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除了他和任小捕,應該還有一個活人、一個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小家伙。
已將臨盆的蠻女橫死,腹中的孩子卻還活著。
沒有人比有幸重生一次的宋陽更明白,這座世界的天究竟有多藍、多悅目。同樣,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活著、單單就‘活著’這兩個字,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宋陽舍不得這個小家伙辛辛苦苦來了一趟,卻未能世界一眼就離開。
宋陽要給蠻女剖宮、要替死人接生。
按照前世的說法,尤太醫是徹徹底底的中醫,針藥精湛,但動刀手術全不在行,十五年里宋陽和他學習醫術有了不小的成就,但說道刨宮他也全無把握,好在學習醫道對人體構造足夠熟悉,現在勉強可以一試……月刃輕輕劃動,宋陽只能左手持刀,幸好他的左手也足夠靈活、足夠穩。
取出小家伙的過程,實際分作剖腹、剖宮兩個步驟,因為全不用顧忌大人,由此第一步也順利得很,而剖宮才是真正的關鍵,稍有不慎就會傷到胎兒。
任小捕站在尸體的另一側,側著頭、閉著眼不敢看。宋陽也緊張呼吸不暢,割開腹肌后緩了片刻,把手心里的汗水和月刃上的血漿擦凈,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刀入腹。
可是兩個少年誰都不曾料到。或許真的是因為母性天成,蠻女身心已死、但腦中還殘存著保護嬰兒的本能,就在月刃剖開宮壁的時候,蠻女的上身陡得一繃,雙拳重重擊出。
左拳正中任小捕的小腿,‘喀’地一聲,小捕快痛呼之中摔倒在地,小腿骨折;蠻女的右拳則狠擊在宋陽的肋上。同樣是‘喀’的一聲輕響,肋骨折斷,大力轟入五臟六腑,宋陽正在咬牙揮刀,乍起的一口鮮血幾乎盡數從鼻中噴出,但握刀的手竟硬生生地穩住了,不曾深入半分!
最后的雙拳,泄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蠻女倒回,死得透了,而宋陽手中的利刃正已經完全剖開了宮壁,那個小家伙蜷縮一團。
被取出來的時候,小家伙扎手扎腳,好像不情愿、好像想反抗的樣子……是個女孩。
任小捕疼得呲牙咧嘴,抱著自己骨折的腿想哭,但是聽到了小家伙的哭聲,還是滿帶驚喜地轉回頭望過來,跟著哎喲驚叫了一聲:“蠻子女人生了個小妖怪。”
宋陽揮刀割斷臍帶,用衣服把小家伙裹好,這才罵道:“胡說,就是個孩子,哪里像妖怪。”
“滿身皺紋,不像孩子,更像個老太婆,不是妖怪是什么。”腿疼也不耽誤任小捕的不服氣。
娃娃安然無恙,宋陽心情大好,笑著說道:“少見多怪,你剛生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可能,我比她漂亮得多。”任小捕這句話說得信心十足。
宋陽呵呵笑著,抬起左臂把小女孩遞了過去:“先幫我抱一下、托住屁股、小心脖子。”話剛說完,他的身子驀地一軟,躺倒在地。
蠻女那一拳正中要害,而且與任小捕不同,當時宋陽身體不曾稍動,完全是硬生生地受下了那記重拳,就算他身體強健也消受不起,到現在再也堅持不住,昏厥了過去。
任小捕看了看懷里的嬰兒,又看了看昏倒的宋陽,徹底傻眼了……
等宋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不見,又是漫天星月,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身前篝火噼啪輕響,任小捕坐在他旁邊,沒看到他已醒來,正可憐巴巴地抱著小女娃,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宋陽舔了舔嘴唇,發覺唇齒間并不干枯,明白任小捕在他昏迷時不停給他喂水了。
換目四顧,自己正躺在一個干燥處,遠離密林中的殺戮場,在身下還墊了些草枝,應該是小捕快拖著殘腿,把他安頓好的。
另外他們身邊,還有些傷藥、夾板。不用問,還是小捕快,她從和尚兇手身上收集了這些東西,可一樣也不會用,只能亂七八糟的堆在那里。
宋陽輕輕咳嗽了一聲。
任小捕忙不迭抹掉眼淚,歡喜轉頭:“你醒了?沒事吧?快快,該、該怎么辦?小妖怪快死了……”本來就先天不足的嬰孩,整整一個白天都吃不到奶水,現在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要不是山溪蠻體質特殊、天生生命力旺盛,也絕堅持不到現在。
宋陽抬起左手,從腰間的鹿皮囊中掏出一只瓷瓶。平時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足足用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完成,而左臂一動,受創的五內也受到牽連,疼得他滿頭大汗。
任小捕用衣袖幫他抹汗:“就是掏個兜,讓我幫忙就成了。”
“皮囊里面藏了只蝎子,防賊的,除了我別人都動不得。”宋陽苦笑搖頭,把手里的瓷瓶遞給小捕快:“打開。”
瓷瓶才一打開,一陣芳香就撲鼻而來,里面裝了十幾枚指肚大、朱紅色的藥丸。
“取一顆出來,用清水化開,給小、小妖怪灌下去。”
與祛除尸臭的綠色藥膏、假‘紅淚飛灰’這些宋陽自己鼓搗的小手段不同,這瓶紅色丹藥是尤太醫當初在燕都時親自煉制的,藥丸的成分無一不是珍惜之物,可它什么病都治不了。唯一的用處僅就在于:補充體力。即便是壯年,吃上一顆,一天都不會覺得餓。
當初尤太醫煉制這道方子的初衷是因為……他懶得吃飯。但是落戶小鎮以后他總算明白了,沒錢就買不起煉藥的珍貴材料,沒錢不光得自己學著炒菜做飯、還得一口一口地把飯吃進肚子里。
從落戶小鎮后,這瓶藥就被尤太醫隨手扔在角落里,后來被宋陽收到鹿皮囊中隨身攜帶,這瓶藥沒有正式名字,尤太醫就把它喚作‘不餓’。
‘小妖怪’喝下‘不餓’化成的藥汁,小臉蛋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很快又睡去了。現在宋陽也沒力氣吃東西,讓任小捕也給他喂了一粒‘不餓’。
小捕快對這瓶藥興趣濃厚,在聽宋陽大概解釋過藥效后,嘟囔道:“我在陰家棧里餓得要死,也不見你拿出一粒來。”
‘不餓’聽著可笑,可實際上無論配方還是效果,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奇藥,毫不夸張的說,在特殊情況下,一顆藥丸就是一條性命,宋陽哪舍得把它隨便送人,何況他和任小捕很熟么?
不過宋陽還是笑道:“你要真饞得不行,就吃一顆嘗嘗吧。”
任小捕天生愛吃愛睡,平時要是聞著這么香甜的味道,無論如何也要吃進嘴巴的,但此刻卻搖了搖頭,嘆氣道:“還是算了,一共就那么幾顆,還不知道要被困幾天,小妖怪還指望它活著,留給她吧。”
宋陽笑了笑,岔開話題:“你的腿怎樣了。挪過來我看看。”
骨折的小腿早已腫脹變形,顏色青紫,一根根血筋高高鼓起,蚯蚓似的扒在皮膚上。小捕快不會正骨,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傷勢,整整一天都鉆心的疼,剛才和宋陽說話時,她一直咬牙忍著不提。現在把傷勢亮出來,她的眼圈又紅了。
宋陽又讓小捕快把搜集來的傷藥遞上來,逐一分辨,選出鎮痛、通絡等幾位有用的,然后說道:“我動不了,只能你自己接骨,不用擔心,藥物和夾板都是現成的,聽我吩咐一步一步做下來,保證過一陣你又能到處抓賊,不過會有些疼,你得忍住。”
任小捕把娃娃放在地上,隨手抓過一根樹枝咬在嘴里,沒有一點猶豫,口齒不清道:“你說。”
……
小半個時辰,在宋陽的指點之下,小捕快接骨、涂藥、上板,疼得吼吼大叫,終于處理好自己的傷勢,而后再也堅持不住,抱著小妖怪,躺在宋陽身旁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陽也不再做聲,閉目而寐。他的內傷不輕,身體難有動作,沒法給自己醫治,暫時只能仗著身骨強健來自愈,而睡眠時,就是身體自我修復最快時,他得多睡覺。
半夜時分宋陽醒來了一次,側頭一看,任小捕蜷成了一團,鉆在他懷中大睡,至于小妖怪,早被她扔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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