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母女交心（一）
那敲門聲很是急促，驟然響起，倒是把小丫鬟們都嚇了一跳。
翠兒反應最快，迅速的起身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卻是葉姨娘的貼身丫鬟春竹。春竹年約十六，容貌只算的中上。不過，皮膚細白，頗有風姿。
翠兒見了春竹，不由得愣了一愣：“春竹姐姐，這么晚了，你來我們院子里做什么？”
春竹一臉愁容，無心多說，只問道：“請通報四小姐一聲。”
看這架勢，春竹定然是有什么要緊事來找小姐。翠兒也不敢耽擱，忙匆匆的應了聲，便去了書房稟報。
若云聽了春竹來的消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簫：“快些讓她進來。”心里卻在暗暗奇怪，這么晚了，春竹跑來做什么？難不成是葉姨娘出了什么事情？
春竹進來之后匆匆的行了一禮，不等若云細問便急急的說道：“四小姐，葉姨娘頭痛的厲害。”
若云一驚，霍然起身：“怎的不去找李大夫來看看？”
春竹嘆道：“奴婢倒是想去，可葉姨娘卻硬是不準。說是這么晚了再去驚擾李大夫不太好。”
李大夫常住沈府里，方便主子們隨時召喚。不過，主子和主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沈老太太或是齊氏身子不適了，莫說是晚上，就算到了夜里，也大可以派丫鬟去喊李大夫起床。
葉姨娘不過是個不受寵愛的姨娘，自然沒這等待遇。也沒勇氣信心試探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所以，頭痛也不肯讓春竹去喊李大夫。春竹著急也沒法子，只得悄悄的溜過來找四小姐。
若云稍一思索，便能想出其中的原因。心里唏噓，臉上卻絲毫不露，利落的吩咐道：“我現在便過去看看。蘭初，和采梅隨我一起去。”香菱白天里陪了她一整天，到了晚上便稍事休息好了。
蘭初和采梅齊聲應了。
春竹見若云不假思索的就去探望葉姨娘，心里也頗感安慰。到底是母女連心，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剛到院子里，就見翠兒拎了一個燈籠過來了：“小姐，奴婢給您打燈籠吧”這丫頭倒是乖巧，居然猜到要出院子。連燈籠也準備好了。
若云點了點頭，贊了句：“你倒是有心。”三個三等丫鬟里，就屬翠兒最是機靈伶俐。若不是時常偷懶，倒是個可用之才。
翠兒得了稱贊，喜滋滋的打著燈籠走在前面。
春竹邊走邊說道：“四小姐，葉姨娘這頭痛也有一段日子了。不過，往日里都不算厲害。痛一會兒便好了。沒想到今天晚上會痛的厲害，連床都起不來了。奴婢勸過葉姨娘多次，可她卻不肯喊李大夫過來，這次您可要好好勸勸她……”
若云嘆了口氣，問道：“這等事情你怎的不早些告訴我？”隔上幾日，葉姨娘便會到她院子里來坐坐，卻從未透露過只字片語。
春竹羞愧的應道：“葉姨娘不準奴婢說。”
若云默然。葉姨娘定是囑咐過春竹不要將此事告訴她，以免她擔心。
溫柔沉靜的葉姨娘，在齊府里幾乎是影子一般的存在。也就只有若云時不時的惦記著了。
翠兒在前面打著燈籠，走路很是利索，口中還時不時的提醒道：“小姐，您走路時小心些。這兒有塊大石頭……”
話猶未完，春竹已經誒呀一聲叫了起來。卻是走路太過匆忙碰到了小徑旁邊的石頭。春竹疼的直吸氣，小腿處火辣辣的痛，只怕早磨破了一層皮。
眾人都是一驚，連忙了停下來。翠兒忙把燈籠提了過來，方便探看。
若云關切的問道：“春竹，你碰到了哪里？”
春竹勉強一笑：“都怪奴婢不小心，倒讓四小姐擔心了。奴婢沒什么大礙，還是別耽擱時間了，快些去看看葉姨娘吧”
見春竹堅持，若云也只得隨她。接下來的路程，走的時候卻是小心的多了。
葉姨娘的住處離的遠，若云一共也只來過兩次。算上這次，便是第三次。
進了葉姨娘的屋子，就見葉姨娘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那一剎那，若云只覺得心里隱隱的疼痛起來。
這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婦人，怎的變的如此憔悴？臉色竟然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葉姨娘”若云走近床邊，輕聲的喚道。
葉姨娘正疼的厲害，額上直冒汗珠。一時竟然沒聽出這是若云的聲音。模糊的“嗯”了一聲，眼睛依舊閉著沒有睜開。
春竹走到床邊，輕聲說道：“葉姨娘，四小姐來看你了。”
四小姐？
葉姨娘終于反應了過來，睜開眼睛一看，站在床邊滿臉憂色的不正是她的女兒么？
生病的人比平日要脆弱的多。葉姨娘也不例外。見了若云，第一反應居然是潸然淚下。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憐。
若云心里酸酸的，臉上卻擠出安撫的笑容來：“我聽春竹說你頭痛不舒服，便過來看看你。還痛的厲害么？”邊說邊小心的坐到床邊，拉起葉姨娘的手。
手好涼，涼的讓人心驚。
葉姨娘含淚說道：“好多了。”就算再痛，看見若云眼中的關心，也覺得立刻減輕了許多。
若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細細的為葉姨娘擦去眼淚。頭也不轉的吩咐道：“去擰條熱毛巾來。”
待丫鬟擰了毛巾送過來，若云便將毛巾放在葉姨娘的額頭上。
那種溫熱的安撫，果然使葉姨娘舒適了許多。緊蹙的眉頭漸漸松了下來。
若云看著葉姨娘，輕輕的說道：“頭痛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至少也該請李大夫來看看。”
就這么聽之任之，未免太過消極懦弱。不管怎么說，葉姨娘也是沈府的主子，是堂堂沈家老爺的小妾。總不至于生了病連喊大夫的權利也沒有吧
葉姨娘苦笑著嘆息：“前些日子偶爾隱隱作痛，我便沒放在心上，沒料到今晚會突然痛的厲害。”
若云抿唇，果斷的決定：“我現在就派人去喊李大夫過來。”她沒法子眼睜睜的看著葉姨娘受這等苦。
“不要。”葉姨娘反手握住若云的小手，聲量不大，卻異常的堅持：“不用了，休息一會兒就不痛了。不要用這些小事去驚擾李大夫。”
若云很是無奈，葉姨娘平日最是溫柔好說話，可固執起來卻也很是厲害。不管怎么說就是不肯讓人去喊大夫。
春竹也傻了眼，本以為把四小姐喊來便能說動葉姨娘改變主意，沒曾想葉姨娘絲毫不改初衷。誒
若云想了想，低聲吩咐道：“你們都出去，我和葉姨娘單獨待會兒。”
丫鬟們齊聲應了，一個個退出了屋子。轉眼間，屋子里便只剩下若云和葉姨娘兩人。
燭光掩映下，葉姨娘臉上的痛苦之色毫無遮掩，顯然頭痛的厲害。
若云又是著急又是心痛，問道：“現在這屋子里只剩下我們母女兩人，有什么直說無妨。你究竟為什么不肯讓丫鬟去請大夫過來給你看病？”
聽到“母女”這兩個字，葉姨娘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心里泛起濃濃的歡喜：“晴姐兒，你不嫌棄我是個不受寵愛的小妾么？”
若云溫柔的說道：“我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雖然得叫太太母親，可在我心里，母親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葉姨娘哪里經得起如此煽情，眼淚奪眶而出。那頭痛似乎也跟著消失不見一般。緊緊的抓住若云的手不肯松開，口中喃喃的念道：“有你這一句話，我現在便是閉了眼也快活的很。”
若云聽的臉色一變。
葉姨娘思想太過消極，動不動就聯想到了生死上頭。明明生了病，卻又不肯喊大夫來看。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若云按捺住心底翻騰的思緒，佯裝無事的笑道：“這話可胡說不得。不過是些許小毛病罷了，怎么就扯到睜眼閉眼了？只要找大夫來看一看，喝上幾服藥便能好了。”
葉姨娘苦笑一聲，長長的嘆了口氣：“我這副模樣，還要找大夫做什么。”
她每天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待著，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多便是每隔幾日去女兒的院子里坐一會兒。沈霖已經快兩個月沒來過她這兒過夜了。
這樣寂寞的日子讓人熬的心慌。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若云自然知道葉姨娘的處境是何等的尷尬。
岳姨娘和沈霖有一份特殊的情意在，兼之有沈老太太給岳姨娘撐腰。所以，岳姨娘在小妾中的地位穩如磐石無可動搖。就算府里有再多的新面孔，沈霖每月也至少去岳姨娘的院子三四次。
王姨娘卻是緊緊的抱牢了齊氏這棵大樹，處處以齊氏為馬首是瞻。所以，日子過的也不算差。
而葉姨娘，論容貌雖然是小妾中的翹楚，卻因為不擅爭寵而備受冷落。后院里的女人們，若是沒了丈夫的寵愛，自然是凄涼又孤獨的。
葉姨娘生了病卻不肯喊大夫來醫治，想來也是對現在的生活太過失望，所以才任由病痛折磨自己……
想到這兒，若云的心不由得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