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中央的血池翻滾著氣泡,紅色的血霧蒸騰著四處彌漫。
半空中的通道,已經擴展到了近二十米直徑。
在入口的后面,一個巨大的光團正在膨脹著。所有仰望著通道的惡魔都知道,當這個光團最終膨脹到一定的程度時,它就會如同一門巨大的魔法炮,猛然轟開深淵和外面世界的禁制,開辟出一條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
“一千年前,我還是一個生活在第二層的四級惡魔。”寂靜中,紅色惡魔班克薩爾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時候,我只知道本能的殺戮。屠殺自己的同類,它們身上的溫暖吸引著我,讓我忍不住想要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晉升為五級惡魔,來到了第三層。有一天,我忽然就從渾噩中醒過來了,認識了我自己,認識了這個世界。我知道這里叫深淵。也知道我們叫惡魔。”
說著,班克薩爾皺了皺眉頭,“我討厭惡魔這個名字。”
成千上萬聚集在祭壇邊上的惡魔,都安靜地注視著班克薩爾,聽他說話。
“這個名字是從外面進來的那些家伙給我們起的,我不喜歡。可是,我又不能反對。也不能重新給我們起一個好聽的名字,因為大家都這么叫我們,我們的族人也這么稱呼自己,換個名字他們就不知道是說誰了。”
“我跟一只惡魔說,我們叫深淵人,它很茫然,也很煩惱,認為我起了一個怪名字,不停的沖我咆哮,然后我就吃了它。”
“后來我又想到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淵靈,說給另外一只遇見的惡魔聽,它也不喜歡。所以我又只能吃了它。它的味道沒有上一個的好。”
“還有好多次……這幫家伙都是笨蛋,它們都認為我是一只腦子有病的惡魔,它們沖我咆哮,想把我的心挖走。但它們都打不過我,我總是能夠輕易的干掉它們,哪怕它們中的一些比我強。”
“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我比它們聰明,我喜歡思考。”
“外來的那些種族,都很聰明。都喜歡思考。他們有很多只有聰明人才能制造出來的東西。武器,鎧甲,還有魔法卷軸。就連他們的衣服都是那么好看。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味道很好。我喜歡吃掉他們。”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們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而要被禁錮在這個囚籠里。我想,和我有同樣想法的惡魔一定很多。它們寧愿為召喚它們的人戰斗,寧愿呆在惡魔空間里,就像呆在一個透明的袋子里看著那個世界。也不愿意回來。”
“最終我確定,這是我們的本能。我們是一個向往光明的種族。”說到這里,班克薩爾似乎覺得有些滑稽。發出一陣怪笑聲。
“我記得,從我還是一只渾渾噩噩的小惡魔起,我就喜歡呆在深淵入口,看著從外面透過來的朦朧的光。時間長了,我看見好多惡魔都從我躲藏的地方沖過去,沖向大門。可那些可怕的禁制,會把這些不那么聰明的家伙,變成一團黑氣。”
“我們的本能驅使我們向上,可身體卻讓我們往下。這讓我很難受。”
說著,班克薩爾張開雙臂和帶著尖刺的翅膀。旋轉一周:“后來,在我晉升六級惡魔的時候,我發現了這里。那時候,我為了躲避陰云風暴。來到了這里。然后,就像你們知道的那樣,我被魔法陣捕捉了,送到這里來。
我把這個地方逛了個遍,然后從中央這個臺子開啟的通道離開了。
這是一段很無聊的經歷,我在這里活了下來。但什么也沒得到。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忘不了這里。”
“后來,我追隨了薩博尼斯大人。我記得,我遇見他的時候,還只是一只十級惡魔。我以為我很強了。可薩博尼斯大人用一根小指頭,就讓我躺了五十年,才養好了傷。我問大人為什么沒吃掉我。
大人說,當時他不怎么餓。
而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我很聰明。很像他以前的樣子。他需要留下一個聰明的惡魔陪他聊天,而不是當成一顆小蠶豆丟進嘴里。我的力量對他來說,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我聽說了很多關于薩博尼斯大人的傳說。
據說,一萬年前,薩博尼斯大人曾經率領惡魔大軍沖出了深淵。當年,如果不是外面世界的那些家伙都拼了命,如果不是當時的那些大人物們太謹慎,大人差點就成功了。可即便他被趕回了深淵,他的經歷,也讓他成為了深淵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統治者。”
“如今,薩博尼斯大人魂歸淵海,離開了我們。伯格尼奇那個骯臟丑陋的家伙,將取代薩博尼斯大人,成為新的深淵統治者。”
“在深淵里,我班克薩爾只是一個小人物。按理來說,誰成為深淵統治者都不會太注意我的存在。
可是,我是薩博尼斯大人的親衛,是他最信任的人……
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意味著,伯格尼奇會把我們列入他的清洗名單,要不了多久就會向我們下手。到時候不但沒有誰會站出來為我說話。相反,他們會很高興落井下石。”
“我死了,你們也會死。他們會接收我的黑山領地,接收我的一切,把你們變成食物,以便在惡魔的金字塔上更進一步。”
說到這里,班克薩爾臉上露出一絲落寞和追憶。
良久后,他緩緩道:“我早知道會這樣,所以,我花了好幾百年的時間來布置這里——當我聽說了薩博尼斯大人的故事之后,我就知道,這個地方能夠復制大人當年的奇跡。
這個地方修建于六千年前。是一個該死的巨人在薩博尼斯大人的阻止下硬生生修建起來的。大人和他打了好幾次,誰也沒能奈何誰。后來,他們不愿意再打下去了,就達成了某種默契。薩博尼斯大人承認這座魔法塔的存在,而那巨人,也從不挑釁大人的權威。
后來,巨人死了。
臨死之前,他到深淵底層找到薩博尼斯大人。他們喝了好多酒。說了很多話。
所以,當我有一天跟大人提起這里,提起我的計劃時,大人的表情很奇怪。原本以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這個祭壇的。幸而薩博尼斯大人幫助了我。他認為,我能完成他一萬年前沒能完成的事,領導惡魔走進新世界。”
“而這一天,終于到了。只要我們用這些人類的血,發動了血祭。開辟通道,我們就能無懼陽光,降臨到外面的世界。而一旦我們站穩了腳跟,那幫家伙也會動心。就連伯格尼奇,恐怕也受不了這樣的誘惑吧。”
“所以,我會成為惡魔族的英雄,”班克薩爾的臉上,露出一絲狂熱,“一個實現薩博尼斯大人的心愿,帶領惡魔占領外面世界的先驅者。而不是像一個可憐蟲一樣。死在伯格尼奇和它的狗腿子骯臟的爪牙下。”
巨大的翅膀,越張越開,在黑暗中輕輕抖動著。
“吼咔!”
如同和應班克薩爾,成千上萬的惡魔,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而隨著惡魔的吼叫,祭壇上空的通道忽然發生了異變。通道入口處,十字形的旋轉裂縫,陡然化作了一個緩慢開啟的漩渦。直徑膨脹到了近三十米。而入口后方膨脹的光團,則在這一瞬間陡然亮了起來。
下一秒,一道恐怖的光柱射了出去。
這道光柱穿越虛空。如同一條巨龍,筆直向上,穿越了地獄三層空間,一頭扎進了深淵入口處被封閉的黑氣之中。
深淵禁制。開始猛烈的翻騰起來。就像是一鍋滾油被澆進了一瓢涼水。
光柱也在顫抖著,不斷抵御著黑氣的圍攻侵蝕,并緩慢而堅決的向前挺進。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光柱如同一匹掙脫了泥沼的野馬,猛然沖出地面。射上陽光明媚的天空。
與此同時,地底花園里,爆發出轟的一聲巨響。祭壇上方的漩渦陡然張開,化作一道紅色的大門。
看見這個大門,惡魔們愈加瘋狂了。它們瘋狂的咆哮著,向前擁擠著,呲牙咧嘴,迫不及待。就連祭壇四周的那八只十一級惡魔都激動得。它們吼著,露出嘴里的獠牙,揮動利爪,身形迅速膨脹,恐怖的氣息不斷攀登。
“血祭通道開啟了!”班克薩爾仰天怒吼,“殺出去。去我們的新世界,讓我們在陽光下用鮮血洗澡!”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當羅伊在三只骨龍的注視下走上三樓的時候,遙遠的天空中,一艘懸掛著魔法公會標志的空魔船,正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南方飛來。數十名獅鷲騎士護衛在船邊。獅鷲揮動的翅膀在大地上投下移動的巨大影子,不時發出的鳴叫聲響徹天邊。
盧利安境內,一支龐大的騎士隊伍正向南飛奔。他們如同風一般從避讓的行人身邊掠過。鐵甲和騎槍反射著陽光,馬蹄聲宛若疾風驟雨。一面面繡著戰斧標記的旗幟在飛馳中獵獵作響。
皇宮會議室,愛德華皺眉注視著面前的地圖。四周,帝國貴族們、大臣們和軍中將領們正爭執不休。侍從和皇家騎士們往來穿行,不時就有一匹快騎飛奔出皇宮,急促遠去。
灰暗而破敗的花園里,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的傭兵們正三五成群,背靠著背在無盡的惡魔群中奮力廝殺。不斷有人倒下,慘叫著死去。剩下的人只是機械的戰斗著,眼中有的,只是越來越濃的絕望。
而最重要的是,在這一天的下午兩點。一個漩渦,終于出現在了盧利安深淵入口的上方。
山谷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戰馬嘶鳴著,惶恐不安的踏著步。兩千多名全副武裝的騎士,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每一個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入口平地上方那個不斷擴大的漩渦,握著武器的手心已經滿是汗水。
不遠處的小山丘上,阿道夫和諸多領主將領們神色凝重。
當看見這個漩渦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意想中那個最壞的結局,已經不再是猜測,而是真真正正地出現在了眼前。
很快,漩渦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光門。一股可怕的氣息。以紅門為中心,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盡管還沒有見到惡魔,但人們似乎已經感受到地面的震動,聽到那狂躁的咆哮聲。
“穩住陣形!”
“弓箭手準備!”
七八個傳令官策馬在陣前高速飛馳。隊伍中。軍官的命令聲此起彼伏。
兩百多名有著榮耀以上實力的高階射手,分別占據了四周的高點,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眼睛死死的盯著光門。而在騎士隊伍的后方,還有數千名弓箭手將弓斜舉向天。定好了角度。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光門里的咆哮聲越來越大,氣氛也變得越來越緊張。
終于,眾人只見光門猛然一亮,一只八級銀爪魔破開了籠罩在門外的一層薄薄紅霧,率先沖了出來。
這只八級銀爪魔的動作很快。就像是一顆流星,向著前方的騎士隊伍疾撲而來。沒有半分的猶豫,沒有絲毫的停頓和觀察,有的只是無比的狂暴和兇狠。
嗖嗖嗖!三名站在隊伍最前面的八級射手幾乎同時出手。
三支羽箭快如閃電的扎入了銀爪魔的身體,巨大的沖擊力使得它龐大的身軀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猛地倒飛出去。
而幾乎與此同時,光門接連閃亮。無數的惡魔沖了出來。它們奔跑著,亂糟糟地擁擠在一起,就像是順著峽谷奔涌的泥石流!
“放箭!”
隨著軍官的一聲令下,山谷中響起了一陣讓人后背發麻的密集弦響。無數羽箭如同蝗蟲一般騰空而起,在空中掠過一道流暢的黑色拋物線,落入了沖鋒的惡魔群中。
噗噗噗噗……
箭矢洞穿惡魔軀體的聲音,就像是疾風驟雨下的荷塘。
一只只惡魔在箭雨中倒下。它們有些被射穿了胸膛,有些被射穿了小腹,有些被干脆被直接釘在了地上。它們的傷口處爆散出一團團火星。甚至干脆整體化作一團燃燒的熔巖垮塌下來。
可更多的惡魔,卻在瘋狂的奔跑著。身旁倒下的同伴對它們似乎沒有一點影響,就算自己身上中箭,只要沒有射中要害部位。它們也只是微微一頓,便又彪悍無比的重新跟上隊伍。
黑色的洪流,爆散的火星,在山谷中形成了一幅讓人心悸的畫面。從空中看下去,爆裂的火光形成了一條紅色的飄帶。而在飄帶的下方,大片的黑色。就像是墨汁一般暈染開來。
人類軍隊的弓箭僅僅射出三輪,惡魔大軍的前鋒,就已經將與第一道防線的距離,拉近到了兩百米以內。
而在惡魔潮的后方,更多的惡魔還在源源不斷地沖出光門。它們的數量之多,甚至導致了大門外的局部擁擠。許多惡魔都等不及前方隊伍疏散,轉而向其他左右兩側發動沖鋒。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已經沉到了谷底。
這一輪的弓箭覆蓋,是經過了反復謀劃而精心設計的。為此,法諾抽調了軍中所有的弓箭手,將他們布滿了可以讓箭雨覆蓋深淵入口的每一寸空地。為的就是保證箭雨的密度和強度,給剛剛出來的惡魔一個迎頭痛擊。
從整個戰役的角度來說,這是惡魔最脆弱的時候,這一輪箭雨,將對它們造成巨大的傷亡。而它們除了被動挨打之外,沒有任何反擊之力。
所有人都寄希望,能在這個階段將惡魔重創,最好能將其壓迫回那扇光門中。可是,如今看來,這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雖然不斷有惡魔倒下,不斷有惡魔受傷,但想象中的混亂和崩潰并沒有出現。
這些該死的惡魔,以它們遠遠超過預期的數量和兇悍,將這波箭雨硬扛了下來。在它們的面前,暴雨般的箭矢,不過是丟進洪水中的一些小木棍,顯得那么稀疏,那么微不足道。
看著眼前的惡魔,山谷在某一個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無論是射箭的弓箭手,還是手握騎槍的騎士們,都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眼前蜂擁而來的惡魔,就像是一場默劇,他們能夠聽到的就只是戰馬的嘶鳴和喘息,就只是自己劇烈的心跳。
而就在這個時候,阿道夫的聲音響了起來。
“看來,我們還是低估了我們所面臨的困難。”
在魔法擴音陣中,阿道夫的聲音有些疲憊,有些沙啞,聽起來仿佛遠在天邊。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三百年前,我們失去了我們繁衍生息的土地,被魔族趕來了這里,茍延殘喘。三百年后,我們的生死大敵又越過了斷天山脈,意圖將我們趕盡殺絕……”
“在北方,無數人正在死去。戰火已經擴散,向東,向西,向南……我們每一天都在后退。終究有一天,我們會被趕到海邊,像一群待宰的羔羊,無路可逃。”
人們靜靜的聽著。在越來越響的喧囂聲中,在尖銳的箭矢破空聲中,在越來越近的惡魔腳步聲和咆哮聲中聽著。
阿道夫的聲音,越來越近,就在耳邊。
“這是一個末世。一個宣告我們這個種族末日到來的世界。是命運讓我們出生在這個時代,無法選擇。是命運讓我們站在這里,并把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家人,放在我們的身后。”
“而如今,就連深淵惡魔也來了。在它們的眼里,我們只是它們的食物而已。能想象最后一個人類到在血泊中的樣子嗎?能想象我們的親人,如同羔羊一般被肆意屠殺的樣子嗎?”
阿道夫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著。他的語氣并不激昂,平靜得就像陳訴一個大家都已知的事實。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所有人都只覺得自己的血液,仿佛被什么東西給點燃了。
“甘心嗎?我不甘心。我有的,只是憤怒。”
“我不知道別人會怎么面對這場災難。但身為騎士,我我們的答案只有一種——我們生逢這個時代,這個可以在歷史上寫下自己名字的時代。我們站在懸崖邊,但我們還活著,還有力量戰斗!”
“是的,戰斗!直到死去!”
視野中,惡魔潮距離已經越來越近。騎士們都已經能夠看見它們猙獰的面孔,長長的獠牙,甚至能夠聞到它們那帶著一絲硫磺味道的氣息。
阿道夫的聲音越來越高亢,他猛地拔出了長劍。劍鞘和劍身摩擦的金屬聲,讓每一個人都只覺得一股電流,順著后背往上爬。這一刻,所有人都看見,山坡上的他縱馬飛馳而下。
號角聲響了起來,激昂的鼓聲響了起來,震耳欲聾。
阿道夫的旗幟從分開的隊列中掠過,從密密麻麻的頭盔上飛過,就像一只在大海上飛翔的火鳥。
“跟著我!”
阿道夫對遇見的每一位騎士說道。轉眼間,他就已經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戰馬人立而起,手中長劍直指天空。
“讓我們把這群狗娘養的趕回去!”
這一刻,所有人的血液都被徹底點燃了。騎士們用盡全身力氣狂吼著,催動戰馬,迎著惡魔飛奔。
血液在身體中燃燒著,風聲在耳邊呼嘯著,戰環的光芒比陽光更耀眼,戰馬的鐵蹄踏翻泥土,震動大地。鋼鐵鎧甲反射著堅硬而森冷的光芒。高舉的騎槍,宛若刺破蒼穹的鋼鐵森林。
兩股洪流越來越近。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平槍!”
隨著軍官的命令聲,風馳電掣中的騎士們整齊地放平騎槍。
“殺!”
轟!最后一點大地的空隙被洪流填滿,一聲巨響陡然從碰撞的中心爆開。無數的惡魔,無數的騎士,在這毫無花哨的交鋒中人仰馬翻,殘肢斷臂飛上天空,戰馬的嘶鳴和憤怒的吼聲響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