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冉美玉這樣的人,必須要又快又果決,否則純屬找氣受。
冉顏急著尋到晚綠,然后轉道去冉府,尋冉聞去解決秦四郎的婚事,更沒空在這里與冉美玉磨嘰。
冉美玉沒想到冉顏敢這么對她,再加之手臂上的酸麻,竟是一時蒙住。
還未到達木香花棚附近,空氣中便已然盈滿了香氣,沁入心脾,冉顏心情稍微平靜了些,不禁啞然失笑,看來真的是太急切的想擺脫秦慕生,竟然有些煩躁了。
今日她出這個頭,不知道有幾分是出于法醫對真相的執著,幾分是因為怕秦慕生真被定罪,冉家會為保名聲,而將此事弄得無可挽回。
冉顏沒有戀愛過,卻暗戀過不少人,只不過每次都因為發覺他們一些難以忍受的缺點,最終都不了了之。即便如此,也不妨礙她對感情的美好希冀,她是有輕微精神潔癖的人,可以容忍和秦慕生相處,但決不能容忍他成為她丈夫,不管是實質還是名分。
即便到了最后關頭,也絕不放棄,這是冉顏的人生信條。
冉顏與殷府的侍婢在花園里分頭尋找,時不時的喚著晚綠的名字,但回答她們的,只有清風花香,和枝葉的沙沙聲。
“十七娘,可要去水榭那邊瞧瞧,那里水聲大,說不定晚綠姑娘聽不見呢!”侍婢建議道。
冉顏雖覺得晚綠不大可能在那里,但也只不過多走兩步而已,于是點了點頭。
“花園里平時都沒有人嗎?”冉顏心中奇怪,她們在這里轉悠半晌,為何不曾碰見一個侍婢小廝呢?
那侍婢答道,“花園每月初一、十五打理一次,其余時間多半是沒有人的,因為娘子們喜歡在花園中嬉戲,府中一般不讓小廝和閑雜人等進入。”
進入木香花棚,如雪的花瓣隨風旋轉飄落,美麗不可方物,木香花棚呈一條長長的甬道形狀,陽光照射進來,整個通道中都泛著碧綠雪白,煞是美麗。
越往前走,細碎的花瓣更是紛落如雨,密密壓壓,猶若冬日大雪!冉顏心里微微一頓,不對啊,現在還沒到木香頹敗的時節,如何會落的這樣厲害?方才路過的時候,明明還不沒有這么多……
她正抬頭看著漫天花雨,空氣中的花香里忽然多了一絲腥甜的味道,與此同時,空中飄著的花瓣竟然多了許多殷紅的顏色,夾雜在一片雪白之中,尤為顯眼。
冉顏心里一緊,疾步向前走去。
耳邊流水聲漸漸變大,拐了一個彎,霍的看見出口一片明亮,落花繽紛之中,一個淺黃色的羅裙女子,被吊在了棚子上,在簌簌墜落的花瓣中隨風輕輕晃蕩,墜得木香花棚的支架吱呀作響。
冉顏腦海中空白了兩息,隨著身邊侍婢的驚叫聲劃破寧靜,才回過神來,面色蒼白的看著被吊在上面的少女,丹鳳眼瓊鼻豐唇,嘴角生著一顆小小的紅痣,分明就是晚綠!
從前那種血液凝固的感覺,一下子又回來,那是冉顏作為法醫最殘酷的一次考驗,那一次她的手術臺上躺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刑偵隊的警花,是被多人襲擊凌辱之后拋尸。
當時冉顏尚且能夠鎮定自如,甚至思維比平時更加清晰,抓到兇手后,她病了半個月,便恢復如常,可是時隔多年,再一次被揭開傷口,竟忽然感覺到了徹骨的疼。
“去叫些人過來幫忙!”冉顏穩住自己的情緒,沖那個驚慌失措的侍婢冷喝道。
那侍婢被嚇得狠了,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聽見冉顏的聲音,便踉踉蹌蹌的跑開,邊跑口中邊不聽的自語,“死人了,死人了……”
冉顏眼眶一紅,抬頭盯著面容慘白的晚綠,想起她總是一副柳眉倒豎、護雞仔一樣的神情,與腦海中那個慘死的好友慢慢重合,同樣爽朗活潑的性格,同樣的嫉惡如仇,就宛如,同一個人慘死了兩次一般!
冉顏努力拋去一切影響自己的情緒,迅速的觀察現場。
木香架子不算特別高,約莫八九尺,地上散亂的花瓣中腳印零零碎碎,明顯是方才一群女子經過時留下,旁邊一個倒塌的高凳,目測高度剛好能夠得上晚綠的腳。
而晚綠,鬢發散亂,衣衫散開,露出里面破舊打著補丁的訶子,訶子完好無損。冉顏目光落在吊著她得布條上,那個應該是晚綠的腰帶。
這個現場布置明顯比玉蘭居那個場面要精細的多,只是兇手似乎忘記給制造一個最重要的條件,那便是動機,不管自殺還是他殺,總得有個原因吧!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自殺,怎么會在別人的府里自殺!
一縷鮮血順著晚綠的腳流淌下來,染紅花瓣,冉顏繞到她身后,仰頭看過去,能清楚的看見晚綠的后脖頸有一大片血殷出來。
晚綠情形明顯是被人襲擊之后吊在花棚上。冉顏眼眸微顫,心里不可遏制的升起一絲希望。
木香花還在四處飄散,血流依然這么多,有可能晚綠被掛上去沒有多長時間,更有可能還有血液流動。
意識到這個問題,冉顏心里隱隱焦躁起來,若是晚綠還沒有死,被吊在上面一刻,便多一分危險!而她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保證將施救不出差錯。
至于晚綠脖頸為何會受傷,冉顏暫時沒有心思猜測,等到把人弄下來再研究也不遲。
時間似乎過的特別慢,冉顏越來越不能淡然,但她還保持著幾分理性,知道自己一個人私自救人,失敗的可能性更大,因此心里一面煎熬,一面根據各種特征計算晚綠能夠存活的幾率。
只不過須臾時間,冉顏仿佛足足等了半年。
終于,木香花棚中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一群人匆匆跑了過來,這些人里有衙役、捕快,還有留下未走的權貴們。
為首的是一個緋色官服的老者和殷聞書。
“快過來幫忙!”冉顏現在顧不得那么多,先救人要緊,她隨手抓過來一名捕快,“你將她抱下來……”
“胡說!官差還未查看現場,怎能亂動尸體!”緋色官服老者心中本就不愉,心中又認定冉顏是婦人之見,不由得大聲怒斥。
劉品讓熬了幾十年,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調任蘇州刺史一職,上任還沒有一年,竟然發生這樣大的案子,殷府出了一樁人命案子,本就不得了,誰知還不到半個時辰,竟然又死一個,自然不敢怠慢。
“我是醫生,她還沒有死透,若是救活了,豈不是更有價值!”冉顏聲音平平的道。上一次,她見到好友尸體的時候,已經無可挽回,所以只能拼命的從尸體上尋找出有利于刑偵的線索,而這一次,機會就在眼前,她無論如何也要把晚綠從死神手里搶回來!
“請不要再猶豫了!生命在流逝!”冉顏知道,若是不說服這個大官,捕快也不敢私自動手。
劉品讓擰眉靜靜的看著她,不大的眼睛中精光和怒火混雜,無比駭人。
冉顏與之對視,絲毫不弱。
一時,花棚里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對視約莫五息時間,眾人卻覺得仿佛過了一個時辰。
“好!老夫準了。”劉品讓沒有出身背景,能混到這個位置上,識人的功夫自然一流,冉顏目光中的認真和堅持,是他從未見過的,莫名的便讓人信賴。
“劉刺史!”殷聞書立刻阻止,在他看來,這簡直是瘋了,居然如此輕易的相信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娘子!
眾人也是一臉驚愕,只有幾個老者做沉思狀,并不曾出言阻止,卻也未贊同。
“多謝。”冉顏本已經做好了下一步的勸說,卻沒想到劉品讓居然立刻同意了,當下道了一句謝,立刻轉頭對身邊的捕快道,“你將這個高凳扶起來,站在上面,小心莫要碰到她的身體,然后小心抱住她,另外一人上去慢慢解開繩結,然后不要動,聽我指揮。”
“你們按照她說的做。”劉品讓不顧殷聞書的阻止,吩咐道。
“是!”兩名捕快齊齊應了一聲,而后飛快按照冉顏所說的方法去坐。
說罷,又轉向殷聞書道,“據說這侍婢并不是殷府的,誰家侍婢會想不開,跑到旁人府上自殺?這明顯是兇殺!至于現場什么的,只占用一塊地方,也沒有什么大礙。”
“可是這不合規矩,而且,這侍婢已經被吊多時,恐怕早已經死絕,是在我殷府出的事,劉刺史怎可不仔細查線索,反而聽信一個小娘子的胡言亂語!”殷聞書臉色鐵青。
在場之人,更偏信殷聞書的觀點,紛紛出言勸阻。
不,不對!冉顏聽見殷聞書的話,心里第一個反對,看現場的血跡和晚綠脖子上傷口的情形,她分明被吊在上面沒有多長時間,最多,不超過一盞茶。
只是她沒空理會他們的爭執,嬌美的容顏仿佛布了一層寒霜,粉嫩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黑沉的雙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兩名衙役的動作。
一襲紫衣的冉顏仰首立在微風里,衣裙輕輕翩飛,白色花瓣紛紛如雨,耀眼的陽光從入口處照射進來,在她周身布上一層霧蒙蒙的光暈,一時讓在場的許多男人看的呆住了。
就連劉品讓這種見慣了風浪的人,也不得不贊嘆,眼前的這個娘子容貌美麗倒還是在其次,她從認真時,從內而外散發的光芒,讓人忍不住會自慚形穢。
一時間,嘈雜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
“對,不要急,慢慢將她放下來,另外一個人接住。”冉顏一動不動的盯著捕快的動作,繼續道,“將她輕輕放平,躺在地上。”
做好這一切,冉顏立刻上前去查看晚綠的情形,她方才與劉品讓說的言之鑿鑿,實際上心里并沒有十成把握。但看到晚綠脖子上的傷痕,不由稍微松了一口氣。手扼的痕跡并不明顯,只是被傷到了頸部的大動脈,血流已弱了許多。
冉顏面前一閃而過方才趕過來時,在空中看見被血浸染的花瓣,很可能是大動脈被擠壓時,血呈噴濺狀灑出,從而染到了上面的花。
冉顏抬頭看了一眼棚頂,果然看見有些長形點狀血痕,心中更加肯定,晚綠被掛上去的時間并不長,她伸手摸了摸晚綠的心口和頸部,心跳已經極其微弱,身體還的溫熱也在漸漸流失……
如果晚綠不是動脈被傷,很有可能會進入假死狀態,但現在流血過多,本就已經微弱的生命跡象隨著血液的流失將會越來越危險!
當下,冉顏從頭上的發髻里抽出一個細細長長,用白絹包裹的東西,在手心里攤開,赫然是十余根銀針!
在場所有人都不禁面帶詫異,一個小娘子居然在發中藏有銀針!
眾人還在驚奇時,冉顏已經飛快的將銀針刺入動脈附近的穴位中。針灸,并不能立刻止血,但是可以減緩血液的流速,不至于讓人立刻失血過多而死。
緊接著,冉顏坐在了晚綠頭部,雙腿叉開蹬住晚綠的肩部,這個姿勢極其不雅觀,但在場的人多半都被她新奇的救治方法吸引,倒并未在乎她的動作。
冉顏飛快散開晚綠的發髻,用手抓住頭發,腳蹬其肩,使晚綠頭部抬起,口中吩咐道,“過來兩個人,按摩她的喉嚨和胸口,另一人按摩拉伸手腳。”
晚綠的頭部被抬起之后,脖頸間的血忽然又流的更兇猛了些,冉顏面色有些蒼白,如果遲遲這樣下去,人非但救不活,還有可能流血身亡!
“請幫我找些三七粉來!”冉顏道。
殷聞書雖然滿心不忿,卻還是吩咐小廝,“去找三七粉!看看府里藥房可有!”
大家族的府邸中都會備著私人的藥房,也許藥物不算齊全,但常用的藥都會存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冉顏一邊幫晚綠抬頸,一邊指導兩個捕快按摩的方法。兩人也是血雨腥風里闖出來的,對一些簡單的救治很熟悉,因此上手很快,這也是當時冉顏拉兩個捕快,而不曾隨隨便便拉來衙役幫忙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