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腳下不停,向著大山深處趕去,心里則反復琢磨著四個字:還差一年。
尤太醫的煉血術,要到宋陽十八歲才算大功告成,距離現在還差一年。固然,煉血之術能拓經脈,最后這一年,對于他日后武功進境、成就尤為關鍵,但宋陽考慮的并非這一點。
雖然在宋陽懂事之后,尤太醫就再沒提過他偷右心位娃娃施展‘煉血術’的目的,但是當年馬車上的喃喃自語,宋陽還清晰記得:
等到十八歲,煉血術大功告成,尤太醫要從宋陽的手指尖上取走幾滴鮮血。
還差一年,尤太醫小半生的苦心經營,就要得到結果了。不管他要自己的指尖血做什么,宋陽都決意成全‘舅舅’。
顧昭君找上了門,要宋陽用‘最后一個付家嫡傳’的身份收服丞相舊部,乍看上去,身份、財富、權力唾手可得,可再之后呢?宋陽無意卷入那些和自己無關的爭斗。
對付潛訓,宋陽絕談不到敬愛、感激,他無意替丞相報仇,更不會帶著丞相生前的勢力去替一個不相干的人賣命。
說穿了吧,他真正想要的東西,至少到現在為止,這個世界沒人能給,所以沒人能夠收買他。
但是顧昭君知道宋陽的身份,即便他不會說出去,終歸也是個隱患。宋陽沒蠢到想要去把姓顧的徹底鏟除,他要做的就是再拖上一年,等十八歲時,尤太醫得償所愿取血而去,宋陽也再無牽掛,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憑他的本領、心思,到哪里不能安身立命?
到那個時候,所有那些煩惱人的身份、勢力都會被他徹底甩掉……還差一年,總要成全在這一世里對自己最好、最疼愛的那個人。
離開小鎮范圍,周遭荒無人煙,宋陽不再隱藏身法,內勁流轉中,‘龍雀沖’催動開來,宋陽發力狂奔。
‘刀是霸道’,兩年里宋陽修習的諸般武技,也都穩穩占住‘霸道’兩字,‘龍雀沖’的身法也是如此,步伐全無輕快可言,落地沉重土石飛濺,但急沖迅猛如風疾火烈,長草卷揚兩下躺倒,一道人影轟轟烈烈向前沖去,仿佛沒什么能擋住他的下一步。
半天之后深入大山,正在奔跑中,忽然一陣腥風卷揚,一陣比著‘龍雀沖’還要更沉重的腳步,從宋陽身后響起,速度奇快向他追來。宋陽吃驚不小,要知道他現在比著健馬還要更快得多,山中猛獸休想追上……
宋陽詫異回頭,一頭大鳥。
稍有些鴕鳥的輪廓,但體型比著鴕鳥要大的太多了,足有兩人高,最讓人駭然的是兩處:巨大的喙,它若張口,可以輕易吞下人頭;另一個怪異的地方是翅膀…...大鳥不會飛,翅膀早已退化、萎縮,但它的翅膀上赫然長著一雙利爪。
還不等宋陽看得再清楚些,大鳥就沖到跟前,挾著前沖的勢子,巨喙如電向前啄下。
鳥嘴實在太大,以至恍惚間讓人覺得是一把大斧迎面砍下,宋陽想也不想,一拳‘龍雀轟’!
拳也好、刀也好,都只有一個套路:每一動都是孤注一擲。就因為宋陽選了刀,所以尤太醫傳下的武道,狂猛到毫無‘理智’可言。
嘭的一聲悶響中,‘龍雀轟’正中鳥喙,跟著一人一鳥同時發出怪叫,各自向后摔去……天干丁字強者,蘊滿力道的一拳,就算是堅硬山石也會砰然爆碎,但大鳥強橫到匪夷所思,被巨力掀翻之后只是晃了晃腦袋,翻身又跳了起來。
宋陽也一躍而起,同時右手翻轉,解下長刀。黑色絲絳滑落在地,龍雀刀顫顫輕鳴,斜橫護在主人身前。
鳥是蠢物,頭大但腦子小,拍著短小可笑的翅膀再次沖來,而下一個瞬間里,隨著宋陽一聲暴喝,紅色長刀掀起一道血色長弧,正中大鳥頸、身交匯之處!
可是宋陽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大鳥的身體堅固異常,憑著龍雀鋒銳,竟未能把它一劈兩斷,僅僅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尺余長、寸余深的傷口。
對于體型龐大的野獸來說,這點傷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鳥轉回身,凄厲啼嘯著想要再次撲擊,不料它才剛一動,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傷口鮮血狂噴,體內的力量迅速流失......龍雀有‘鱗’。
不止刀鋒傷敵,刀身上的細小鱗片也會割入肌理,一刀砍下,留下的傷口如犬牙交錯,中刀者稍一用力,傷口立刻崩裂,血如泉涌,如果一心逞強,用不了片刻就會失血脫力。
龍雀傷人,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口子也足夠了。
大鳥掙扎了幾下,轟然摔倒,不長功夫就失血而亡。宋陽收刀,蹲下來仔細端詳著這頭鳥,越看就越眼熟……認真回憶了半晌,終于恍然大悟,他還真認識這種鳥。
上一世電影里演過、電視里也介紹過,泰坦鳥。這種大家伙算是恐龍的親戚,在地球上它們一萬多年前才告滅絕,沒想到這個世界里居然還有殘存。
這個時候,周遭密林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一小隊山溪蠻緩緩靠了上來。
突見漢人,蠻子立刻顯出戒備,再見漢人腳旁那頭大鳥的尸體,蠻子眼中又流露出幾分驚駭,等宋陽亮出蠻女首領留給他的半截金箍時,幾個山溪蠻換上了滿臉喜色,鞠躬行禮,而后二話不說,上前拉起宋陽撒腿就跑,時不時還回頭張望,目光恐懼……
跑出數里,幾個蠻子仍不停步,但神情略略放松不少,他們不通漢話,只能費力比劃著解釋,好在宋陽還算聰明,很快就弄明白了,這種巨大怪鳥不是本地土著,是最近這些年才突然出現的,在習性上喜歡群居,少則三五只多則十幾頭。剛剛宋陽殺了一頭,用不了多久另外幾頭就會趕來,所以要盡快撤離。
山中多怪物,何況泰坦鳥雖然駭人,但在宋陽的‘故鄉’也是有名有姓的、有據可查的生物,出現在此不值得太多奇怪,宋陽沒放在心上。
真正讓他納悶的,不是大鳥,而是……蠻人。
山溪蠻,素以體格強健、孔武有力著稱,兩年前宋陽見到的蠻子都是如此,可現在在他身邊的這一小隊蠻人,乍看上去沒什么,也能算得上精壯結實,但跑出幾里路后,全都疲態畢現,眼中血絲密布,仿佛接連幾天沒睡覺了,哈欠連天,精神仄仄。如果不是要護送‘貴賓’,他們怕是馬上就會找地方去睡覺。
一個兩個身體不好還說得過去,可個個如此,宋陽想不通。
一行人越走越深,沿途不斷有蠻人接應出來,他們也和最初的幾個同族相似,走不出太遠就倦怠了。因為進入了山溪蠻的地界,宋陽要和蠻人同行,沒再發力奔跑,行進的速度也大打折扣,直到兩天后才來到山溪蠻的老巢……
在漢人眼中,蠻子不通教化。但是山溪蠻在山中繁衍無數年頭,也有自己的傳承、傳統,按照他們的習俗,早在小妖怪沒出生前,就被定為新的氏族首領,當然,小妖怪自己也挺‘爭氣’,是個女娃娃,如果是男孩,她什么也不是。
族長的救命恩人到來,蠻女首領早已聞訊,抱著小妖怪親自迎接出來,在她們身后,還跟了大群蠻子,人人歡笑,或用石錘砸地,或敲響怪異皮鼓,扯開嗓子唱起迎接貴賓的喜慶調子,熱鬧非凡。
宋陽笑呵呵的迎上去,不料還沒來得及開口,從蠻女首領身后忽然搶出幾個老太婆,人人手中提著一只木桶,用力揮動中,五顏六色的可疑液體兜頭蓋臉地澆了下來。
因為沒想到,所以當一桶桶染料潑至,宋陽身體本能反應,‘龍雀沖’頃刻發動,轟轟烈烈地向斜刺里躍出十幾丈,各種顏色的汁液盡數潑空,全都灑落在地。
天干丁字,想要躲開幾個老太婆的偷襲易如反掌。
原本熱烈喧鬧的蠻子們,隨著‘偷襲’落空,陡然安靜下來,笑容還僵硬的留在臉上,但再望向宋陽的目光,變得無比古怪。
從吵翻天到寂靜無聲,其間全無過渡,讓整個場面都顯得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