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死仗(上)
(……后退戰法說得好聽其實實施起來很難,如果明確告知部隊且戰且退,戰斗力本來就不強的部隊很容易就會潰散下來,所以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忍痛讓一些部隊斷后,這是送死的活;能夠完成后撤誘敵又能夠全身而退的部隊,是在武漢會戰后才開始多起來的……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得到了李宗仁的電報,也知道了李添豪部主力已經偷偷從高郵湖以西南下,在湖東下來的只是幌子部隊,當夜曹小民就開始部署后撤了。
“我們既要撤退,也要抵抗,絕不能讓鬼子覺得我們是在故意讓道,所以必須和他們黏緊,讓他們認為我們是在節節抵抗拖延他們北上。”曹小民道:“過了高郵,道路又開始難行,前線撤下去的大部隊雖然分兵多路但也很難快疏散,特別是一些瓶頸地勢的地方,很容易造成堵塞。如果后邊的斷后部隊沒頂住,那就會被敵人追上、變成屠殺;所以我們在后撤之初必須要在高郵城打一場巷戰延緩敵人,一直拖到明天晚上,這一場是死仗”
不用曹小民說,在座的其他軍官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每個人都知道斷后而且是有明確時間要求的斷后是死仗。
大家都不說話,能夠活,誰愿意死?哪怕自己無視生死,難道忍心看著自己手下每天出操時在面前晃過的每一張臉孔就那樣無聲地消失?
但是再臟再累的活都得有人干啊慷慨激昂的是新兵蛋子們,久經沙場的官兵都是一臉的漠然;沒有人自告奮勇,但每個人都一臉坦然,大家都在討論著作戰細節,很顯然,都準備好打死仗了;只要是在討論后得出結論誰最合適就是誰吧最后決定由“單耳”和“酒鬼”各自負責一路主力,互相配合著把戰斗從城外引到城內。而“老臭蟲“、劉峻嶺、“砍刀”、“小北”則分別率領一個連的槍法特別好的士兵或聚或散形成城內的狙擊手群,從各個側面去威脅日軍的進城部隊。剛經歷過血戰的“刀子”和作戰指戰水平其實都不怎么樣的謝忠等人和他一路,而沈醉等上峰派下來的人員以及還沒撤的傷兵都連夜馬上撤離……
泥地上到處是沾衣寒透體的夜露,潮濕的空氣中凄冷的月色非常迷糊,硝煙散去了但血腥味卻好像附在了這片土地上一樣,被月色蒸起來彌漫在陣地上。
曹小民吸進肺里的每一絲空氣都在告訴他,這一片土地很快又會變成死人堆,從這里爬出去的人又會成為戰鬼,又會成為那些只有抓緊了槍柄才能睡得著的變態。但是沒辦法啊,這是戰爭,戰爭需要的就是扭曲的靈魂和無法恢復的創痕。
腳底下的泥濘出來輕微的“吱吱”聲,戰壕里沒睡著的官兵在昏暗中認出了他,眼神里的激動似乎能把黑暗刺穿。那些睡著的官兵雖然感覺有人經過微微抖了下身子,但他們已經學會了信賴身邊醒著的弟兄,他們依然安心地閉著眼睛。他們的睡姿是那么的可愛,就像回到母體的嬰兒卷縮著在戰壕腳下,兩只手縮在兩腿間,臉上不自覺地流露著依賴靠在槍桿上……才多久?就那么幾天,一群游擊隊員終于成了能打正規戰的老兵了,因為這幾天的戰斗是那么的殘酷,成為老兵或者死去,只有兩種可能。
走過每一處戰壕,曹小民都會不自覺地摸摸戰壕壁,向那些還睜著眼睛的官兵投過去關切的一笑……在南京,他多想這樣做一次啊,但是他沒做到,他沒有能夠走完南京的整條防御帶,有很多的官兵還沒能夠感到上峰的關懷還沒等到一句勉勵便戰死在廢墟當中。
在離開高郵之前,曹小民執意到了城外的防線上去巡視了一趟,他巡視的時候分明感到這是一種對遺落在南京陣地上的遺憾的感情救贖;同時,另一種深深的遺憾卻又無形間襲來:天亮后,這些留守的官兵最終又會剩下多少人?還有,當了將軍,很難再有兩肋插刀和敵人面對面血拼的機會了……
也許我真的適合在和平年代當個程序工程師而不是帶兵打仗,太多愁善感了吧……曹小民終于在復雜的感覺和浮想聯翩當中步入了高郵城,在進城的瞬間他忽然腦中竟又清晰地浮現出巖崎佳奈的樣子,久違的清晰的樣子……
“轟隆喀轟……”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讓耳朵感到刺痛,眼前的一切竟然都在晃動,面前的建筑不可思議地消失在煙霧中……“臥倒”“酒鬼”大聲喝著,但他自己只是隱隱約約聽到自己的喊聲,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
不對鬼子就是沖著這些看上去特別結實特別顯眼的建筑來的意識在混亂中忽然有了一絲清醒,他忽然又跳起來,一邊大聲喊著“跟我來”一邊作著同樣的手勢,讓那些伏倒在身周的其他官兵站起來和他一起跑……
穿過了煙霧揚塵帶,喘著粗氣一個個幾乎都是有氣出沒氣進了,“酒鬼”終于帶著一群人跑到了縣政府大樓的外邊,跑到了那些在空中看上去一大片密密麻麻沒什么打擊價值的民房小巷陌當中。所有人都在看到“酒鬼”停下來后才跟著停步,有的人忽然指著原來的地方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在逐漸散去的硝煙中依稀可見縣政府大樓竟然已經被炸塌了三分之一,在煙霧中隱隱露出的殘缺的輪廓就像一頭瀕死的動物,在顫抖、身子隨著不斷傳來的震動微微律動……
“是鬼子的飛機該死不是那種二十五公斤炸彈,是至少五十公斤以上的炸彈……”“酒鬼”用咒罵來解釋著情況,對身邊的官兵道:“大家聽著,這一仗比我們想的還要艱苦,鬼子上飛機了,大家記得打巷戰的時候不要太集中了,別被他們一鍋端……他娘的,天氣稍好些就上飛機,小鬼子就不會省著點……”
高郵城里百姓已經撤光了,“酒鬼”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帶著近衛一處處預設陣地巡視著,鼓舞著士氣,但明顯沒經過鬼子空地聯合猛攻的部隊還是有著不少的驚慌。
十幾架飛機繼續俯沖著,是鬼子的海航部隊,用對付艦艇的重磅炸彈轟擊著高郵城里的建筑。在城外,一倍以上的戰斗機順著的戰壕來回“耕耘”著,航空機槍子彈不斷一串串掃下去
雖然地面上的工事都是那種帶著鋸齒狀散兵坑的戰壕,雖然戰壕壁都加固過,雖然官兵們都經過訓練知道該在鬼子飛機俯沖下來時躲到那一側的坑壁去等待飛機掠過……但是鬼子在迎面沖上來,有的士兵在躲進散兵坑后鬼子已經沖到了很近的地方,他們的藏身點也暴露了,鬼子的手榴彈就從半空落下來,在他們頭頂、身邊甚至就砸在他們身上爆炸
陣地上完全被硝煙覆蓋著,到處是肆虐的沖擊波和彈片,到處在血肉橫飛。但是抵抗也沒有一刻停止過,在鬼子軍官們的望遠鏡中,那一波剛剛沖上戰壕的鬼子官兵連歡呼都來不及,便紛紛中彈狡猾的又把機槍陣地后置,不用它們來壓制沖鋒而是藏身于鬼子的機槍和機關炮火力無法看到的后排打擊死角伏擊為了突破陣地而聚攏在一起的前鋒沖擊部隊
“騰騰騰騰騰騰……”隨著鬼子以為早就被消滅光的重機槍響起來,沖上去的鬼子第一波次隊形被打得支離破碎;因為沒有看見重機槍射槍口焰不知就里的鬼子兵一直猛沖,等到子彈打進身軀時才現是遭到重火力打擊。血花綻開、血雨漫天,大批大批土黃色軍服和光著膀子的鬼子被子彈掀在地上,瞬間就把幾處突破口上的戰壕填高了一層。
“國存我死”陣地上響起了一陣陣讓鬼子膽寒的吶喊,現在已經沒有一個鬼子不知道這句吶喊是什么意思,沒有一個鬼子不知道喊出這句話的官兵們會帶什么沖上來……兇殘暴戾的第六師團鬼子官兵也不敢纓其鋒,全線后退……
“小四川”帶著“敢死隊”上去了,他的腦海中出現的是那些他從沒見過但又好像每個人都熟悉的戰死在邵家的老鄉們。現在,他已經不是“小四川”了,他是敢死隊長
渾身冒著煙的“敢死隊員們”沖到戰壕里卻沒有像以前的敢死隊一樣直接跳到戰壕上去撲進鬼子叢中,這時他們才掏出手榴彈在鬼子身后看準了以覆蓋式集體投彈扔過去……
“轟隆轟隆……”隨著一片片幾乎是齊爆的手榴彈打擊,剛剛才險些被鬼子占領的陣地前沖天而起的硝煙烈焰把鬼子正在拼命后撤的人群遮蔽了,也遮蔽了鬼子后排的掩護火力組視線。
“隊長,真是厲害啊,這都算到”一個士兵興奮地問“小四川”:“要是鬼子不后撤怎么辦?咱們真的拉弦撲上去嗎?”
“怎么?怕?”“小四川”道:“上來就要預備好拉弦撲上去和鬼子同歸于盡這次是個意外……”
“啊”那個士兵幾乎軟倒……
“前兩天我現,鬼子的沖鋒隊只要看見渾身冒煙的弟兄撲上去,或者聽到咱們喊那句‘國存我死’就會主動退下去所以這次大家身上都給我綁上幾根導火線點了冒著煙沖上去鬼子見了準怕、準后退,然后咱們在他們屁股后面炸他們大家別怕,不會炸得粉身碎骨的,咱們都能活著回來……”隊長“小四川”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隊員們這時才明白自己是上了當:難道沖上來的鬼子不撤,連大刀都沒一把的他們除了拉弦用手榴彈和鬼子同歸于盡外還有別的辦法嗎?”……但是,好像就算真的就這么死了,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啊,不就一下子嗎……在激動中、在帶著些茫然中,又一支敢于渾身綁著手榴彈喊著“國存我死”的敢死隊被調教出來了……
在爆炸的煙霧掩護下,那些機槍組的戰士早就扛起機槍連爬帶滾撲到小河邊上,把一挺挺機槍放進了蚱蜢舟,接應的人拉動繩索,悄悄轉移了。在他們原來呆過的地方已經不斷落下迫擊炮彈,把泥漿炸得半天高向四處潑散。
沒什么傷亡的“敢死隊”員們也在快撤離,整個陣地上的官兵都在快撤離……
空中潑灑下來的子彈經常把蚱蜢舟打得木屑橫飛,有時能把繩索打斷,這時不要命的戰士們就會撲上去把繩索接上機槍太珍貴了,犧牲一個班的人換一挺也值得
鮮血不斷沿著小河邊一道道流進水里,但是陣地上的官兵們絕大多數還是得以快轉移了。鬼子的戰斗機沒法在短時間內向地面部隊傳遞出正在瘋狂撤退的信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地面部隊隔著一重煙幕傻傻地等待,另一邊的小河上、田埂上田鼠群一般的中人就那么散到后邊去……
“戰斗才剛開始,別他光會看著別人打,想想輪到自己該怎么干”“酒鬼”和他手下的軍官們在一處隱蔽所用望遠鏡觀察著城外正在撤過來的弟兄:“可惜啊,那么多機關布置都只能用上一次,小鬼子太狡猾,再用就不靈了……我說弟兄們,要是讓你們渾身綁上手榴彈上去拼命,大家敢嗎?”
大家沉默了,只有一個人忽然低聲吼了一聲:“國存我死”
“國存我死”忽然,低沉帶著沙啞的吼聲齊聲響起來,在“酒鬼”的身邊站著的已經不是那些散漫的游擊隊員,他們分明就是南京城里那群雖死猶生的戰魂
(這幾天太忙了,保證不了更新,這章稍微多寫些,算是聊表歉意……有沒有現本文整個二月份都僅僅上過一次最小的推薦?呵呵,看來弟兄們還得低調啊、繼續低調偷生、但求幸存……)。.。
更多到,地址
為了方便下次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