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文德殿。
“陛下,潤州知州、通判聯名急奏,朝請郎許清奉旨于潤州籌建船廠期間,遭到歹徒刺殺,朝請郎許清身負重傷,但已無生命危險,兩位歹徒已被朝請郎許清當場擊殺,但歹徒身上無身份證明,目前潤州官府已經在全力偵查兇手的蛛絲馬跡。”
朝堂之上,邢部侍郎陳仲和朗聲奏道。
陳仲和話聲剛落,趙禎竟從御座上站出起來,高聲叱道:“豈有此理,前翻應天府剛剛奏來,許清在應天府遇歹徒伏擊,險險逃過一命,隔不了幾天,竟再次在潤州遇到刺殺,難道我大宋這天下已寸步難行了嗎?歹徒如此橫行無忌,置我大宋律法于何地,查!陳侍郎,此事就就由你負責,朕給你一個月時間查出這些歹人乃何人指使,還有,大宋銀行的擠兌案恐怕和此事脫不了關系,一并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如此喪心病狂,竟將我大宋律法鄙視到如此地步。”
聽到趙禎如此怒叱,大殿之中一眾大臣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邢部侍郎暗暗叫苦應下趙禎的旨意來,這也難怪這班朝中大臣,趙禎給人的形象一直是溫文爾雅,仁厚大度,極少見到趙禎在朝堂之上如此高聲怒叱。
所以眾臣在心里一時適應不過來。趙禎確實是急怒攻心,這幾年國內外沒一件事順心,天災人禍,兵兇戰危,件件事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許清有望幫他解決錢糧的問題,現在卻一而再地遭遇刺殺,許清帶著他的圣旨南下,雖然不是欽差大臣,但現在有人如此惘顧國法,不就是在打他這個皇帝的臉嗎?
泥人尚有三分泥性呢,何況他一直把許清當未來的棟梁之材來培養,現在卻身負重傷,差點命喪黃泉,這讓趙禎情可以堪?
殿中大臣難得見到趙禎如此失態怒叱,感覺不可思議的同時,也對許清這個朝請郎心中凜凜然起來,此人雖然年輕,今后看來還是要盡量交好才是啊,就算自己遇刺,恐怕陛下也未必如此憤怒啊。
這時呂夷簡緩緩步列出班,對邢部侍郎陳仲和叱道:“陳侍郎,許清遇刺你邢部徹查就是,這本就是你們邢部之事,為何卻要拿到朝堂之上引陛下不快。陛下請息怒,朝請郎身為大宋銀行行長,而如今國內民亂頻生,怕是有些見利忘義之徒,欲綁架朝請郎以勒索錢財也不一定,陛下令邢去徹查就是,何必怒動天顏!”
“是啊是啊,還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保重龍體為要。”底下一班文官見呂夷簡出班規勸,紛紛應和起來。
趙禎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揮揮袖子不再言。
趙禎下朝回到**后,馬上對閻文應道:“你馬上從宮中調幾個侍衛下江南,務必要保證許清的的安全,若他再有遇刺受傷的情形,我拿你是問。”
閻文應連忙應聲退下去安排去了。趙禎一個人捧著茶杯獨自思量起來,許清的遇刺絕不象呂夷簡說的那么簡單,呂夷簡的話分明有誤導邢部的作用。從銀行的擠兌風波,到許清一再的遇刺,這其中必然有著內在的聯系。
這讓趙禎又想起那天許清在天章閣的話來,許清那天的話雖然有點夸大,但不得不說有一定的道理,目前國庫空虛,正是需要大宋銀行源源不斷提供支持的時候,是誰有膽在這個時候和朝廷過不去,發動這一樣次擠兌風波呢?
水兒姑娘走了,自從那天在水榭亭中為他跳了一支舞后,這兩天水兒安靜了很多,只是默默地陪在許清身邊,沒有再纏著要他作詩講故事什么的,今天她所在的百花樓派人來接,雖然依依不舍,但水兒姑娘還是走了。
這讓許清一下子難受了起來,倒不是他對水兒有了多深的感情,反而從一開始許清還有點利用她的意思在內。
水兒來園中住下,許清雖然當著梁玉的面,好言勸她離開過兩回,但那勸說的語氣顯然并不堅定,這也是水兒得以留下來的原因,許清故意讓水兒留下來這么久,主要是他不知道怎么單獨面對梁玉。
沒受傷之前,兩人常在一起還能說是因許清對江南不熟,讓梁玉協助工作,但自從許清受傷后,梁玉就衣不解帶地在床前服侍湯藥,很多妻子服侍丈夫都未必如梁玉這般盡心。
這種情形早以超出了工作關系,而且這幾天潤州官員,船廠股東紛紛來探視,梁玉從不避嫌,所有的一切大家都看在了眼里,現在的男女大防雖然不象明清之季嚴謹,但許清此時要是再狠心拒絕梁玉的話,怕是所有人都會視他為負心郎了。
許清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細細想著,梁玉是個好女孩,美麗善良,體貼溫柔,而且還很能干,是個理想的賢內助,無論從哪一點許清都挑不出什么問題來。
但現在自己能答應娶她嗎?和呂夷簡已經徹底地撕破臉,雖然事情還沒有擺到明面上,但兩人都知道這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結局,這也是他為什么隨時在身邊準備長刀與傷藥的原因。
而現在自己跟呂夷簡比,許清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勝算,他有時甚至想避到西北,跟著狄青上陣殺敵以避開呂夷簡算計,但現在掛著個大宋銀行行長的職位,加上船廠的事情需要他從中協調,去西北避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許清覺得自己的性命前途都有些緲茫,但這些怎么跟梁玉解釋呢。許清一個人正躺在床上糾結著,梁玉端著一碗人參湯走了進來。一身白色的衣裙讓她顯得更綽約多姿,但也更清瘦了。
她輕輕坐到許清床邊,用湯匙把參湯送到許清面前說道:“冷熱剛好,子澄快點服下,我等下再讓她們熬點蓮子粥來,郎中說你失血過去,要用人參等藥材補補,但傷口又怕熱氣太重,所以常喝些蓮子粥中和一下。”
梁玉自顧地說著,那美麗的雙眼正緊盯著湯匙,生怕參湯濺出來。那份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嫻雅,加上她自然而然的淡定表情,讓許清恍然覺得,她真是自己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一般。
許清趕緊說道:“玉兒,還是我自己來吧,我自己能行,再不讓我動動,我都要生銹了。”
出乎意料,梁玉這次沒有堅持親自喂他,她默默把湯匙放回碗里,然后把碗遞給了許清,眼中自怨的神色更重了一些。許清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喝著參湯,一邊思索著怎么對她開口。
“玉兒,我……我跟你之間,我不是……”
梁玉這時卻突然打斷他道:“子澄,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你跟我說白蛇傳,就是要告訴我,我們之間只有**塔倒、西湖水干才會有……是這樣嗎?”
梁玉說完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那有些慘白的腮邊流了下來,許清張口要解釋,梁玉卻輕輕轉身出去了,這讓許清愕然不知道所措,唉,女人,這也太敏感了一些,自己說白蛇傳何曾有過這種意思。
梁玉一個人奔出門,來到水榭涼亭之中,再也忍不住放聲嚶嚶地哭了出聲來。
許清不但故意留下水兒,就是怕單獨和自己獨處,她這些天無怨無悔地服侍在許清身邊,早已把一個女人的名節聲譽全部賠上,卻遲遲換不來許清一句承諾和寬慰,也許吧,自己一個商家女,配不上他這樣的大才子,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今天看著許清那為難的樣子,她的心就一陣陣的抽痛。
嚶嚶的哭泣聲在空寂的院落中回蕩,蜻蜓恍若未聞般掠過水面,點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來,仿佛誰的心中那漸漸擴大的傷口。風兒卻有意,輕輕地掀動著梁玉那素潔的裙擺,仿佛要給這個傷心的女孩一絲撫慰。
梁玉一個人哭了許久,才紅著眼眶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間,收拾起隨身的衣物來,許清傷情已經穩定,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一切皆是夢幻一場吧。
梁玉紅著眼緩緩走出前院的時候,連跟一個小丫環撞到了一起也一無所覺,讓開路繼續向大門走去。
小丫環看她紅著眼睛背著包袱,忍不住納納地問道:“玉兒小姐,你要去做什么,你要走了嗎?”
得不到梁玉的回答,小丫環急急地向許清的房間跑去,等她喘息著把梁玉要走的事情說出來,竟讓許清再次愣了一下,然后連忙叫丫環扶他上輪椅。
等丫環把他推到門口時,梁玉的馬車已經遠在數十丈之外,許清不顧一切大聲喊道:“玉兒,你不要走,你聽我說!玉兒……”
馬車沒有停留,順著長街一路而去,就在車子要拐過街角的時候,許清看到車窗簾子掀了起來,梁玉那張美麗的臉帶著淚花露了出來,許清趕緊再度大喊起來,可剛喊兩聲,許清的聲音就隨著車子轉過街角嘎然而止,高高揮著的手也頹然落了下來。
遠去的馬車上,梁玉仿佛被人抽光了最后一絲力氣般,撲倒在坐墊上放聲哭了出來,一路眼淚灑過長長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