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東路是大宋朝極其重要的一個路。管轄著包括揚州,楚州,真州,通州,泗州,海州,泰州,滁州,亳州,宿州共十個州,及高郵、漣水兩軍。
其中揚州、淮安等地已經成為大宋首屈一指的富裕地區,南北樞紐的地理位置,便利的水陸交通,使這些地方商賈云集,商業極為發達。
淮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司、提刑司衙門都設在揚州。
提刑司主要的職責是掌本路郡縣之庶獄、督治奸盜,申理冤濫,并歲察所部官吏,保任廉能,劾奏冒法。
前些日子一江之隔的潤發生民亂,還好沒有殃及揚州,淮南東路提刑使于子曾正感慶幸,誰知今天卻接到了刑部的緊急行文,要他徹查漕幫不法之事。
關于潤州民亂是有人背后策劃煽動的說法,于子曾也聽過一些風聲,現在刑部突然間緊急行文徹查漕幫不法事,讓他覺察到了此事不同尋常.
漕幫主要是運河上的一些船夫組成,屬于半公開的民間幫派,一直以來沒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言論及行為,而且還時常在漕糧等物資轉運上與官府合作。地方官府對漕幫的存在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漕幫的活動范圍主要在京杭運河這些水道上,并不止于淮南東路,但淮南東路確實是他們主要的聚集地區,所以刑部的行文首先便發到了淮南東路提刑司來。
看完刑部的行文,于子曾眉頭暗暗皺了起來,正所謂風起青萍之末,能坐到一路提刑使這種正三品的高位上,誰也不會相信刑部會無緣無故針對一個民間幫會。難道漕幫真參與了潤州民亂?
于子曾年近六旬,是真宗天禧年間進士,為官已近三十年,生性剛直不阿,天圣年間在京西北路的陽翟任知縣期間,于子曾不畏強權彈劾上司潁昌知府官商勾結、貪臟枉法,并親自搜集上司罪證,致使潁昌知府丟官去職,于子曾剛直不阿之名從此直達天聽,民間聲譽也極好。
正因為他剛直的本性,感覺漕幫之事可能不同尋常之后,于子曾看完刑部行文,立即讓小使把副使領司事林憶德叫了來,林憶德字懷仁,正四品的領司事,四十有六歲,作為于子曾的副手一直讓他很滿意。
林憶德剛進來,于子曾便把刑部的行文遞給他看,然后靜靜等他看完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人,前些日子下官接到一些消息,說是龍門船廠股東李清陽等人,曾發動大量人手監視漕幫的舉動,因為沒有造成什么沖突,所以下官也沒上報給大人。如今看來,李清陽等人并非無緣無故找上漕幫。而刑部行文雖然只說是徹查漕幫不法事,卻極有可能與潤州民亂有關。”
林憶德說完,于子曾便欣慰地撫須點頭:“本官也覺得此事不簡單,漕幫一直以來沒傳出什么大的惡跡,如今若真查實漕幫參與了煽動潤州民亂,必不能再容其存在,懷仁啊,此事就交由你負責,盡快查清他們的底細,也好給刑部一個交待。”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抓緊辦!”
“哐啷!”
牢房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許清從木板床上徐徐坐了起來,見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刑部員外郎陳其勝站在門邊,許清理了理自己的亂發說道:“陳大了親自來,今天是要提審下官了嗎?”
陳其勝淡淡地說道:“走吧許大人,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使中丞三位大人已在大理寺正堂等到許大人了。”
許清活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腳,邊向外走邊說道:“有勞陳大人帶路!”
三司會審乃極莊嚴之事,衙役這次雖沒有給許清上枷鎖,但還是上了鎖鏈,他雙手晃了晃鎖鏈不禁苦笑,朝廷這次還真看得起自己,三司會審,除御使中丞是御使臺副職外,其他兩個都是一部主官。
連個帶路的都是六品的員外郎,一路上許清其實心里挺沉重的,自己身上有個七品上的散官職銜,而且得了個御賜同進士出身,勉強擠身士大夫行列了,至多是個流放的下場。
而李清陽、吳靜邦等人只是一介商賈,可不在士大夫免死的行列中,船廠細務又是主要由他們在負責,如今三司會審這么大的陣仗,他們有什么結果許清真不敢保證。
這些人一但全處以重罪的話,龍門船廠就將成為一個笑話,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將風吹雨打去。
大理寺相當于現代的最高法庭,朱門大殿,氣象森嚴,兩邊擺著‘肅靜’、‘回避’的牌子。數十衙役穿著皂色公服,手持殺威棒肅立兩旁,正堂上方掛著‘報國家聲’的紅色巨匾。整個大堂之中彌漫的蕭殺氣氛,無形之中給人一種威壓之感。
“威武……”
在衙役的堂威聲中,許清和韋靈運被帶入大理寺正堂,正堂之上坐著三位主審官,御使中丞田耀文是老熟人,刑部尚書趙之遠許清也見過一面。剩下坐在中間的那一位,想必就是大理寺卿宋九安了,宋九安看上去有六十來歲,須發已花白,一襲紫色官袍穿在他干瘦的身上,顯得有些空蕩。
大理寺卿宋九安作為主審,正想大拍驚堂木,許清卻很光棍地先躬身行禮道:“下官朝請郎許清見過三位大人。”
宋九安舉著驚堂木仿佛被噎了一下,最后那驚堂木還是順勢‘啪’的一聲拍在了堂案上。還好堂案被衙役們擦得甚為干凈,否則趙之遠和田耀文兩人非吃一臉灰不可。
“本官今日會同刑部尚書,及御使中丞田大人,共同審理潤州民亂案,許清、韋靈運,你們一個攜圣旨負責籌建船廠,一個身為一州通判負責監察地方,如今潤州龍門船廠流民作亂,導致潤州知州一干十三名官員殉難,百姓死傷共千余,民房被焚,財物被搶無數。以上種種你二人皆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們可有話要說。”
宋九安被許清搶先,倒沒有再問堂下何人這樣的廢話。這樣的官員許清倒是挺欣賞的。
對于宋九安的話,許清沒有聲言,韋靈運先躬身答道:“各位大人,下官冤枉,下官負有監察地方是不錯,但潤州民亂確系有人陰謀煽動。并私自買通城守都頭孫大學,里應外合之下,方導致潤州慘劇發生。”
宋九安聽完韋靈運的話,接著問道:“韋靈運,你說潤州民亂是有人故意陰謀煽動,可有何依據?”
許清心里清楚,就目前掌握的證據而言,胡黑子等人朝廷肯定會滿天下的搜捕,但自己與韋靈運的失察等罪也將免不了,除非真能證明,有高官在后面陰謀煽動民亂,許清和韋靈運作為下級官員,無力監察抗拒,這才有可能脫罪。
但現在許清他們掌握的證據,最多只能證明是胡黑子等人煽動了民亂。雖然胡黑子等人動機可疑,但這還不足于讓兩人免責。
想到這,許清也只能盡最后的努力,即使自己不能脫罪,但至少盡量讓李清陽等人少受了牽連。
他上前答道:“各位大人,龍門船廠勞力叛亂是受人陰謀煽動,這下官能證明,胡黑子等人綁架船廠婦人,向船廠勞力下毒,然后嫁禍于船廠管事及潤州官員。通過這一系列手段煽動起船廠勞力叛亂,而胡黑子同伙則向守城都頭孫大學行賄,接管了潤州西門,兩者里應外合把亂民引入潤州城,其中船廠勞力王瑞可證明,亂民沖擊州府是胡黑子等人極力煽動。
王瑞娘子王楊氏就是船廠被綁架的婦人之一,王楊氏可證明是胡黑子等人綁架了她們。
都頭孫大學的管家可證明,民亂當天孫大學曾接受一個叫肖生水的五百兩銀賄賂,從而當夜把潤州西門交給了肖生水的手下看管。
最后江南聚寶米行的伙計覃二郎,看了胡黑子等人的圖影畫像后,基本可確定胡黑子等人是漕幫的幫眾。”
說到最后一項,許清也不禁在心里苦笑,胡黑子等人早已消失無蹤,而覃二郎也只是看到胡黑子和漕幫的人在一起,并不能確鑿地證明胡黑子就是漕的人。
如果不能抓住胡黑子等人,糾出真正幕后黑手,這案子根本沒有什么可審的,直接給自己這些人定罪就行了。
但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已經不奢望自己能脫罪了,說這么多全是為了李清陽等能少受些牽扯,
韋靈運站在一邊默默地聽著,聽到最后他也有些頹然,許清說的這些也是他們全部掌握的證據了,但對韋靈運來說,這些遠遠不夠,想到一生的仕途將可能就此斷送,韋靈運心里冰涼一片。
宋九安轉頭與趙之遠、田耀文商量了一下,這才回過頭來,重重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帶人證!”
宋九安之前就曾細細看過此案詳細呈報,在他看來,此案根本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行什么三司會審,但此議由呂夷簡提出,加上許清攜有圣旨在身,算是半個欽差,而此案涉及眾多人命,不得不慎。然而就案情本身,并無太多的疑難。
大理寺審案講究的是確鑿的證據,對于一些猜測宋九安并不想理會。
昨天在與呂夷簡的閑談中,呂夷簡也曾說過,如今西北戰事正緊,地方亂象繁多,此案不宜牽涉過大,應速決斷之。
宋九安與呂夷簡是同科進士,兩人交情尚可,而且他覺得呂夷簡所言甚有道理,所以宋九安打算快刀斬亂麻,該判刑的判刑,該通緝的通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