植,批量生產。這個提議很快就得到了勞動群眾的支持。勞動群眾人多勢眾,加上有浙西分部的武裝力量作為后盾,地主們不得不暫時屈服了。他們獲得了一部分桑樹園的經營權,有免稅的權力。在桑葉價格上則遵從政府指定價格的方式。理順了生產渠道之后,蠶繭規模接連翻翻,買賣收益飛速提高。而且伴隨浙西義務教育體系的建立,農業學校隨之建立起來,桑蠶業的水平也得到極大提升。
這僅僅是事例之一,茶樹園,栗子生產。只要政府能夠強行出面發動群眾理順生產關系,依托了人民黨龐大的銷售體系,浙西的商品總是有銷路。針對農民的生計問題,浙西也建立起供銷社體系,從人民黨那里輸入的金屬農具以及一些機器設備價格比人民黨根據地的要高,卻比從其他地區輸入的同類商品價格低廉的多。生產效率提高了,生產資料價格降低了,加上對政府壓制土地兼并,強行將土地弄出來投入社會化生產,整個浙西的百姓沒有不支持光復會浙西分部的。
不過秋瑾不會因為這些成績而去責備陶成章,她知道光復會總會里面浙西分部已經是一個異類。陶成章是總會里面極力維護浙西的少
“陶公,這次蔡先生開會是一定要支持北洋了?”徐錫麟問道。
陶成章苦笑了一下,“蔡先生倒是沒有這么說,他還是那套老話,得把事情說清楚才行。不過這次蔡先生倒是定了心思,你們浙西得交稅。”
聽了這話,秋瑾與徐錫麟只覺得心臟跳動速度提高了很多很多,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浙西這些年來能夠發展起來的重要原因之一,甚至有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浙西不交稅。他們不僅不向浙江政府交稅,而且因為商業渠道都是與人民黨合作,所以浙西也根本不受其他商業集團的鉗制,更不用繳納任何過路費與厘金。光復會浙西分部賺到的每一文錢都能用在浙西建設上,眼瞅著也搞的很不錯的樣子。秋瑾和徐錫麟都知道浙江的各種攤牌到百姓頭上的稅收加起來接近百姓收入的一半,如果浙西老百姓一半的錢用于納稅,日子注定會過的苦不堪言。
“這……”徐錫麟看看秋瑾,很是為難。
陶成章勸道:“伯蓀,眼下咱們光復會掌握了議會,等到下次選浙江都督,十有也會由我們光復會的人來出任。眼下其他各地的稅收都交了,該交的稅你們總是要交的。”
徐錫麟正色說道:“陶公,當年咱們制定光復會章程的時候,就是以免稅為綱領之一。而且浙江這些年的稅有一大半都養了北洋軍。交這筆錢我們覺得冤枉。”
“所以這要開會!”陶成章無奈的說道,“我看蔡先生的意思是對江蘇王有宏搞的那個公民黨很有興趣。但是大家都知道王有宏搞的公民制是與納稅掛鉤的。我倒是支持士紳自治的思路。所以兩位這次會上還得多說話才行。”
一提起江蘇都督王有宏,徐錫麟和秋瑾臉色就更不好看。人民黨崛起之后,江浙一帶真正搞起制度建設的反倒是江蘇。被強行奪取了江蘇北部,蘇南完全在人民黨包圍之下。反倒刺激了王有宏以及江蘇士紳的危機感。
借助桑蠶業危機的關口,王有宏在江蘇建立了公民制。有產者有機會成為公民,但不等于有產者必定能夠成為公民。想成為公民除了得有一定財產之外,還需進行財產申報,根據申報的財產納稅和服兵役。整個江蘇當下只有20左右的人獲得了公民權。即便如此,王有宏仍然依托了這批公民在
次選舉中把其他勢力驅逐出議會和政府之外,并且初步建成健全了江蘇的各級制度,最重要的是江蘇建立起一支由公民組成的義務兵役制軍隊。正式部隊以及預備役加起來超過十萬之眾。若是沒有人民黨的話,王有宏統御的江蘇就是江南最大的勢力,甚至比浙江還要強大。
徐錫麟明白,不管是提及王有宏的公民制,還是提及向浙西收稅。蔡元培都在試圖更有力的掌握浙江的經濟與政權。這次會議不會是什么好事。
“陶公,且容我們先準備一下。”徐錫麟說道。
陶成章帶著一副很理解的神色看向秋瑾與徐錫麟,“你們到也不用著急。”
浙西學習人民黨不是一句簡單的玩笑,除了對對待土地問題的態度以及建設工業的能力之外,浙西的制度與人民黨一模一樣。光復會作為執政黨全面領導政府工作。而光復會干部作為政治委員領導其麾下的光復軍。也實施了支部建到連隊上,部隊里面有士兵委員會,甚至“三da紀律八項注意”也是浙西光復軍的重要軍令軍紀。
浙西分部現在下轄德清、長興、安吉三縣,如果徐錫麟愿意的話他大可把浙西分部遷到湖州去。只是當時浙西分部面對北洋段祺瑞第三鎮的壓力不敢如此囂張。后來蔡元培成為浙江議會議長,徐錫麟也不想離光復會總會太近。所以依舊選擇背靠人民黨根據地的長興作為浙西分部的總部。光復會浙西分部里面把控制的湖州稱為湖州區,與人民黨的解放區相對應,秋瑾是湖州區區長,徐錫麟是湖州區區委書記。
在浙西分部的光復會委員全體會議上,聽徐錫麟敘述了當下的局面以及這次光復會總會的會議可能內容,安吉軍分區政委兼安吉縣縣委的姬曄開口了,“徐書記,秋區長,我不認同光復會加入北洋一邊的想法。我們的政策與組織都接近人民黨,別說北洋了,就是光復會總會和咱們的分歧都比人民黨大。哪里有舍近求遠的道理?”
浙西分部是1909年光復會攻打南京受挫后被迫丟在陣地上的傷員,以及主動請纓斷后的光復會成員組成的部隊。這批戰士與人民黨醫療隊和保護醫療隊的衛隊共同作戰,打退了王有宏上萬人馬的進攻,然后從容撤退至人民黨安徽根據地休整。休整之后這批光復會成員沒有回到當時光復會控制的浙南,而是進入背靠人民黨的浙西開始革命。
以出生入死的經歷以及善戰程度而言,他們在光復會中可以當之無愧的號稱第一。而且這批部隊的近千名核心人員都多次在人民黨那里接受過培訓。且不說作為領導者的秋瑾與徐錫麟對光復會總會有什么態度,浙西分部的中堅力量都是傾向于人民黨的。
蔡元培從陶成章手中接掌了光復會之后對北洋實施妥協政策,浙西分部完全靠了人民黨的支持才在浙西站住腳跟。這些同志心里面很清楚,北洋是完全把浙西分部當作人民黨看待的。既然如此嗎,浙西分部相當一部分骨干,至少姬曄認為浙西分部完全沒有理由站到北洋那邊去。
有姬曄領頭表態,光復會其他同志也開始發言,“沒錯,就算是不幫人民黨也沒有幫北洋的理由。”
“咱們浙西也沒理由向北洋的都督交稅啊。蔡先生從咱們這里弄了不少人,特別是弄走了不少醫生。當下有錢也沒地方找醫生。”
“最近一年來,咱們浙西分部之外的各個勢力與咱們沖突不斷,總部自己做事不地道我們且不說。和別人沖突的時候,他們什么時候給咱們撐過腰?”
聽著同志們七嘴八舌的反對,秋瑾和徐錫麟也覺得很無奈。他們沒敢讓陶成章參加會議倒也不是怕陶成章泄密,而是怕陶成章尷尬。如果光復會總會里認為浙西分部是個另類,浙西分部的同志同樣認為光復會總會的很多政策,特別是核心政策“莫名其妙”。在立場對立這點上,雙方是沒有不同的。
徐錫麟此時也不敢要求同志們投票,如果使用黨內民主的方式實施投票,結果鐵定是浙西分部拒絕光復會總會所有要求,甚至會反過來要求光復會總會與北洋決裂。就浙西分部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在這種時候陳克總是能夠通過說服同志們而獲取支持。徐錫麟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到這些,在激烈而平等的爭論中,他能不被同志們說服就不錯了。
秋瑾趕緊接過了話頭,“大伙先不要著急。既然是開會就可以談。”
作為光復會親人民黨的代表性人物,姬曄大聲說道:“秋區長,這件事我覺得沒太多可以多談的。若是蔡先生一定要支持北洋,我們就沒必要留在光復會里面。北洋明顯不是人民黨的對手,選邊我們也得選擇勝利者一邊。”
有姬曄帶頭,浙西分部里面繼續掀起支持人民黨的聲浪。
徐錫麟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光復會的分裂,他作為光復會的元老,為了光復會的革命事業出生入死,若是因為自己沒能盡力阻止而讓光復會分裂,徐錫麟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但是徐錫麟竟然發現自己一時找不到同盟軍,工業、農業、軍事、群眾衛生、教育,委員會聚集了浙西分部的全部骨干,參與會議的幾乎所有人都表示不支持北洋,甚至不支持光復會總會的政策。商業部門的原本倒是想說點和大家不同的話,但是他皺著眉頭想了一陣選擇保持沉默。最后總算有人說了句話,卻是文藝部門的負責人,“和為貴,我覺得至少與總會不要鬧得這么僵才好。”
“是從《矛盾論》來講,一個巴掌拍不響……”姬曄毫不客氣的把話頂了回去。
“行了行了!”徐錫麟連忙把姬曄的話頭給截住。姬曄繼續這么一講,整個局面還得向更激烈的爭吵發展。徐錫麟感覺到自己與陳克最大的差距就在于領導能力,無論如何陳克都能壓住陣,但是隨著浙西分部的發展,很多時候大家純粹是因為給徐錫麟面子才避免爭吵。在實際行動上徐錫麟根本不可能讓同志們違背本心也執行徐錫麟的意見。
“那這次開會我也不抱什么想法了,還和以前一樣去總會打打嘴仗,吵吵架。吵完了我就回來了。”徐錫麟無奈的說道。
浙西分部的同志們也覺得挺無奈的,反正每次總會開會都是這么一個結果,指責加爭吵。維系總會與浙西分部的只剩下所謂的香火情。可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與浙西分部之間的分歧日漸增加,而且光復會總會的態度越來越明確,堅定支持北洋,堅定反對人民黨。在這點上的矛盾毫無協調的可能。即便這次徐錫麟能夠和以往一樣混過去,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戰爭開始之后浙西分部又該如何選擇?
姬曄說道:“徐書記,這件事我們避不開,干脆咱們自己先拿出個章程出來。光這么拖也不是辦法。”
徐錫麟就怕開這個會,浙西分部的想法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旦發生戰爭,浙西分部固然不愿意加入人民黨,卻很愿意和人民黨并肩作戰。蔡元培的態度也很明確,討論起來就只剩光復會內部要不要來一場內戰。徐錫麟死也不想看到光復會內部的同志們兵戎相向。
“一切都等到我回來再說!”徐錫麟做了最后的和稀泥決斷。
確定了同志們的想法,徐錫麟和秋瑾與陶成章一起踏上去杭州的旅途。路上徐錫麟開始勸說起陶成章來,“陶公,你說過下一任浙江都督會是我們光復會的人出任。卻不知陶公是否有意競選?”
陶成章苦笑一聲,“伯蓀,我知道你反對加入這場戰爭,這次我也想當這個浙江都督,以保全浙江。但是蔡先生是鐵了心要加入戰爭。我這次來找老弟你,就是想讓伯蓀能支持我。我若是能當上這浙江都督,定然盡力讓浙江避開戰火。”
“但是北洋第三軍又該如何處置。他們在浙江招兵買馬不就是想打這一仗么?我聽說的消息里面,北洋第三軍要擴編到四鎮兵力,十萬人馬。陶公若是想避開戰爭,第三軍定然不肯答應。”
“你們浙西也有一萬多人馬,浙南當下也有一萬多人馬,北洋第三軍當下不過四萬人。這四萬人里面浙江人也有快一半,只要聯起手來,好歹能制服第三軍。那時候浙江有五六萬兵馬,自保總是可以的。”陶成章向徐錫麟說著自己的計劃。
“那關鍵就是蔡先生了?”徐錫麟問。
“關鍵就是蔡先生!”陶成章重重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