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地方出現一百多人的騎兵可是件極為震動的事情,村里面的干部們已經在謝明弦家門口等了好久,作為村干部,村里面婚喪嫁娶的事情,他們本來也有義務參與。..不過這可是堂堂湖南省委書記路謝明弦家的事情,村長自知在謝明弦面前他什么都不算。事情辦好了,這談不上什么功勞。事情辦不好,那可就是很大的問題。
看著村里面一眾宗族首領們大大咧咧的進了謝明弦家,村長謝福生感到自己有必要進去一下。論如何,此時縮在一邊不露頭根本不合適。
謝福生剛進了謝明弦家的大門,卻見一個文書模樣的同志艸著一口湖南味道很重的普通話對聚在謝明弦家的眾人說道:“鄉親們,謝書記是回來奔喪的。大家體諒一下,請先回去吧。”
為首的幾個老者卻站著不動,跟他們后面的幾個中年人向前一步吆喝道:“謝書記就算是不想和我們說什么,我們這么久沒有見到謝書記,還想和謝書記多說幾句。”
謝福生甚至不用看到人,聽聲音就分辨出那幾個是本地謝家宗族中長房的幾個人。謝明弦的父親謝福正不是長房,卻是整個謝家相當有實力的人物,平素與長房中就不是多么和睦。當年謝明弦受欺負,不少原因還真不是他有多討人厭。盡管謝明弦作為這一帶讀書頗有名聲的人,的確也引發不少人的嫉妒。當年謝明弦從出生到成長,最后到離開家去了外面去闖蕩,整個在家鄉的過程中始終是個人畜害的家伙。莫說他平素連打狗攆雞的事情都沒干過,謝明弦甚至很少出門。所以謝明弦母親妾室的身份就被長房家里面拿出來當了抨擊謝明弦的理由。
從當下這架勢來看,這次謝明弦回來奔喪,長房倒是一改以往對謝福正家的對抗,擺明了要和謝明弦拉一拉關系了。
與村長謝福生想的一樣,那位文書同志只聽謝明弦的指揮,不管那些“鄉親”如何想與謝明弦直接對話,文書都客氣的先攔住了眾人往屋里面擠。部隊的同志很就加入了文書同志的行列,他們先用人墻把這些鄉親攔在外面,然后一面說著“鄉親們,體諒一下謝書記的心情。”“鄉親們,先回去吧。”一面慢慢的向前移動,把院子里面的人向外擠。
不過雖然是向外攆人,部隊的同志也不能動粗。而鄉親們也完全沒有退讓的打算,兩邊的人就這么人挨人人擠人的不肯后撤。這么對峙了片刻,幾個宗族長老終于唉聲嘆氣的大聲說道:“明弦,你這出去這么多年,派頭也大了。我們就不打攪你了。”
說完,他們帶頭就走。其他人跟著他們也離開了謝家的院子。村長沒有想到這些人走的如此干脆,一時沒來得及躲開,就被出來的人流正面給撞了幾個個趔趄。出來的這些人也沒搭理村長,就這么離開后散了。
等到院子里面沒了別人,村長提好了在人群中被踩掉的鞋跟,這才進了院子。文書同志立刻迎上來,“這位老鄉,請您先回去吧。”
謝福生連忙說道:“我是咱們村的村長,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事情沒有。”說完之后,謝福生指著后面跟上來的幾個同志,“這是咱們村的幾個干部,大家前兩天已經過來幫了忙。這次也是一起來看看。”
謝明弦的秘書劉春生微微一愣,謝福生看著蔫蔫的,怎么瞅都不像是大部分村長那種精明強干的模樣。不過謝福生既然自報家門,想來也不是冒充的。劉春生連忙上前與這些村干部同志一一握手,“謝謝同志們關心。不過咱們關于最近的制度大家想來都學習過,謝書記這次回來也不敢打攪同志們的正常工作,不用說現在這春耕的時候,大家都忙。辦喪事本來就驚擾了諸位同志,就不能多影響大家的正常工作。謝謝了,謝謝了。”
直到劉春生把村干部們往外送,謝福生等人才明白謝明弦這是真的在送客。村干部當然不敢打攪省委書記的家事。少干少錯,謝福生離開的時候倒是覺得心里面輕松不少。
謝明弦實在是沒有心情和外面的人說什么,見劉春生把人都給送走了。他對走回來的劉春生說道:“春生,安排部隊的同志們休息吃飯。把大門給關上,我不想見外人。”
劉春生去安排這些事情,謝明弦的弟弟已經拿了毛巾和一盆水過來謝明弦。謝明弦剛擦了臉,抬頭看到母親的棺材,他立刻又是淚水漣漣大放悲聲。又哭了好一陣,謝明弦才覺得心里面稍微好受了一點。再次洗了臉,謝明弦才恢復了起碼的鎮定。
坐回到椅子上,謝明弦問他父親,“我母親怎么去世的。”
謝明弦的父親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看著屋里面停放的棺材,蒼老的臉上浮現出失落的神色。謝明弦等了一陣,見父親還沒有說話,他正想繼續追問,卻聽到屋里面的門一開。扭頭過去,謝明弦就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母親。”謝明固迎了上去,攙扶著一位裹著小腳的老年婦女從內屋門口走了出來。
謝福正的正妻走了幾步,在屋里面的主母位置上坐下。她盡量用一種還算是溫和的語氣說道:“明弦,你回來啦。”
謝明弦下意識的想站起身,不過瞥見母親的棺木,他就穩穩坐在椅子上,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好,阿姨,好久不見。”
屋里面的氣氛登時就僵硬起來,謝福正的正妻臉冷的仿佛掛了寒霜。按照規矩,謝明弦得向她叫母親,得磕頭跪拜。但是謝明弦用實際行動以及話語明確的表示了自己的態度。看著謝明弦不僅沒有動的意思,是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謝福正的正妻怒氣沖沖的冷哼一聲,干脆起身回了內屋。
等自己父親的正妻回了屋子,謝明弦才放下二郎腿,轉頭繼續問自己父親。“我母親怎么去世的?”
仿佛完全沒看到剛才激烈的家庭沖突,謝福正還是一臉失落的神色,“先是風寒,然后發燒。咱們本地的醫生治不了,送到縣里面的部隊醫院。醫院說是什么感染,高燒不退。后來就沒有撐住。”
“為什么不送到岳陽的醫院?”謝明弦忍不住質問道。不過剛說完,他也覺得自己這話實在是有些過份。能送到縣里面的部隊醫院,這對農村來講已經是很費力氣的事情。謝福正已經不是謝明弦十三年前離家時候的那個中年漢子,此時的謝福正也已經是個老頭子了。這么嚴厲的指責這么一個老頭子實在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謝福正仿佛沒有聽出自己兒子的這種過份,還是一臉失落的看著屋中的棺材不再吭聲。
“哥,你這么說就不對。”謝明固把他母親送回內屋,剛出來就聽到謝明弦質問謝福正,他忍不住反駁道,“當時是我和咱爹把二娘送去縣醫院的。咱爹倒也說過是不是把二娘送去岳陽的醫院,可是咱們是湖北,又不是湖南,人家那邊收不收還是回事。這是我自作主張把二娘送去縣醫院。你要怪就怪我!”
謝明弦聽了這話差點勃然大怒,不過他畢竟是能當上省委書記的人,批評與自我批評平素可是沒少做。此時謝明弦已經明白,人民黨中級干部中的心理學中提到了悲傷的五個過程,拒絕,憤怒,彷徨,消沉,接受。此時謝明弦明顯處于憤怒階段,而且謝明弦也意識到,自己此時的憤怒與其說這是不能接受母親離世導致的憤怒,倒不如說是謝明弦對這個家早就沉積多年的一次爆發。如果作為一個普通人,謝明弦或許可以這么做。但是作為一名省委書記,謝明弦論如何都不能這么做。
即便心里面明白了這個道理,謝明弦依舊覺得自己的心臟因為遏制不住的憤怒而激烈的跳動著,甚至耳鼓都能聽到血管充血而發出的咚咚聲。
就在此時,謝福正終于主動說了句話,“人都不在了,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明弦,你準備什么時候走?”
謝明弦被這話給弄的目瞪口呆,他一路上也想過自家老爹肯定要說什么,卻沒想到自己父親根本不提謝明弦給家里出力的事情,竟然是一副攆人的架勢。既然自家老子準備攆人,謝明弦也沒有理由死皮賴臉的要留在家,不用說他原本也沒有準備長留在家的打算。謝明弦早就沒有任何對故鄉的眷戀,他只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次見到這個地方。
“母親下葬之后我就走。”謝明弦答道。
“那你這幾天準備住在哪里?”謝福正繼續問道。
“先和部隊的同志們一起住。”謝明弦可沒有膽量搞什么特殊化,盡管他在黨內資格很老,也有自己的優點。不過謝明弦深知自己沒有其他同志那種善于上刀山下火海的才干。謝明弦參加革命的理由很單純,他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陳克給他了一份能發揮謝明弦所學的書籍編輯工作。后來繼續跟著陳克走是因為人民黨有錢維持組織營運,大家有工資。他起初在上海跟著齊會深搞“地下工作”,后來到了安徽根據地工作。上戰場前有軍事訓練,戰前有安排,有計劃。做民政工作同樣有分析,有調查。總的來說,他所做的一切不比同志們危險,也不比同志們辛苦。同志們遇到什么,克服了什么,謝明弦同樣經歷了一番。
凡是開拓、創、隨機應變,謝明弦認為這都不是自己的長項。如果說謝明弦認為自己有什么獨到之處,那或許就是他能夠“熬”。體會了陳克的指示到底是想說什么,謝明弦就把這些指示分配給各個部門的干部,然后通過細密的工作基本能夠讓政策執行不太走樣。而謝明弦發現,自己這種“能力”也不過是在家備受欺凌中學到的保命技能而已。
謝明弦其實非常羨慕那些揮灑自如的同志,非常羨慕那些處在激烈的斗爭第一線的同志,尤其是羨慕陳克展露出來的萬事皆在掌握的那種作風。在謝明弦看來,人民黨在針鋒相對的時候,面對敵人的匕首,總是能從背后抽出一把大砍刀來。
而謝明弦甚至不用面對敵人,光是面對他爹這么一個平頭百姓,就已經步步落在下風。
謝福正根本不在乎他兒子什么想法,既然兒子謝明弦已經明確表示了未來的行動計劃,謝福正起身說道:“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墳地吧,那地方也就在我給自己定下的地旁邊。”
謝明弦跟著父親身后走在故鄉的田間,他弟弟謝明固則跟在謝明弦身后。真心來講,謝明弦是很泄氣的。他這次來本想等母親病有起色之后把接到岳陽的醫院,然后有機會再把母親給轉到長沙的醫院,這也算是曲線救國的法子。
然而母親的去世已經讓謝明弦驚愕中備受打擊,現在是像小時候那樣老老實實的跟在自己父親背后走。這與謝明弦曾經設想過的主導局面的情形完全不同。然而謝明弦的父親還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樣子,這讓謝明弦感到氣餒。
如果從官位而言,謝明弦現在身為湖南省委書記,手里面還有一百多部隊。雖然不可能血洗故鄉,不過想順應自己的意思把他故鄉這么一個村子整的倒過來都可以。但是組織紀律牢牢的束縛了謝明弦的手腳。而且謝明弦從來沒有膽敢挑戰過組織紀律的嚴肅姓。
三人停在一片墳地前面,那是謝家的祖墳。雖然這么說,但是整個謝氏宗親其實也都埋在這一帶。看到墳塋占了老大一片土地,謝明弦忍不住問道:“這里還沒提出建立靈塔么?”
人民黨在很多地區都開始推行墓園,靈塔。特別是推行很不占土地的靈塔,實施骨灰集中安葬的政策。
聽了謝明弦的話,謝福正只是微微扭頭看了兒子一眼,卻一聲不吭。這讓謝明弦滿是斗爭的心中冒出一個念頭,難道自己的父親是要堅持土葬不成?
沒等謝明弦說話,謝明固已經大聲說道:“哥!你這是怎么了?回了家之后就知道和咱們自家人斗。是,我知道你覺得咱家里不少人對你和二娘不好,所以咱爹對你從不回家這件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