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高呼傳來,所有人都轉身向門外看過去。冉顏亦頓下手,抬眼朝門外看。
停尸房的門半開著,光線刺眼,只能看見來人身材高大,一襲月白的廣袖寬袍領口和袖口藏藍色的錦緞上繡著銀色云紋。
“六弟。”韓縣丞道。
那人緩緩走進來,身后跟著一個拎著箱子的老頭,隨著他遠離外面刺眼的光線,冉顏看清了此人的長相,男子約莫二十六七歲,面部棱角分明,眼眸烏黑深邃,面容白皙干凈,卻不似南方人的溫文,他廣袖輕甩,帶著穩如泰山的厚重氣勢至韓縣丞面前。
他與韓縣丞站在一處時,竟是比其兄高了一頭。
“六郎。”老婦人見到來人,激動的迎了上去,聲音帶著濃濃的悲憤和信賴,“你回來便好,你回來便好!山兒死得冤枉,若真是秦四郎殺人,你定要為你侄兒做主啊!”
韓六郎安撫的拍拍老婦人的背道,“阿娘放心,孩兒此次來便是為了這樁事。”
韓六郎說完,目光落在冉顏身上,神色顯得有些詫異,但只是一瞬便恢復如初,仿佛從來不曾出現任何情緒波動一般,淡然問道,“這仵作是哪里尋來的?竟是個年輕女子?”
從漢代開始,驗尸推理的斷案方式便已經開始盛行,其中仵作所起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但是一直以來,仵作都是賤籍,一般都由賤民或奴隸擔當,仵作除了驗尸之外,也從事斂尸安葬的工作,自古以來便幾乎沒有女子擔任,何況是冉顏這樣年輕的女子。
韓縣丞見桑辰臉色慘白,目光空洞,便接過話道,“這是桑先生請來的仵作行人。”
“哦。”韓六郎淡淡的應了一聲,轉身介紹道,“這位是蘇州有名的仵作,封三旬,驗尸三十余年從未出過差錯。”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桑辰是韓縣丞千托萬請才幫忙寫訟狀的,而這位封三旬也是金字招牌,韓六郎得知自己的侄子被殺之后,特地請來幫忙。可眼下桑辰腦子一片空白,哪里說的出什么客套話。
只靜默了兩息,卻似是很久一般。
韓縣丞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道,“既然如此,便讓兩位先后各驗一遍吧,以保萬無一失。封先生以為如何?”
時下一般只有對德高望重或為人師表的有識之士才會用“先生”這樣的尊稱,仵作是賤籍,韓縣丞如此說,既給了封三旬足夠的尊重,也全了桑辰的顏面。
話是如此說,讓誰先驗又是一個問題。
“封先生是前輩,就讓這位小娘子先驗,封先生從旁指點,若是小娘子驗不出結果,或封先生對結果有異議,再重新檢驗,如何?”韓六郎沉聲道。不知是出于什么緣由,他竟然讓冉顏動手驗尸。
韓家所有人都接受這個提議,畢竟是雙重保險,他們對結果更加在意,至于過程倒是沒那么看重。
“封先生以為如何?”韓六郎問道。
封三旬垂著頭,平靜道,“如此甚好,老朽沒有異議。”
話雖這樣說,但封三旬目光若有如無瞟過冉顏時,帶著明顯的輕蔑。
縱然所有人都看見了,但他們心里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畢竟,一個年輕的小娘子,一個驗尸三十余年從未出過差錯的老仵作,誰更可信一些,恐怕任何人都會偏信后者。
“小娘子先請!”韓六郎看著冉顏,面上帶著一絲絲好奇與玩味。
冉顏恰站在帷幔的陰影中,面上又戴了口罩,沒有人看清她的神色。
韓六郎說完此話,冉顏稍稍整了衣袖,將手套向上拉了拉裹住衣袖,走近棺材,便開始飛快的解開韓山的衣物。
韓六郎和韓縣丞靠近棺材觀看過程,一來是為了過程的可信性,二來是可以防止仵作亂動韓山的遺體。
冉顏飛快的將韓山衣物脫得一絲不掛,兩個男人看著都有些尷尬,韓六郎瞟了冉顏一眼,見她神色坦然,仿佛面前光裸的男人是一塊木頭般。
不過,韓山的現在的形容,也實在很難生出什么別的念頭。
冉顏聲音平平的道,“桑先生請記。”
聲音雖不大,卻有種冷然的壓迫感,這種肅然,縱使桑辰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由自主的遵從,連忙從旁邊的箱子里取出筆墨,翻開冊子,準備記錄。
冉顏余光瞥見他的動作,心想還不算太慫,遂開始道,“死者年二十,男性,身高七尺三寸。”
韓縣丞驚詫的看了冉顏一眼,因為韓山生在年關,又只八個月便出生了,是早產,韓家怕外人說閑話,便對外多報了兩個月,正好過完大年,蘇州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韓山今年是二十一歲,卻沒想到冉顏能驗出真正的年齡!
“尸體右腿大腿內側有赤腫,似拳頭擊打傷痕,指甲黑,身體毛孔微有出血,腹脹,下體有少許血瀉出,判斷中了果實、或金石藥物之毒。另外,左上臂有抓形淤痕,右頸后側處有長三寸傷口,皮肉外翻,切口整齊,但未傷及經脈、骨骼,左頰面部淤青,似拳頭擊打傷痕,胸口大片淤青,右側有兩處肋骨斷裂,暫無法判斷是否傷到臟腑……”冉顏嫻熟的尸體上的傷痕一一檢查之后,余光瞥見桑辰已經面無人色,幾欲作嘔,蹲在工具箱邊上抖著手強撐著記錄。
封三旬微微有些驚訝,畢竟冉顏看起來如此年輕,可她得檢驗卻如同驗尸幾十年的老手一般甚至更加詳細。
而事實上,冉顏雖然驗尸沒有幾十年,但現代的法醫體系完善,并且冉顏聲名在外,所檢驗過的尸體,也許比古代從事仵作三四十年的人還多。
其余人雖然不曾看見尸體狀況,亦能了解的十分詳細,那名中年婦人聽見這樣的傷,已經哭得背過氣去,老婦人狀況尚且好些,但也已經淚流滿面,身體微微顫抖著。
冉顏一邊繼續檢查尸體,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地方,看到下體的時候,伸手將韓山的男根給翻過來。
韓六郎和韓縣丞頓時目瞪口呆,直直的看著冉顏,一個年輕的小娘子,居然看男人的那個地方沒有絲毫羞澀異樣,這,這還是女人嗎!
冉顏頓了一下,接著道,“死者生殖器上有楊梅狀潰爛兩處。”
檢查完畢之后,冉顏直起身來,對著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兩個男人,總結道,“死者應當是常常流連花叢,生前患有花柳病,處于發病初期。且癥狀是生前中毒無疑,排除死后向口中至毒的可能,可以著重查韓郎君近來是否服食了毒果或金石類毒藥,他身上的傷痕不足以致死,但亦有疑點,便是這兩根折斷的肋骨,靠近脾臟,如果斷裂的肋骨插入脾臟也足以致死,不過……”
冉顏伸手稍稍撫了撫肋骨的斷裂處的表面,“據我判斷,這兩根肋骨雖然斷裂,但變形的不嚴重,基本不會傷及脾臟,如果二位想要確認,可以進行解剖查看。”
冉顏說完,見韓六郎和韓縣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便也不曾繼續多問,只轉身從藥箱里取出白術和皂角在地上點燃,用來消毒,不一會,濃濃的藥香漸漸散開來。
還是韓六郎先反應過來,興味盎然的看了冉顏一眼,又轉向封三旬,問道,“封先生覺得如何?”
封三旬也才收起驚訝的神色,拱手道,“小娘子查驗的甚是仔細,比老朽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
封三旬倒是個謙遜之人,見冉顏確實有真材實料,技藝高超,立刻收起輕蔑不屑。
“封先生請講。”冉顏道。
封三旬道,“不知娘子如何斷定,韓郎君是中了何種毒?”
現在的仵作,多半只能判斷出人是死于中毒,最多能辨別出砒霜之毒,別的很難區別開來。
冉顏重新回到棺前,將韓山的腿微微撥開,指著大腿內側的淤腫道,“服食毒果、金石之毒,最顯著的特點是,毛孔有輕微出血,尸體上下會出現一二處猶如拳頭打傷的赤腫痕跡。諸位且看,韓郎君的面部、胸口拳腳傷痕已經開始淤青,而這一處頗有不同。”
就是這一點便能確認了?冉顏見棺前的三個人都面露疑惑,繼續分析道,“根據韓郎君身上的傷痕的分布,可以判斷,韓郎君當時并沒有穿衣物,秦四郎沖入房內,先是出手抓過韓郎君,他所用得力道必然不小,才會在手臂上留下痕跡。”
“緊接著秦四郎用拳頭毆打韓郎君的臉部和肋部,韓郎君出手反抗,但是力道不敵,被秦四郎用手肘壓倒在地,所以胸口會出現一大片淤青。我判斷,韓郎君也就是在這時開始毒發。”
“兩人扭打時,可能不慎打碎了瓷器,韓郎君倒在地上時,頸部不慎被碎片割傷,所以造成大量流血。但傷到此處,如果及時止血并不會致死。”
冉顏看了瞠目結舌的封三旬一眼,道,“在這個過程中,秦四郎用拳頭傷到韓郎君大腿內側的機會極少,再加之,傷痕表現的情形與其他拳傷不同,所以判斷,這一處是中毒后的反映。”
在場所有人都被冉顏這一番身臨其境的分析驚住,尤其是韓六郎和韓縣丞,他們是看過秦四郎口供的,竟是于冉顏分析的絲毫不差!
從傷痕便能分析到狀況,宛如親眼目睹,這樣的能力,不僅僅封三旬做不到,大唐所有的仵作都不見得能做到。
“你怎么知道他當時沒穿衣物?”韓六郎直直的盯著冉顏,幽深的目光讓人極有壓迫感。
“按照常理來說,正常人毆打對方,下意識的便會抓著衣襟,而且抓著衣襟要比抓著手臂要順手的多了,韓郎君手臂上淤青極深,這說明,秦四郎從始至終都只是抓著他的手臂,直到把他摔在地上。而,韓郎君現在雖然穿著衣物,但后背上沾有許多灰塵,若是當時也穿著衣物,不可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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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評價尾毛到了9.7分,如果袖子寫的有哪里不好,請留言告訴袖子,會努力改進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