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大馬,解放新加坡,解放荷屬東印度,一個個勝利并沒有讓陳克欣喜若狂。或者只是讓陳克高興了十幾分鐘而已。陳克的思路并沒有停留在勝利之上挪不開腳步,很快,陳克的思路就進入了戰爭后續的內容。
到底是一場什么性質的戰爭,這對陳克來講根本不是問題。陳克絕對不會因為有人會把這場戰爭當作“帝國主義爭霸戰”而拒絕前進。陳克堅信李潤石絕對不會這么認識。這也是李潤石同志當選人民黨總書記的時候,陳克向政治局常委乃至常委擴大會議做的解釋。
如果換一個人說這種話,或者是李潤石來說這種話,肯定會被當作是一種一定要推李潤石上臺的借口。然而陳克講這話的時候,大家就覺得能接受這個理由。同志們在工作中都非常認同李潤石同志的能力。雖然這位年輕同志性子比較急躁一些,然而李潤石同志考慮問題的角度,思路,步驟,對問題的把握、闡述、應對,都讓同志們非常認同。李潤石絕對不是一個因為問題棘手就會拖延或者避讓的一個人。在這點上任培國同志也是如此。
“我們不要吞并這些國家,也不要試圖建立一些傀儡政權。帝國主義制度不會有任何好結果,希特勒的演講固然是謊言,他所引用的內容卻是真實的。愛爾蘭總理德瓦勒拉最近的一篇演說中譴責英國不斷侵略愛爾蘭。巴勒斯坦、中東海灣,伊朗都在試圖明里暗里反抗英國的統制。甚至英國國王腦袋上的那頂印度皇帝的來源地印度,印度人民也在反抗英國人的統制。”
陳克非常認真的闡述著自己的觀點,對陳克來說,如果抗日戰爭時期不是有中國數千年文化的沉淀與積累,如果沒有偉大的中國人民內在的思想生命力,并且在這種文化思想生命力所出現的那一批中國的脊梁,中國只怕就真的會徹底失敗。
“這些國家與英國的不同之處,這些國家與地區與中國的不同之處基本一致,這些被壓迫的國家都沒有進入工業時代,都沒有現代化的國家體系,都沒有在思想上、體制上、產業上、組織上對抗外國的能力。我并不想嘲笑他們,但是我們必須承認,他們的確比英國落后。在這個時代,落后就要挨打。”
中國的解放來的如此迅猛,人民黨內部的教育與學校教育中,并沒有一味的否定滿清在工業建設的努力。只是批評并且分析滿清因為不懂工業,沒有對工業體系的認識,導致的投資效率低下,工業水平非常落后。人民黨接掌滿清在工業上的投資之后,就把這些中國寶貴的工業投資充分利用起來。
既然人民黨睜開眼睛看世界,同志們就不會認為那些地區天生就是落后的。大家都很清楚現在中國通過戰爭控制的地區沒有工業體系,甚至連零碎的單方面工業都非常稀少與落后。這些地區僅僅是加入了資本主義商業體系循環,他們提供的產品都是原材料而已。
“從任何角度來看,特別是從中國本國利益的角度來看,都不能以帝國主義爭奪殖民地戰爭的角度來看待這些地區。必須區分對待。”陳克用這話做了暫時的結尾。
如果非得從帝國主義殖民地戰爭的角度,陳克的話可以理解成絕對要吞并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大馬與荷屬東印度則要分為數個乃至十數個傀儡小國。但陳克的本意真的不是如此。這點同志們也都很清楚。
中國自己就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新中國建立之后,人民黨真正深入到了各個地區。這才發現各個地區的差距之大令人咋舌。很多偏遠地區的生產力水平接近原始社會,社會結構還在奴隸時代。對這些地區的社會主義改造還得與奴隸主作斗爭。
唯一的辦法只有讓所有人都去上學,把孩子們從舊的生產力范圍內爭奪出來,通過提高生產力水平來改造那些地區,社會改造固然是風起云涌,不過不少同志都“悲觀的認為”,想讓那些地區徹底進入新時代,很大程度上還得通過等待那些舊制度的人死亡的方式來一步步的移風易俗。中國的精華地區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就是比較快,而且提升中國的精華地區的成本遠比偏遠落后地區要小的多。
在國內的社會主義制度改造中,出現了無數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在云南廣西地區,工作隊上午斗爭過作為壓迫者的奴隸主,下午就得斗爭作為人民群眾的買賣婦女行為,晚上還得把斗爭過的人集中起來一起上生產技能課與個人衛生課。
恩格斯的那段話在中國革命工作中被反復提起,“一切社會變遷和政治變革的終極原因,不應當在人們的頭腦中,在人們對永恒的真理和正義的日益增進的認識中去尋找,而應當在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去尋找;不應當在有關的時代的哲學中去尋找,而應當在有關的時代的經濟學中去尋找。對現存制度的不合理和不公平,對‘理性化為無稽,幸福變成苦痛’的日益清醒的認識,只是一種象征,表示在生產方法和交換形式中已經靜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人民黨在革命實踐中已經深刻體會到了一件事,鴉片戰爭之后整個中國的確發生了巨變,甚至滿清的政治制度本身也存在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中國本土的商業行為并沒有被壓制。人民黨的鐵路修到那里,原本就存在的自然交易就立刻被徹底激活。人民為了能夠更快的賺取貨幣,全力投入了貿易大潮中。
沒有什么是不能買賣的,各個地方上為了能夠控制貿易,封建制度與剛開始冒頭的民粹傾向結合在一起,出現了強烈的地方保護主義傾向。物流越暢通,商品流通地區之間生產力水平差距越大,地方保護主義就越強烈。
在國內尚且如此,在普遍生產力水平甚至不如中國很落后地區的東南亞,在已經進入資本主義世界貿易體系的東南亞。想靠中國的強制介入而改變東南亞,在成本上是一種虧本的行為。在效率上更是一種可怕的問題。
與其讓人民黨自己動手,還不如由東南亞各地自己采取自組國家,由他們自己選擇自己的發展道路更科學。中國可以做指引,給與幫助,卻不能直接強行介入。
在這個時候,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同志忍不住懷念起章瑜同志了。李潤石同志作為人民黨總書記兼宣傳部長,在陽謀上非常適合做領導者,在這些偏于陰暗方面的工作上卻并不完全合適。
不過大家很快就知道了一件事,章瑜同志要回鄭州加入中央顧問委員會。有這位顧問在,同志們突然覺得心里輕松了不少。作為人民黨高層中“陰暗派”的章瑜素來大有名聲,人民黨中的同志沒有人敢拿這個嘲笑章瑜,這不是章瑜本人有多陰暗,而是章瑜特別能夠理解人類心中的陰暗面。自從章瑜因為心血管疾病離開了第一線之后,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干脆回老家做社會調研去了。直到工農革命軍解放荷屬東印度之后,章瑜才返回了北京。
每一個國家第一代領導人都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巨大的威望。這威望從某個角度來說有點封建化,大部分最初的制度都是由這批人來確立的,所以這些人擁有對制度的巨大的影響。陳克能夠擁有壓倒一切的權威,固然是因為他帶著大家走出了一條勝利的道路,更因為陳克圍繞著理論與實踐構架的這個產生勝利制度。陳克是制度的建立者,制度的闡釋者。否定陳克就等于否定現行制度。就如同否定章瑜等于否定了現在的宣傳以及外交部門延續下來的制度一樣。
“既然絞索是洋鬼子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么我們有義務在他們腳下的凳子上踹一腳。”章瑜在政治局里面是如此游說的。沒有人愿意反對章瑜,雖然也沒有同志對此特別的支持。奪取了包括荷屬東印度在內的整個東南亞之后,中國繼續南下的沖動并沒有那么強烈。財政上的壓力是如此巨大,人民黨中央委員會數百位中央委員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雖然陳克一直吆喝著戰時體制,中國巨大的工業生產能力并沒有真正面臨全滿調整的必要。決定人民生活的基礎部門全部是國有企業,國有企業的技術更新與訂單和科研計劃有關,想得到更多技術撥款就得有訂單,在訂單合同達成之后,每一個企業就能夠如愿以償的提升一部分技術以及工藝。這是中國工業水平進步的主要推動力之一。
陳克數年前召開12人會議的時候提出的“南下計劃”依舊是秘密,中國向南進攻的計劃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實。章瑜的發現,同志們對與南進計劃的感受未必是開疆拓土,也未必是民族主義的激情,更未必是關于社會主義制度的推廣。大家非常現實的為自己所屬的利益集團謀取更大的份額。哪怕不是那種尋求私下交易的撈好處,制度之內為本利益集團爭取更多份額是工業時代的應有之意。
章瑜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件事,幾年前12人會議之所以不同意主動南下,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國力問題。當時預計中國需要一次全面的動員,需要把所有生產能力全部投入到戰爭中去。現在看起來戰爭需要的投入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激烈。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章瑜離開第一線好幾年,人事部安排了李潤石為章瑜介紹這幾年的最新進展。
“章瑜同志,我們也沒干什么特別的事情,只是強化了一下黨組織建設。”李潤石在匯報的開頭這么講到。
即便李潤石是自己推薦的人選,章瑜依舊聽的很認真。既沒有居高臨下,也沒有那種“恩人”的自得。
聽完了匯報之后,章瑜在李潤石的帶領下乘坐火車去安徽參觀了國防科技大學的計算機研究中心。中國的車頭已經開始逐步從蒸汽機車替換為內燃機車,火車也開始提速。幾條主干線的軌枕從木制換成混凝土質地。
“為什么把晶體管和計算機中心放到安徽?”章瑜坐上火車之后問道。就如同鳳臺縣曾經是中國革命中心,現在重新回到了中國普通縣城的地位。往日的輝煌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
“氣候原因,淮河以北的空氣濕潤度不夠,浮塵比較多,不太適合這些精密設備生產。我們還有計劃未來把新的成熟生產基地放到剛解放的大馬那里,那里的空氣更適合這些精密部件。”李潤石答道。
“這是陳主席的意見?”章瑜隨口問道。
李潤石笑道:“這是科技工作者們的意見。”
“哦?”章瑜登時來了興趣,“不少工業向沿海遷移,向南方遷移也是一線工作人員的建議了?”
“有些是科技工作者的建議,有些是商業部門的建議。”李潤石對此的回答可是帶著相當滿意的語氣。
章瑜點點頭,這種變化的確是令人耳目一新。擺脫了陳克在具體工作上的指導,中國科技行業好像進入了全新的境界,這是陳克乃至人民黨上層的共同期待。如果科技部門成了陳克一個人的部門,陳克死了之后怎么辦。
章瑜曾經負責斗爭過科技部門中盜用陳克的xxx發言的事情,那次大整頓把科技部門狠狠的收拾了一通。凡是自認陳克徒子徒孫的,并且試圖利用這個自己創造的身份來獲取特殊地位的家伙們,大部分都被趕出了科技隊伍,至少也被邊緣化了。章瑜根本不怕得罪人,這首先就是政治局常委會議的一致決定,政治局52成員之一更不是試圖利用“陳克牌位”的那些人能夠對抗的。
當然,這么做的后遺癥就是之后以“行業專家”“品行高潔”“風骨卓然”“不畏權貴”的一批人沒有了競爭對手,他們就蹦出來要當學霸了。幾年前開始的對這幫人的整頓是宣傳部長李潤石負責的。章瑜硬是憋住了沒有問李潤石到底是怎么做的。他要親自通過自己的眼睛來看看經過兩次清洗之后的科技隊伍現在是一個什么模樣。
在合肥的科技大學拳頭專業是電子技術與核技術,經過嚴格的調查之后,章瑜佩戴了訪問胸牌,在同樣佩戴訪問胸牌的李潤石陪同下參觀了防衛森嚴的科研機構。
一進研究機構,就看到中央大廳兩邊掛滿了黑板。馬克思、恩格斯、列寧、陳克四個人的像框被擠到了緊貼著屋頂的位置。黑板上寫滿了各種研究講座,實驗研討的時間。章瑜看了好一陣,也沒有看明白這些講座都是講什么的。正好有一個講座此時要開始,章瑜就前往那個會議室參加講座。
樓道里面來來往往的大多數都是年輕人,非常年輕的年輕人,看年齡不過二十幾歲,三十多歲的年紀。即便一些年紀在五十左右的,也都是衣服樸素,步履匆匆。沉穩中透出來的是一種爭分奪秒的生命力。
會議室挺大,人倒不多。只見一位頭發糟糟的年輕人,瞅著二十剛出頭的模樣。腦袋后面一撮頭發朝天翹起,明顯是睡醒沒多久。他跟貓洗臉一樣揉掉眼屎,端起一大玻璃瓶茶水狂灌一通,手背把嘴一擦,就開始講課。
講述的內容是關于電子躍遷問題的,一通實驗表連寫帶畫,這位年輕人就開始講述起自己負責的研究項目。這些科技尖端的技術對與章瑜來說跟聽天書一樣,而且章瑜本來也不打算在這里深造。他仔細觀察著這些與會的成員,比臺上這位年紀大的有,比這位年紀小的也有。每個人都在認真的聽,沒有擺譜的,也沒有別的。甚至有幾位聽了一陣之后看似很沒禮貌的起身離開了。無論是講課的還是聽課的,都對此視若無睹。
很有點意思么!章瑜心里面自言自語。
連著參觀了好幾個講座,這種表現都是常態。年輕人也好,中年人也好,發言時候態度很自然,有年長的詢問質疑年幼的,也有年幼的詢問質疑年長的。不談責任,不談虛套,每個人都發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爭論起來顯得不友好的時候,大家就開始發“且去讀書卡”。列出了各種資料與實驗。
讓章瑜覺得最逗的一件事,一個天知道什么實驗引發了爭論,在先采取哪種流程上大家也拿不準。最后那位年長的拿出枚硬幣來做決定實驗順序。聽到“來猜一個吧!”的話,章瑜臉上浮現出忍俊不止的神色。
視察了一圈,章瑜贊道:“干的不錯。”
“民主集中制,大家都得有發言權。”李潤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