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抗戰,是誰拯救了中國人民?很多這樣的爭論,但在我看來,在一個經歷了這八年血雨腥風的老兵看來,沒有誰救了中國人民,是中國人民拯救了這個國家……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南京的半邊夜空被戰火染紅了,無數從安全區和難民營中沖出來的中國軍人在死戰;終于為他們身后長江邊上數萬難民搶得了一線生機:不知道是曹小民那血紅的眼睛冒煙的槍管起了作用還是別的,就在金陵女校的師生渡江后不到兩個小時,大批的渡船到達了南岸,開始搶運百姓!
每一條船,無論是先進的可以裝載七八百人的大型渡船還是那些依靠風力前進的帆船身后都拖了長長一列木排竹排,一直被拒絕登船的老百姓終于得到了上船的機會!假如這一幕能夠被在火線上死戰的官兵看到,他們大概就會覺得戰死疆場也無怨無悔了……
因為日本人在前線的物資非常匱乏,已經出現作戰士兵成單位地餓死,所以日本人在接獲中國政府的通電譴責后,一邊憤怒地指責那些文件是偽造的,日本軍隊沒有屠城的打算;一邊他們很意外地當場表示為了證明他們的仁慈,他們會在兩天內不對渡江軍民發動任何襲擊……兩天,按照日本人的預算,把海空軍全部收回去協助運輸夠他們運送很多物資了,特別是京杭鐵路的修復,兩天足以讓前線撤下火線的部隊戰斗力完全恢復過來!還有,如果能夠利用這次的機會瓦解守軍的意志,至少是瓦解他們的后援,何樂而不為呢?
連續兩天,南京城里城外都落下了很多日本人的傳單,傳單上的內容很簡單:為了證明大日本皇軍本次軍事行動的目的僅僅是對付負隅頑抗的中國軍隊,日軍的飛機和軍艦都不會在兩天內對裝載百姓離開的渡船進行打擊……南京城里的百姓,那些原本以為沒了生路的人們忽然發現了活路!
剛剛恢復了抗戰秩序的南京轉瞬間在日本人的傳單戰術打擊下又開始凌亂了,那些已經成為了戰斗后勤主力的本地市民又開始拖家帶口地往江岸集中;才吃上市民送上的熱飯僅僅一天的火線官兵不得不又要面對沒有后援的作戰局面,數萬難民在一夜之間已經占滿了長江的江灘等待過江!
每一條船到岸,岸上的百姓都會爭先恐后地往前撲,有的人終于上船了,甚至是拋妻棄子地上船了……每條船離岸后都會看到散去的人群中留下被踐踏死去、被擠到冰冷的江水中淹死的老弱病殘……剛開始,會有人對這一切進行斥責,但是隨著一次次的搶渡,一次次地在江岸上留下尸體;麻木了,大眾都麻木了……在生存的機會面前,人類再次被迫成為了荒原上的動物,汰弱留強、弱肉強食的基本生存法則取代了法制與人性。在江岸上,越來越多無人收拾的尸體被踩得糜爛,肚腸子就那樣黏在地上;在等待下一批船只的人群中時有搶奪食物的情況發生。
兩天后的狀況更加慘不忍睹,為著要過江,難民們始終不肯散去;每一次鬼子的空軍投下哪怕是最輕型的航彈,都會讓江岸上增添一大片的殷紅……難民群中總會看到失去親人的孤兒老弱,被排除在最好的上岸等候位置外,在人群的邊緣失魂落魄或是哭泣著游蕩在斷肢殘臂之間。
蕭山令將軍已經殉國了,但失去了最高指揮官的幾百名南京警察依然在忙碌著,他們在每條船靠岸的時候都要拼盡全力去維持秩序,在每條船離開的時候收拾那些被踩死的尸體,在沒有船靠岸的時候又要維持岸上的治安,每個人都累得要趴下了。
面對本身凄涼無比的難民,警察們只能依靠警服的慣性威嚴和手中的警棍來維持秩序,但是那些警棍其實是砸不下手的——面對流離失所陷于凄風苦雨中的難民,怎么打得下手?!警察們只能依靠疲憊不堪的身軀去對抗不時會變得暴躁不安的人群……
“隊長……不好了……”一個警察喘著粗氣,跑到了他的隊長面前——自從蕭山令殉國后,那些局長、分局長們不知何時就失蹤了,現在河灘上的最高指揮官竟然是一個被臨時任命的偵緝隊長老花。
老花原本只是一個管戶籍的文職警務人員,這個名字來自他過早壞掉的眼神,四十二歲的他已經戴上了一副老花眼鏡。戰火紛飛,這個幾乎就沒摸過槍的人忽然成了指揮官;他并沒有多大的權力,因為他沒有得到什么實質上的晉升,他的指揮權威竟是因為江岸上再也沒有比他大的官了,達官貴人們都走了!
但是老花居然干得很好,雖然江岸上還很亂,但還有著最基礎的秩序在維持。老花干得好只有一個原因:他是南京人,一輩子都在南京長大,他看不得父老鄉親們在苦難中掙扎,他要盡自己的一點綿力!老花是在竭盡全力幫組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在嘔心瀝血地工作;四百多名警察都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他們都在盡心盡力地工作!
“隊長,不行了,前邊撐不住了……三十六師留下的部隊要過江……”
老花一聽這消息,如同五雷轟頂,晃了一下幾乎摔倒!自前天下午鬼子宣布由于他們的“仁慈”得不到回報,中國政府趁機往江南運送了大批軍隊和物資進行抵抗造成了皇軍的大量傷亡因此恢復鎖江后,飛機和汽艇又來了。順著秦淮河打過來的鬼子攻城部隊前鋒已經與挹江門守軍打了整整一天,三十六師一撤防,這江岸上的百姓怎么辦啊!?
三十六師的師長宋希濂一大早就“保護”總司令唐生智過江了,在身后的部隊一直執行著最后留下的督戰命令,幾乎把其他奉命突圍后撤的部隊全部堵上。他們甚至迎頭痛擊從雨花臺死戰突圍出來已經無法進城的八十八師殘部弟兄,讓這支與鬼子對決了三天三夜的殘師幾乎全軍覆滅!在終于接到補充命令放過八十八師,本部頂在挹江門一帶防御后,這些因為軍令得罪了全軍,滿腹冤屈的戰士不得不獨力承受著沿秦淮河岸不斷殺過來的鬼子攻擊……同袍的埋怨仇視、長官的逃離、身后的恐慌……一切都讓三十六師留在陣地上的守軍處于一種焦慮絕望的心態中,也許唯一支撐著他們死戰的信念就是他們內心的負罪感;現在他們終于解脫了,上峰的撤退命令下來了!
“讓弟兄們全部集合!……”老花捶胸頓足哭喊著:“咱們生在南京,死在金陵!就算當兵的不管了,咱們也不能不管,讓弟兄們集合,三十六師撤了,咱們上!……”
在江岸上忽然傳來了大量以往在城里抓小偷才出現的哨子聲,鼓噪不安的老百姓忽然安靜了,因為他們也發覺了情況的不尋常……四百多警察迅速集合了,他們在原來的時空就一直忠于職守在整個保衛戰期間有條不紊地維持著這個城市的治安,在城破后勇敢地用斥責和警棍去直面抗侵略者的屠刀……現在,他們悲壯地有了上戰場的機會,用一百支手槍去對抗大炮!
忽然,那些因為看到警察集合而變得茫然停止了鼓噪的百姓開始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黑沉沉的江面上越來越多的船只出現,不是以往的十艘八艘船,而是布滿了整個江面的船只,每一條船的后邊都拖著一長串的木排竹排!船很多,哪怕在這樣的黑夜中,白白的帆影和很稀落的船燈依然可以讓老百姓遠遠就看到望不到邊的船隊!
岸上的人群激動得開始歡呼、開始嗚咽……在人群身后,是四百名只配了不到一百支短槍的警察帶著淚在匆匆開拔;船隊來了,更加讓這些警察們有了頂上去的使命感,他們必須頂著,為了身后的父老鄉親……
來自整個長江中下游的渡船在數天里陸續抵達了南京長江北岸,但是它們到達之后卻已經過了日本人通令的兩天放渡期,就在前天的下午,開始恢復對渡江軍民進行襲擊的鬼子戰機甚至炸死了江岸上的民眾撤離總指揮蕭山令將軍……過去,還是不過去,江北猶豫了——當官的猶豫了,但是救民于水火的請愿聲一直響徹中華大地!
……八年抗戰,是誰拯救了中國人民?很多這樣的爭論,但在我看來,在一個經歷了這八年血雨腥風的老兵看來,沒有誰救了中國人民,是中國人民拯救了這個國家……祖爺爺說過的,曹小民相信,他相信只要他們在前邊死戰頂著,南京的悲劇就會被改寫!他一直不知道后邊發生的一切,他沒想過只要百姓渡江后,挹江門一帶防線撤防,他們這些死戰到最后的官兵就會被斷了后路!
那些沒有黨派、沒有政治立場的人們在全國奔走呼吁,過江救民!
民族存亡關頭,同胞生死關頭,中國從來不缺乏挺身而出的勇者!那些最窮苦的人們,被稱為排幫的靠放排到下游賣掉木材掙出一年全家老少生計的山里人,就那樣義無反顧地捐出了他們全年的勞作成果,把木材全部變成了可以讓船只拖拽的木排!那些靠在沿江討生活的各種販夫走卒、那些平日里最不起眼的蟻民們自愿充當船工組成了浩大的運輸船隊持續請愿并一直在頂著鬼子的海空打擊冒險渡江!
在各種壓力下,江防司令部最后關頭終于同意開放江禁,派軍艦護航船隊渡江救民!在這個晚上,長江面上百舸爭流!
(在蕪湖一帶的老人家,很多人還記得那段日子,真的有很多老百姓自發駕船到南京沿岸去接應那些逃過屠殺的難民。他們不光要冒著被日本人打擊的生命危險,被中國守軍發現了還會被抓人收船的,說是擾亂了沿江防御......有一次在南京和幾位吃飯,聽在座的人說起來好像滿看不起一水之隔的安徽人的,也許他們都忘了或者從來不知道那段歷史吧......無論是汶川還是最近的云南,老百姓遭災了第一個伸出援手的是誰?還不是那些附近的最草根的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