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賢明的君主,多多少少都有些惜才,李世民尤甚。
縱然他心里對一個小娘子有如此驗尸之術十分疑‘惑’,但沖著冉顏這份冷靜,再加之他現在為太子之事頭疼,根本不‘欲’追究,于是只淡淡道,“說驗尸結果吧。”
冉顏心知暫時安全,心中稍安,便道,“依照妾的猜測,被害者是猝死,而造成他死亡的罪魁禍首,不是背部的傷口,而是腰‘臀’那里幾個不起眼瘀傷。”
“哦?”李世民心中不信,他年輕時是在戰場上滾打出來的,哪個沒有受過皮‘肉’傷?在他看來,那個太子中庶子身上所受的傷雖然很嚴重,卻不至于死亡。更別提幾個沒有破皮的瘀傷。
冉顏正頭疼,這其實對于一個有經驗的法醫來說不難猜測,但如果想解釋給一個不懂現代醫學的古人聽,縱使李世民再智慧,冉顏也沒有多大把握能令他信服,所以求助的轉向劉青松,“劉醫丞,請你解釋一下血栓栓子吧。”
劉青松恍然,經過冉顏這么一說,他也明白了太子中庶子的死囡了。
他在這里呆的久,對于大唐人的思維方式了解較深,并且比冉顏能扯的多。
“回稟圣上,我們人體內分經脈和血脈,心臟跳動,讓血脈流動起來,人才能活。正常人的血脈中是暢通無阻的,一旦有東西堵住了血脈,尤其是堵住心臟附近的血脈,致使血不能順暢流通,就會導致人突然間死亡。”劉青松盡量簡化語言,把一切醫學名詞全部都深入淺出,說的十分通俗,總算八九不離十。
他頓了一下,給李世民幾息的理解時間,見他沒有任何‘迷’‘惑’不解,便繼續道·“而用力擊打人體,不僅僅會對皮‘肉’造成損傷,重擊亦會令里面的血脈有損傷,就像我們外面受傷結痂·痂過一段時間就會脫落,而血脈里面脫落的痂隨著血脈流動,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最終堵住重要血脈,導致某個時間突然死亡。”
冉顏滿心詫異的看著他,生怕李世民會多想,所以面上不敢流‘露’一絲異樣。
心里卻不得不感嘆·劉青松可真是太能吹了!
不過現實的情形雖然不是這樣,但明顯劉青松這個說法更容易讓普通人理解。冉顏就權當他是在比喻了。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血栓栓子一般會出現于下肢的深層靜脈。如果身體的下肢受到了暴力反復的打擊,被打擊部位的靜脈就會受到外力的擠挫,靜脈上的內皮細胞就有可能壞死脫落,情況也正如劉青松說的樣。
經過血流的反復摩擦,壞死細胞就會形成栓子。
當栓子形成脫落后,它順著人體血液循環的路徑通過下腔靜脈進入到右心房,再到右心室。當栓子到了右心再通過右心到達肺動脈時′它的通道越來越窄,最終堵住肺動脈。
其后果不言而喻。
冉顏接著劉青松的話道,“這一點只是妾的猜測·如果想證實就只能解剖。而懂得這方面的人可以說全大唐沒有幾個,得不到廣泛的認可,即便解剖了,恐怕也不能作為證據。”
李世民看向冉顏,這話聽起來很狂妄,但他從她的神態中看到的并不是狂傲,而是嚴肅認真,讓人覺得,這些話沒有一絲夸大的成分。
而事實也正如冉顏所說,她從來不是個夸大其詞的人。
在后世·這些東西也不被普通人所了解,但后世的醫學已經發展到某一高度,這些知識是醫學界的共識,并且后世具有龐大的醫學體系和一系列規范的制度,所以這個能被當做判刑的證據。但在大唐就冉顏和劉青松兩個人懂,總不能他們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但尋常人只一兩次被重擊·發生這種情況的幾率不大。”冉顏看見李世民面上掩不住的驚愕,頓了頓才又道,“就妾觀察尸體腰部和‘臀’部的瘀痕來看,很有可能是被害人生前長期遭到木質鈍器暴打。”
太弈中庶子被長期虐打!誰敢長期虐打朝廷官員?結果已經呼之‘欲’出了。
李世民身上的怒氣頓起,霎時間籠罩了整間屋子。
冉顏明明看他靜靜的坐著,卻不知怎的,感覺那怒氣像是狂龍怒吼一般,令人膽戰心驚。
許多年,他許多年沒有動過這樣的怒氣了!
李世民臉‘色’發黑,猛的一掌拍到幾面,“剖!朕要親自觀看!”
冉顏和劉青松滿面驚訝。
看著李世民咬牙切齒的模樣,冉顏忽然明白了一個父親的痛心疾首。
承乾,不僅僅是個宮殿名字有哪個父親會隨隨便便的用出生地命名自己的嫡長子?承鶻乾坤,因為有這一層含義,又恰巧出生在承乾宮,所以才會選擇與宮殿同名吧。
單單看這個名字,便知道李世民在李承乾身上寄予厚望,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解剖就解剖吧,就當是授課了,但想讓不懂的人能看明白,冉顏還真是沒有多大信心。
“你們先回去吧,朕令人安排解剖尸體的時間。”李世民怒過之后,略‘露’出一些疲態。他揚聲道,“忠瑞!”
“老奴在。”忠瑞立刻推‘門’進來。
“帶獻梁夫人和劉醫丞出宮。”李世民道。
“是。”忠瑞道。
冉顏看了一眼這個略顯滄桑的一代帝王,閉著眼斜靠在胡‘床’靠背上,顯得那樣落寞孤寂。
她起身和劉青松一起隨著忠瑞出‘門’。
宮內雖然紛繁復雜,各種勢力都集中在此,但李世民想要瞞著他們干點什么,還真就沒有人能夠發現。
忠瑞帶著兩人走了一路,竟是連一個人影都不曾遇見,一路順利的到達了長樂‘門’附近。
“兩位隨著內典引出宮吧,老奴回去復命了。”忠瑞道。
冉顏和劉青松道了謝,轉身才看見宮‘門’前果然有個宦官在等待。
到這里一切都正常了,就如,他們原本就是隨著內典引出宮一樣,只是稍微遲了那么一會兒。
直到坐上馬車,冉顏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全部都濕了。
經過這一遭,冉顏總算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伴著一個‘精’明的虎,更容不得有一絲錯處。她也越發的理解蕭頌,在朝堂上,‘精’明圓滑之人活的長久,并且能夠兼顧家族,直言剛正之人活的肆意瀟灑,但他們須得把自己的腦袋甚至全家人的腦袋別在腰帶上的覺悟。
幸而,李世民不是個‘性’情反復的人,心‘胸’也開闊。在秦以后,除了大唐,除了貞觀之世,還有還有哪朝哪代能容得下魏征、張玄素之流?
“冉顏,你可嚇死我了!”劉青松坐在車上很久才找回魂,“居然敢那么跟皇帝說話······我說冉‘女’士,你是不是淡定的過分了點。”
諫臣敢頂撞皇上,是因為他們占了理,占了道義,才有膽斥責皇上。冉顏方才可不同,她是欺瞞皇上,被人給拆穿了!
冉顏緊張之后渾身都像卸去力氣一般,懶懶的看了他一眼,“根據心理學分析,長期處于高位的人,會覺得通過其能力和手段得到實話更加可信,并且更容易生出成就感。相反,若讓他覺得你言辭中依舊有虛假成分,這才是侮辱。”
換而言之,第一次小小的隱瞞被李世民看穿了之后,他雖然會因為欺騙而不高興,但既然他‘私’下召見詢問案情,說明這點不高興并沒有到了讓他動怒的地步,如果在他的威嚴之下,還繼續欺騙,那他會認為這是對他威嚴的挑戰,才真正是一種侮辱。
而且長期浸‘淫’權謀的人,越是大實話他越愛聽。況且冉顏請罪的時候說了,隱瞞是為了自身和家人安全,純屬‘婦’人之見。
李世民倒也不小心眼,再加上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李承乾的事情上,只要不繼續觸怒他就沒有什么大事。
冉顏微微彎起‘唇’角,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還是隱瞞下了許多事情。
她先用官員長期遭受毆打的事情‘激’怒了李世民,接下來倘若他能夠沉住氣再問,冉顏自然會如實繼續說,但不出她所料,李世民的憤怒瞬間達到了頂點。
對于李世民來說,并沒有必要知道整個案發的過程。他親自過來,只要知道結果,只要知道這件事情究竟與李承乾有沒有關系,而冉顏的答案已經告訴了他想知道的。
“真的要解剖?”劉青松語氣中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圣上不可能一個人獨自觀看,必然要找幾個懂醫的。”
能在大唐至尊面前解剖,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他們過于超越時代的解剖術,被眾人親眼觀看之后,究竟是會得到贊揚還是質疑,也未可知。
“大唐人民的接受能力還是‘挺’強的。之前我在蘇州的驗尸,雖然傳了不好的名聲,也沒人把我當妖怪拖出去燒了。現在有了神醫的名頭,再做出點什么神事,也不足為奇。”冉顏道。
劉青松哈哈一笑,“神事?沒想到你還‘挺’冷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