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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豪賭
一品擂向后推遲,這次上殿不過是走個過場,之前宋陽沒想過要在今天做什么、更沒想過要頂撞景泰。雙方實力差距太遠,什么是報仇什么是送死他分得清楚。
宋陽不挑釁,景泰卻找事……或許天生的對頭牌,早就注定見面不會太平。
景泰賜了宋陽‘說什么無罪’,卻沒賜他‘什么都不說也無罪’;在別人的金殿上談論自家亡國之道,南理鳳凰宮中的那位皇帝又豈能饒了宋陽。前后都是死路。宋陽要還想活,就只能‘跟你拼了’。
目光透過冕旒,景泰直視宋陽。
宋陽剛剛獲賜‘殿上昂首’,迎著景泰的目光,送了他一個笑容,輕松、愉快、和善可親。
景泰為人瘋狂,但他不是真的瘋子,他敢毫不講究風度不請南理入宮節宴,卻不能當著各國使團的面前言而無信、立刻治罪宋陽……對望片刻,景泰揮手喝退群臣,對宋陽點了點頭:“南理若擅動刀兵,的確會惹來無妄之災,你們明白這個道理便好。”
只追字面意思,沒理會其中隱語,景泰輕飄飄地翻過這一頁,但也再沒了興致去追究另外幾位南理奇士的本領,就此把話鋒一轉:“諸位入宮時當見,高臺已起,萬千期待……中土五國各選絕頂武士,較擂天下一品。”
終于提到了正題,各國使節、武士精神都做一振,而景泰的語氣卻不急不緩,毫無興奮之意:“舉世共鑒,天下一品,此乃中土從未有過的盛事,朕卻覺得……小氣了些。僅只約擂、比武,卻沒有些像樣的彩頭,又和民夫村婦的撕扯打斗有什么區別?”
說到這里,景泰笑了笑:“朕想問問諸位,要不要賭上一局?”同時他還不忘照顧下南理,轉頭對胡大人道:“南理未派武士,就不用放賭注進來了。”
胡大人心里一松,其他幾國怎么賭都無所謂,只要沒南理什么事就好。
景泰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轉回到吐蕃、犬戎等強國使節處,繼續笑道:“朕是這樣想的,賭注么,大概是那么個意思就好,諸位看看行不行。”說著,他伸出了手指,邊想邊數:“錢三百萬貫、絹十萬匹、牛羊馬匹各一萬頭。”
說完,想了想,他又對回鶻使節說道:“你家牛羊少,可以用駱駝充數,一頭駱駝算六只羊、或兩頭牛……合適不合適的,朕也算不清楚,這個回頭再商量,都好說。”
三百萬貫錢就是三百萬兩銀子,比著南理一年的歲入少點有限,這么大的賭注豐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賭的,由此燕皇宮中的胡大人也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提議選拔‘奇士’赴擂,是個再英明不過的想法了,現在只要看戲就好。
但這個賭注對大燕來說,也不過是一成歲入罷了,雖然不是小數,但也盡能拿得出。對其他三座強國也是如此,金殿上的使官都沒太多遲疑,這樣的價錢不用回國請示,咬咬牙他們自己就能做主。
吐蕃使節日前挨了回鶻人的打,恨不得趕緊開擂讓本國勇士上臺報仇,最先開口道:“這個賭注應了,立字為……”
正說著半截,景泰就擺斷,笑道:“莫心急,朕還沒說完,賭注不止那些黃白俗物,你們都是代表本國皇帝來的,既是皇家賭斗,又哪能不賭江山!”
吐蕃使節一愣,脫口問道:“江山?怎么賭”
景泰猛地一伸手,重重一拍龍椅扶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就賭你吐蕃的天關、斷角崖!”,喝斷響亮,而景泰又把目光一轉,指向犬戎使節:“賭你的白頭山、風沙隘!”
下一個,他指向回鶻:“還有你的烈火城、月牙谷。”
他說的每一處,都如南理折橋關一樣,均是各國邊關要塞、阻擋別國入侵的重要依仗,這些雄關并非都與燕接壤,但對于本國而言,無疑眼珠般重要。
景泰身子一挺,靠入龍椅,這一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燕國的賭注也不例外,朕拿出燕云、嘉峪兩關,再白白加一座……睛城!哈哈,你們占了便宜啊。”
此言一出,本就躁動起來的金殿,陡得嘩然了,這些賭注連燕國的重臣事先都不知道,一場擂臺,他竟要把邊關賭進去,另外還白加個京都……先不說賭不賭得成、賭過之后會不會賴賬,單只景泰現在這個提議,就足夠驚世駭俗了。
可景泰要賭的竟還不止如此:“現在賭注里有了江山,又何妨再添一份真龍血脈?朕膝下,從早已成年的大皇子到還沒滿月的老十九,活著的一共十七個兒子,選出一個,也在這一注之內!具體哪個任你們去選!”話音剛落,剛剛喧嘩起來的金殿陡然寂靜,人人都知道景泰是瘋的,可沒人知道他竟瘋狂如斯,邊關、都城、外加一位皇子,全被他扔進了賭注!
眼看著殿上眾人吃驚錯愕,景泰猛地大笑起來,目光偏執神情瘋狂,伸手一一點過吐蕃、犬戎、回鶻使節,語氣狂妄:“朕用自己的龍子,賭你家的皇兒,敢不敢應?敢不敢賭?!”
誰敢應?
哪個臣子敢替皇帝賭江山……賭兒子?
三國使節都懵在了當場,就連置身事外的胡大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燕國一位重臣,小心踏上半步,鼓足勇氣正想開口相勸,景泰陡然向他伸手一指:“說一字,誅九族!”
喝斷之后,景泰又復大笑,對身前侍立的太監道:“宣出去,朕要睛城百姓都知道朕的賭注。”
消息轉眼傳到了宮外,當燕帝的賭注被一一宣布,驚呼聲一次高過一次,到最后終于變成喧嘩亂喊,人人議論此事,個個激動萬分。
固然意外、固然覺得萬歲瘋狂,但這份瘋狂中的狂妄,又何嘗不是一種歇斯底里的‘振奮’,有人大聲問宣事太監:“請問公公,蠻子們應下了賭注沒?”
宣事太監顯然有修為在身,聞言應道:“萬歲此刻正在金殿上問他們:敢……不敢?!”說完,他又提高聲音,凝聚所有修為,憋紅了臉尖聲喊叫:“敢不敢?”
人群中既有朝廷安排的暗線,更有的是好事之人,在大笑中異口同聲地喝應著,重復著……情緒感染、大喊的人越來越多,轉眼匯聚成巨大聲浪,一波又一波,就只有三個字來回往復:敢不敢?敢不敢!
萬眾鼓噪,巨響穿過重重宮門,直沖金殿,景泰高高在上,聽得哈哈大笑。
如此良久,他才恢復了正常,眼中笑意依舊,望向三國使節:“各自傳書回國去問你家皇帝吧,朕等著你們。今日擂事延后至秋,四個月的功夫,足夠消息往回了。此事不強求,若不賭就請率隊回國,不敢一品之賭,又何談較擂一品。”
三國使節紛紛點頭,宋陽卻在心里琢磨著,如果自己事先把燕國推遲一品擂的真正原因泄露給別國的話……很快他就搖了搖頭。景泰提出的賭注根本就不是臣子敢應承的,即便有必勝把握,也沒人敢當場替國君答應下來,自然也就談不到立刻比武。
而景泰再度轉目望向胡大人:“若胡大人能留下來最好,等秋日里南理奇士再登高臺……朕還等著、盼著,到那時再一睹諸位奇士的神奇本領。”
反正不用賭,登臺還能為南理揚威,胡大人當然點頭應下。
殿上最后的決議傳到宮外,‘敢不敢’的齊聲呼喝一下子變作了轟涌歡呼,蠻夷沒有一個敢當場答應,都要回去請示番主,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落在睛城百姓眼中,早就變成了‘示弱’,否則為何不敢當場答應、現在就登臺比武。
此事轉眼傳遍全城,成了坊間熱議,‘無故’推遲一品擂,本來一件再泄氣不過事情,被景泰幾句瘋話變成了鼓舞人心的強國盛事。而皇帝敢下重注,無疑勝券在握,上上之燕,早就該懾服蠻夷。
金殿之上,又再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之后,景泰揮了揮手,示意眾人散去,他自己也起身走向后殿。自始至終,宋陽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但景泰卻沒再看過宋陽。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宋陽這個人。
剛一轉入后殿,景泰就皺了下眉頭,今日沒像以往那樣,他一回來立刻就有小太監迎上侍候,景泰轉目一看,當值小太監就在不遠處,正坐在繡墩上發愣。
景泰心情不錯,沒開口責罰,笑道:“小蟲子,想什么呢?想家了?”
這個小太監是被殺掉滅口的小豆子的繼任,十歲年紀,長得機靈可愛,眉峰上有顆小痔,乍一看好像一只小蟲兒落了上去,由此景泰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平時都喊他小蟲子。
小蟲子這才一驚而醒,趕忙迎上前來:“能伺候萬歲,是奴才的福氣,奴才不想家。就是……就是聽了萬歲爺的賭注,心里嚇得砰砰跳,所以失了神。”
景泰興致更盛,一邊解冠除領,一邊道:“又沒把你賭上去,你怕個什么?”
小蟲子跟皇帝的時間短,還有些放不開,結結巴巴地應道:“奴才不是害怕,是聽到賭銀錢、賭江山、賭皇子……奴才是被萬歲爺的豪邁給震住了。”
景泰龍顏大悅,哈哈大笑:“何止是你,朝上那些番子使節,哪個不是呆立當堂?朕當時看得開心,險些就脫口而出:再加一注,用朕的皇后去賭蠻夷的娘娘!”
小蟲子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皇帝除下來的冠、領等瑣碎事物,不敢再接口了。而景泰在大笑過后,卻皺起了眉頭、仔細琢磨半晌,最后嘆了口氣,喃喃道:“母儀天下……這個還真不能拿去賭啊。”
一邊說著一邊搖頭,仿佛沒能賭老婆讓他遺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