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大戰的時候，我們沒見過的東西太多，包括鬼子炮兵用的觀察氣球，因為好奇心和無知很多士兵就那樣白白犧牲了；后來，仗打老了，就什么都見怪不怪了……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首先打響的不是模范營這邊而是三營那邊的陣地，爆豆般的槍聲、帶著回音像炸雷一樣的炮聲遠遠傳來，這時戰壕里的士兵們反而平靜了——初上戰場的很多新兵最緊張的時候并不是開始打的時候，而是等待的過程。
曹小民也完全平靜了下來，現在他竟然把火線上的指揮權交給了李添豪自己跑到了后方——指揮整個平面他并不擅長，他僅僅是個會沖鋒的戰士。他到了陣地最后方的一處防炮工事里，這里有一群特殊的士兵等著他處理。
軍法處的憲兵撤退之前，把一大批賣掉武器改穿老百姓服裝的逃兵、犯了其他紀律被抓起來的犯兵都交給了他。還有就是一大群從火線上撤下來的士兵，從火線上撤下來的這一群如果能夠跑得動也就全部跟著其他敗兵追趕大部隊去了，這一群基本是輕傷員，也許只是自己跑崴了腳，但總是走不動的人。他們組成了模范營的補充連，人數卻有三百多人。
“聽川軍的弟兄們說，他們開始看到鬼子的觀察氣球都不知道是什么，那么大的一個氣球，大家都沒見過……”曹小民看著一群神情甚至比那些新兵蛋子還緊張的敗兵顧左右而言他：“你們沒做過那樣的傻事吧？擠在一起看熱鬧被敵人用炮轟……”
有些士兵傻笑了一下，這個長官不太冷，他居然還抱著一個拖著一個小孩前來。
“還有呢，桂軍的弟兄在地下追著天上的飛機罵……我記得他們怎么罵來著？”曹小民開始表演單口相聲：“‘有種下來打啊，孫子，就會在天上拉屎拉尿算個球英雄……’”
“呵呵呵……”士兵們都笑了，這個時代的士兵都很淳樸，笑點很低……也許他們中很多人都做過那樣的傻事，但現在、以后都不會了，因為他們其實已經是老兵，雖然被敵人的炮火打得丟了魂。
“還有呢……有的新兵蛋子，敵人還沒靠近就亂放槍，等敵人到了跟前卻沒子彈了……”曹小民表情開始變得陰沉：“在外邊頂著敵人的弟兄，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戰場啊……”
“長官，不用說了，想要我們干什么？”一個上了年紀、頭上用破衣服包裹著的的傷兵忽然站了起來：“反正一跑步就頭暈……呵呵，估計也跑不掉了，這把老骨頭就扔這吧……”
“我希望你們有人可以站出來，到戰壕里邊去，協助那些班長們，隨時提醒他們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曹小民也嚴肅了起來：“讓你們那些小弟兄盡快成為老兵！……自愿的，沒有大洋獎賞。”
一只、兩只……很多人舉起了手，那些有輕傷的傷員們明顯比那些軍法處送過來的士兵要勇敢，他們占了舉手的人的大部份。
“‘酒鬼’，把他們送上去……”隨著曹小民的命令，大約八十多人，這些剛剛死里逃生的老兵又開始往鬼門關闖……
……淞滬大戰的時候，我們沒見過的東西太多，包括鬼子炮兵用的觀察氣球，因為好奇心和無知很多士兵就那樣白白犧牲了；后來，仗打老了，就什么都見怪不怪了……祖爺爺的回憶給了曹小民很多未經歷的經驗，他不用經歷過更多的死亡就知道該干什么，現在他要讓這些有經驗的老兵幫助他的新兵蛋子們渡過難關。
那些傷員走出去后不到十分鐘，炸彈開始落在陣地上了，隨著外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大地開始震慄，空氣里開始彌漫硝煙的味道、耳朵開始嗡嗡作響，工事里的士兵們開始蹲伏下來，抱著腦袋……
羅店？四行倉？曹小民似乎又回去了，回到了不知道下一刻生死的炮火包圍中；每一個老兵都在刺鼻的硝煙味、站不穩的震動和耳朵里充斥的嗡嗡聲中回去了，回到了他們曾經拼殺過的戰壕中去，他們慘死在敵人炮火中的弟兄們又開始出現在腦海里……
“轟隆！……”一聲劇烈的爆炸，就在防炮工事的一端戰壕通道外邊；烈焰席卷進來，把擋在進出口處的用原木撐著的一道沙袋墻全部點燃……
“是燃燒彈！大家快……”一個老兵率先行動起來，扛起一個備用沙包就往火焰上壓……求生的本能，戰火中練出來的經驗都開始重新在這些逃兵中展現出來；每一個人都知道任由火焰肆虐的話，他們將被烤熟在工事里！
“照顧好孩子！”幾個士兵用身體擋在小孩和曹小民身前。煙霧彌漫的工事里氣溫陡然上升，好像能把一切點燃，小孩的哭喊聲和一些士兵的驚呼聲中，有些士兵開始發了瘋似的行動起來，一個個裝滿沙石泥土的袋子被甩到火焰上，灼人的空氣能把戰士們的肺都灼傷，但是沒有人逃命，他們咳嗽著迎著火焰繼續用沙袋進攻！因為他們都是在前邊戰斗中幸存的老兵，他們知道現在最安全的就是呆在工事里，只要他們能把火焰征服……
“好樣的，撲滅了！……大家好樣的！！”渾濁的空氣中能見度很低，當火焰被撲滅的剎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曹小民聲嘶力竭地呼叫著，雖然外邊的爆炸聲很密集，工事里大家還是能夠聽到他的話：“誰他媽說你們是逃兵、垃圾？我看大家很不錯！……你們信不？在上海灘，老子就當過逃兵，李連長也當過逃兵，還有抱著炸藥包和鬼子同歸于盡的楊滿連長也當過逃兵……但咱們又打回去了！誰他媽說咱們不是爺們！？……”
工事里的人們開始重新變成軍人了，煙霧散去后曹小民從大家的眼神里看出來了，現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群逃兵，而是戰士！
“后邊有得你們打的，現在，都他媽先給老子躺下睡覺，睡不著的是孫子！”曹小民真的很開心，他做到了！他讓這些逃兵們重新成為了戰士！
“還有，照顧好他們，他們是我們大家的兒子，這個叫鎖兒，另外這個哭包還沒起名字呢……”曹小民把哇哇大哭的嬰兒和抿緊嘴唇緊張地盯著他的鎖兒交給了補充連連長劉青。安排好補充連后，他帶上鋼盔沖出了工事一頭沖進了外邊的濃煙烈焰……
數十萬平米的陣地全部被濃煙覆蓋著，人在戰壕里穿行依然感到呼吸困難，大家都是盡量屏著呼吸跑的。曹小民事先安排用煤粉和煤油混和堆放的假目標很多被誘爆點燃了，這些假目標讓整個陣地的溫度高了很多，讓人呼吸困難；但是它們升騰起來的特殊火焰讓鬼子的轟炸機把那里錯誤判斷成軍火或者重要物資儲存點，鬼子的轟炸機開始對那些假目標周邊進行集中轟炸……那些完全沒有轟炸價值的空地很快就消耗光了鬼子的炸彈，而且那些彈坑將成為陣地游擊戰國軍最好的掩體……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弟兄，永遠活在那個年代的祖爺爺又一次借曹小民的手幫助了他經歷過的那個時空沒經驗的同袍們！
透過陣陣飄過忽濃忽淡的黑煙，曹小民看到超過二十架鬼子飛機在鐵橋上空盤旋，不時俯沖下來對著鐵橋掃射——鬼子已經扔光炸彈了，但是他們還有機槍，很顯然鐵橋的機槍陣地已經給了鬼子沉重的打擊，他們正在發瘋似的想摧毀那些火力點。
前邊已經開火了，打成什么樣了？曹小民很想知道，雖然有望遠鏡，但是在充斥陣地的黑煙中他還是很難看清楚情況，他必須回到前沿指揮所；他本來就應該是前沿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