囪十一郎看起來約莫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兩腮有些肉,好似尚未消去的嬰兒肥,面部線條比起蕭鉉之都要柔和許多,眉眼生的極為明麗,那眉,并非蕭家多數郎君特有的鋒利劍眉,修長而平和,眸子清澈,看上去很是無害。
冉顏十分詫異,在她的推測,蕭十一郎恐怕是個野心勃勃之人,所以才會和東陽夫人有瓜葛,可他生成這副面相,實在太能迷惑人,也太出乎冉顏意料了。
蕭十一郎似乎察覺到冉顏的目光,眼神微轉,偷偷看向冉顏,見到冉顏相貌如此精致秀美,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隱秘的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唇角微微彎起,卻沒有注意一旁的蕭頌。
冉顏愕然,就這種處境還想著調戲嫂子!看來果真是個浪蕩子。
蕭頌眉頭一皺,周圍的溫度仿佛生生降了幾度,醇厚的聲音帶著令人膽顫的冷意,緩緩打破屋內的寂靜,“十一弟莫急,待族長處置過后,兄長會親自為你引見你九嫂。”
其他人也自是察覺到蕭鑠之的細微動作,只不過從旁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被蕭頌這么一戳破,頓時滿屋子一片死寂。
蕭氣的渾身顫抖,一巴掌巴在幾案上,怒道,“來人,蕭鑠之在祠堂之上行為不端,褻瀆先人,責十杖!”
在祖先面前輕薄兄嫂,這還得了。
蕭頌余光瞥見有人微微直起身,似乎想要求情,蕭頌便先一步直身恭敬的道,“族長還請息怒,十一弟性格向來活潑,我看他也只是好奇,小懲以戒也就罷了,杖責是否太過嚴厲?”
他神情嚴肅,情意拳拳似乎真是要為蕭鑠之求情。
但“活潑”兩個字簡直如一把利刃直刺蕭心底,三房的兒郎在隋末時幾乎都英年早逝,一共就留下這么一根獨苗,當年蕭琢臨死前親手把還在襁褓中的蕭鑠之托付給蕭,請蕭一定幫他好好將這個孩子撫養成人,即便不能成大器也要是個堂堂正正的兒郎,不要辱沒蕭氏一門。
蕭琢與蕭乃是同母所出,感情甚篤,想著兄長只留一根獨苗,因此對蕭鑠之比對自己兒子還好。
蕭鑠之小時候比蕭頌乖巧不知百倍,也十分聰穎,蕭很滿意,長大之后,蕭鑠之漸漸沉迷于女色不思進取。開始時,蕭心想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預示著讓三房需以子嗣為首要?因此只是略略斥責一番,不但給蕭鑠之娶了一個身出名門、端莊貌美的正夫人,甚至還娶了兩房側室媵妾、侍妾加起來更是有十二人之多,沒想到他是變本加厲,不斷勾搭府內侍婢,還時常夜宿妓館・・・・・・
蕭自覺地愧對三哥的托付,都成了一塊心病,幾乎到了要死不能瞑目的地步。
此刻被蕭頌這個輕輕一戳,他頓時火氣更旺,氣的咳了幾聲順了氣之后才恨恨道“我沒瞎,用不著替他推脫打!”
蕭頌見蕭心意已決,便也不再多少什么,面上還帶著淡淡的惋惜,端坐著等待上家法。
蕭鑠之心中大恨,卻也不敢辯駁,生怕蕭頌會把十杖煽動成二十
冉顏看了蕭頌一眼,旋即垂眼盯著自己的衣袖。不一會,砰砰的悶響聲便響起,間或摻著蕭鑠之的痛呼。
約莫才六七棍下去,冉顏已經隱隱能嗅到血腥味,不由抬眼去看。那杖是鐵杖,表面極不平整,用刑的人也都是體格健壯的漢子,只消三五下便皮開肉綻,全然不是冉顏想象中那種幾個婆子用木棍拍幾下。
原本冉顏還認為十杖處罰不算重,一看之下,覺得倘若二十杖下去,半條命就沒了。這十杖至少也得趴上十天半個月。
“我再問你一遍,究竟為何約見春來?”蕭直直盯著趴在地上的蕭鑠之,冷聲問道。
蕭鑠之這個時候竟依舊笑的出來,喘著粗氣哼聲道,“她那個模樣,我能看得上她?倘若不是她約了我,我才不會對這種姿色的侍婢下手。”
蕭鉉之微微蹙眉。但是蕭鑠之說的也是事實,他喜歡女人,卻也的是美人才行,他閱女無數,就算想換清粥小菜,也必不是春來這樣
所以蕭鑠之此話一出,多半的人都信了,均嫌棄的看向春來――好一個想飛上枝頭做鳳凰的賤婢!
冉顏看了蕭頌一眼,他面無表情,也不知是信或不信,冉顏卻是不信的,倘若春來真的只是想飛上枝頭,蕭鉉之的條件怎么看都比蕭鑠之要好很多,好好的一個癡情美男放在眼前,哪個女人會巴巴的跑去跟別的女人搶另外一個花心大蘿卜?而且春來又不喜歡十一郎。
蕭撫平怒氣,轉向春來問道,“你約鑠之,當真只為了引誘他?”
春來垂著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目光,準備一咬牙,就說“是”,可是她話還在嘴邊,便被蕭鉉之截斷,“不是!”
眾人目光唰唰的看向蕭鉉之。
沖動!
蕭頌目光微閃,自然而然的垂眸掩住這一瞬的變化,再抬眼時,還是一片波瀾不驚,思緒飛快的劃過,打斷他的話道,“我勸十弟還是莫要感情用事,縱使春來跟了你十余年,沒有功勞也有份情意在,但你也深知我們蕭家向來賞罰分明,大房就剩下你一個嫡子,莫要為了區區小事壞自己前程才是。”
這事情若是落在蕭鉉之身上,充其量也就是一頓板子,但是于他做了于自己名聲有礙的事情,將來入仕,定然困難重重。
當然,蕭頌勸阻他,主要目的可不是為了他的前程。
而且蕭頌這話,雖都是說春來的錯,卻也把她的與蕭家的情分也提了提。這一點,蕭鉉之也是明白的,被蕭頌打斷,也使他稍微冷靜了些。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跟了十郎許多年,見他不喜歡奴婢,所以才勾引十一郎,奴婢任由家主處置。”春來急急道。
春來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保全東陽夫人,更為了保全蕭鉉之,如若蕭鉉之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她做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她滿眼乞求的看向蕭鉉之,求他不要做傻事。
“族長,各位族老,大夫人來了。”有小廝在門口通報。
蕭頜首,“讓她進來。
話音才落不久,門口光線一暗,東陽夫人在一名侍婢一名婆子的攙扶下走了進來,面色尚有些蒼白,依舊是寡淡清遠的神情,在一襲素衣的映襯下,彷如隨時能消散薄煙。
東陽夫人向主座上的蕭微微欠身。蕭擺擺手道,“你身子不適,不必如此多禮,請坐吧。”
待東陽夫人坐下,蕭才道,“春來在孝期私下約見鑠之,她已經供認不諱,做出這等辱沒蕭氏的惡性,不嚴懲不足以立族規,你可有何意見。”
“是我疏于管束,才使得院子里的婢女膽大妄為。也不過是個侍婢罷了,杖殺或驅逐也都在情理之中,不過還請族長和各位族老,念在她盡心盡力照顧我孤兒寡母數年,從輕發落。”東陽夫人聲音輕輕淡淡,聽不出絲毫情緒。但是她的意見,卻不容忽視。
蕭氏小輩的人可能不怎么買她的帳,但是在這些曾經是西梁王爺的族老眼中,東陽夫人還是西梁后主的皇后,是他們的長嫂,而且心甘情愿的為后主守寡這許多年,德行無虧,雖然年輕卻是值得他們敬重的。
春來一事牽扯到族中有人血結外力,讓他們提高了警惕,同時也打算暗中調查。
春來的死活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這件事情的背后。
族老們商議一番之后,由蕭開始總結,前半部分長長的一段,引經據典,大意也就是:我們蕭家是有胸襟了,雖然春來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但念在伺候主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有大夫人求情,便網開一面。
重點卻只有八個字:杖責三十,逐出蕭家。
“族長!”蕭鉉之立刻有些坐不住。
冉顏看著還趴在地上幾乎奄奄一息的蕭鑠之,也知道他為什么這么激動,杖責三十之后,很有可能就是一具尸體丟出蕭家了・・・・・・
還有一點冉顏不知道,處罰本家子弟,那棍子都是落在臀部,肉多又不會傷到臟腑,只不過是吃些皮肉苦,而逐出蕭家,尤其是仆婢,則是亂棍招呼,可以說一頓下來就算不死,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而對蕭鑠之的懲罰也不算輕,從即刻起,連跪三日祠堂,之后禁足一年,吃齋念佛,為孝明帝和宣惠梁皇后(太夫人)守墓,不得沾葷腥,不得近女色,不得踏出陵寢范圍半步。
“鉞之,你留下督刑吧。”蕭轉向蕭頌道。
“是。”蕭頌拱手應了。
這就是蕭刻意給蕭鉉之放水,原本應該是某位族老,或者某房的嫡長子來督刑,但如蕭銳之那樣嚴肅刻板的人,打下去絕對是實打實的三十杖,但蕭頌辦事要靈活的多。
蕭鉉之心中大喜,心覺得今日果然沒有求錯人。
眾人陸續散去,蕭鉉之默默的向蕭頌行了禮,請他關照一二。
這一場亂之中,最大的輸家無疑是東陽夫人,因著此事蕭氏一族開始對她生疑,倘若不能洗脫嫌疑,無論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把蕭鉉之推上族長之位。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