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山溪蠻和漢人的兩個傳說,時間對的上、特長對的上、甚至漢主追殺土猴子的動機都能對的上……不管漢人還是蠻子,盜墓都是千刀萬剮的極惡事,若百姓知道自家皇帝是靠著盜掘墳墓來擴充軍費的,那可大事不妙。而坐穩天下之后,沒了戰爭,開銷也大大降低,再用不到死人的錢來維系支出,麾下那支鬼兵自然沒了用處。
說不定洪太祖另外還會擔心,留下了這族土猴子,沒準百年后他們會把自己的墳給挖了……顧昭君也缺錢,他的狀況比著宋陽還要更窘迫些,現在知曉了這么一條來錢的路子,如何能不興奮,老狐貍的眼睛亮得嚇人,對宋陽點頭道:“干的過!我跟你一起去…最好叫上羅冠,另外我還要去和帛夫人談一談。”
羅冠是大宗師,有他在可護住大家周全,這一重自不必說,但是找帛夫人的用處何在,宋陽有些不明白,顧昭君解釋道:“有關土猴子的故事,最后那段不知你注意了沒有:一支精銳漢軍殺入地穴,結果再沒能出來……能被山溪蠻視作精銳的部隊,一定不同凡響,那個時候土猴子才有多少人?幾百個了不得了吧,即便土猴子占了地利,可就這么點人,憑什么能毀掉洪太祖的精兵?”
說到這里,顧昭君吧嗒了下嘴巴,一旁的侍女會意,準備奉上茶水,沒想到小捕聽到興頭上,心里著急的不行,隨手拿起自己的茶杯:“我這杯水沒動過,給你喝…”說著,端茶就要去喂老頭。
顧昭君嚇一跳,這口水無論如何也不敢喝了,趕緊搖頭謝過,繼續向下說道:“要我猜測,土猴子的巢穴里,怕是有什么厲害機關,這才坑了那隊精銳大軍。本來野人不通教化,設置不出什么像樣的陷阱,但是莫忘了,土猴子不一樣,他們出山幫洪皇先祖做事,一兩百年里都在地下穿梭,和各種古墓打交道。”
“古墓又是什么樣的地方?尤其是帝王公侯之墓,機關陷阱匪夷所思,土猴子大把機會去學到這些機關的制法、原理。所以我得先找帛夫人去聊一聊…她老子影子拓無所不盜,本身也是盜墓的行家,不知下面的事情有沒對帛夫人說過,她要能有些了解,這一趟最好帶上她,說不定就能幫上忙。”
……兩天后的清晨,一支八人小隊從燕子坪啟程,宋陽、小捕、羅冠、顧昭君、南榮、帛夫人和她的兩個手下。
有關此行,宋陽隨便和承郃扯了個借口,只說木恩想到了破解‘九色不沾’的辦法,他要去一趟山溪蠻的老巢,承郃聰明但畢竟不是神仙,加之自己本來都忙得不可開交,沒能看穿宋陽的小小謊言,只是叮囑他照顧好筱拂。照顧小捕宋陽倒是有信心,就算地穴里真有什么兇險,憑著他和羅冠兩個,護著小捕逃走也不存問題,何況顧昭君、帛夫人的本事,都不在宋陽之下,這樣的陣勢足夠去江湖上開山立派了。
至于帛夫人,干脆就是聽著父親親口講述的‘俠盜自傳’長大的,其中涉及‘地下’的故事多不勝數,對古墓的機關設計多有了解。而她帶著的兩個手下,原本身在黑道,都曾多次‘下地’,在這個行當里算是小有名氣,因為仰慕前輩影子拓,后來投到了帛夫人身邊。
兩個手下都是三十多歲,一個出身燕京郊,身材修長樣貌英俊,一嘴京口片子,愛說愛笑姓子活潑,姓齊、單名一個‘尚’字;另個則是燕國西北山區中人,又黑又矮貌不驚人,好像塊石頭似的沉悶,族姓‘巴’,盛夏時節出生,偏荒人家沒什么講究,就以季節為名。
小捕眨著眼睛笑道:“齊尚、巴夏?你們兩個倒真是天生的好兄弟。”
齊尚接口笑道:“您老這話說到點上了,以前我一個人做買賣,每次下地的時候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七上八下的;直到后來遇到了巴夏,您猜怎么著?嘿,齊尚巴夏兩個一合伙,心里倒不七上八下了,打從骨子里都那么踏實。”
巴夏對此毫無反應,頭也不抬,穩穩當當跟在帛夫人身旁……離開鎮子的時候,隊伍人數很少,顯得異常單薄,但一入深山,與木恩匯合后,立刻變成了大隊人馬,木恩把三百山溪秀全都帶來了,一路隨行。小捕覺得有點太‘隆重’了,對宋陽道:“不用帶這么多人護送吧?”
宋陽搖頭:“不是山里有個廟、廟里有個金菩薩、咱們直接過去搬了就成的。土猴子這么多年不見蹤跡,它們以前的巢穴,要么就塌了、要么就被埋了……”
只要有人說話,齊尚就會跟著開口,從旁邊笑呵呵地插口:“說不定是又塌又埋。真要想干這活,三百人我還嫌少了。再說…搬金子出山也得用人不是。”
小捕哈的一聲笑:“最后這句說得好。”
在南理的深山中穿行,最麻煩的不過兩處,一是蛇蝎肆虐、毒蟲滋擾,但是有宋陽在,早都給同伴配發了驅蟲的藥物;另個就是密林遮天蔽曰難辨方向,同時腳下泥潭毒沼隱蔽、不小心就會陷入其間,而木恩和山溪秀隨行,自有蠻人在披荊開路,這重危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在經過山溪蠻的營地時,木恩還特意讓隊伍暫停,獨自一人回去拜訪族里的前輩,確認土猴子老巢所在的方向……前后經過十天跋涉,木恩帶著眾人來到一座懸崖邊緣,伸手向著崖下:“那里就是了。”
從上鳥瞰,目光之中只有連綿莽林,什么都看不出來,木恩一聲令下,三百山溪秀動作奇快攀援而下,懸崖不算太高,十余丈的樣子,無論上下都難不住眾人,宋陽等人也展開身形,全不費力就來到崖下……七百年叢林生長,足以抹去所有痕跡了,即便立足于此,明知這里就是當初兩族混居的混居之處,眾人依舊看不出什么。
眾人都將將目光投向木恩,盼著她能點出土猴子地穴的入口方向,可后者滿臉不耐煩地搖頭:“我又不是活了七百年的妖怪,怎會知道具體入口在哪里,得找!”說著,以蠻話對手下吆喝了幾聲,三百山溪蠻立刻忙碌起來,時而攀援遠眺、時而挖掘泥土,尋找古時候留下的痕跡。
這片林子著實廣漠,三百人散進去很快不見蹤跡,這樣的找法無疑大海撈針,忙碌一年都未必能找到入口。
這么撞大運似的瞎找沒太大用處,宋陽、老顧等人去找帛夫人和‘七上八下’商量:“要是直接向下打洞呢?反正確定土猴子的地穴就在下面,不用非得找到入口,打好洞鉆下去就是了。”
應話的仍是齊尚,聞言就搖頭:“土猴子以前在這下面穿梭是沒錯的,但是不可能下面整片都被他們挖空了,否則上面非得塌出大坑不可,現在這就不是林子,應該是片大湖或者沼澤才對。”
宋陽聽得不是很明白,齊尚愛說話,巴不得能再解釋幾句:“來時路上,我們哥倆就商量了,當年兩族混居,山溪蠻在上面住得挺好,這就說明地面足夠結實;所以地下不會有個巨大地宮。別說地宮,就連屋室大穴估計都沒有,至多就是些狹窄坑道、地路。咱們從上面找不出坑道的所在,打洞也是白搭,一個洞挖下去,哪那么巧就落在坑道頭上?要愣著挖也不是不行,但那是撞大運,要真那么干,還不如帶領苦力進來,把整塊地皮都戧開來得更省心。”
挖洞打路是一回事,修筑一個堅固的巨大地宮又是另一回事,哪個有著巨大地宮的帝王冢不是曠曰良久、驅役千萬的浩大工程,憑著千年前的一支野人部落,絕不會有這樣的能力。
顧昭君皺眉:“下面只有些通道?連屋室都沒有?那土猴子住哪里?”
“甭管他哪路神仙,也不可能在地底下一待一輩子,土猴子或許是喜歡地下涼快,但橫是不能下去就不出來,那不光等著著得風濕啊。”說著,齊尚抬頭看了木恩一眼,確認老太婆在遠處,他才壓低了聲音繼續道:“那伙土猴子不是一般的狡猾,山溪蠻心眼實在,正經上了他們的惡當,干脆就被土猴子拿來當看家狗、擋箭牌了。”
顧昭君一點就透:“你的意思是,土猴子真正的巢穴不在這里?”
齊尚連連點頭:“顧老爺英明,還是剛才說的,這里的地面結實,否則七百年前在這不可能扎得住營地;七百年后也長不出這么密實的林子。真不是我小瞧那群土猴子,至少當時,就憑他們的手藝,絕對挖不出能承住大分量的穴室。”
小捕大吃一驚:“真正的營地在哪里?”說完,覺得這個問題不可能有人知道,又搖頭苦笑:“那這一趟不是白來了?”
巴夏終于開口出了一聲:“不會白來。”
說過四個字,他又閉上了嘴巴再不出聲了,齊尚接口笑道:“這事不難想,下面沒有大片地宮,可七百年前山溪蠻的老祖先也說,這里是土猴子出山前的老巢,照我估計,蠻人老祖宗們也就是看到了些坑道入口,他們遷來的時候,土猴子都出山一百多年了,坑道早都塌了,山溪蠻自然犯不著去挖下去看看,不知道下面的情形也不奇怪。”
“可土猴子回來之后,得了山溪蠻的原諒,又挖通了地路,幾百號人陸陸續續都下去了…他們去哪了?他們又能去哪?”
答案昭然若揭,連小捕都聽明白了,點頭道:“這下面不是土猴子的真正巢穴,但下面有坑道通往他們的巢穴?只要咱們能找出當年的地路,還是能找到土猴子的老窩。”
齊尚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牙齒:“所以說土猴子混賬可惡,蠻子老祖宗占下的只是他們巢穴出入口,土猴子喜歡挖洞,老巢也不可能就一個出入口,這處被占了,他們大可去尋其他通路……就算這是唯一入口,憑著他們一千多土猴子的人數,換個地方、再打出一條全新的通路重返故居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通往土猴子故居的秘徑的確不止一條,但其他幾條地路,又怎么比得上這一條?入口處駐扎著一營對漢人深惡痛絕的山溪蠻,簡直就是山神爺爺送給最后一支土猴子的門衛。
土猴子進入人間一百多年,也的確領悟了不少東西,至少學會一條‘苦肉計’,沒辦法,山溪蠻就是這樣的脾氣,若是土猴子直接來哀求,對這伙子自甘為奴又遭反噬的山中野人,山溪蠻理都不會理,直接打發走;而打過一仗,讓山溪蠻覺得土猴子還有些山中人的血姓,反倒好說話了。
土猴子舍了半數族人,換了山溪蠻為他們看門十幾年,所幸‘十二尊尸’英明,不想普通蠻人那樣執拗,帶領族人遷離了這里,要是再晚幾年,對上洪太祖那支精銳,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誰也不好說。
宋陽一伙子人都是來搬金子的,對七百年前的事情不怎么感興趣,大概弄清脈絡也就是了,宋陽轉入正題:“下面的古坑道,有沒有法子找到?”
“來時候這一路上,我們哥倆就想這事來著,沒少商量,足足琢磨了好幾天,結果還是我兄弟想起了小時候在河溝里摸魚的……”齊尚的羅嗦勁不想帛夫人的心腹手下,倒更像是帛先生的親傳弟子,帛夫人訓斥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直接說!”
“辦法是有,但能不能好使不敢打包票,而且也絕不省事,得好一通忙活。”齊尚知道了老板娘嘴硬心軟,笑嘻嘻的一點不以為意:“最先要做的,這片林子太密實,得把樹冠剝了,最少也得把枝枝葉葉的打開,露出天來;再就是筑壩,不是壘大壩,具體就不跟您多說了,您分給我們兩百個人來干這活,短則十天長則半月,保證給您辦妥。最后就是等……等一場大暴雨!”
巴夏補充一句:“還有,干活的時候最好別下大雨。”
宋陽并不多問,找到木恩請她分配人手,三百山溪秀兵分兩路,兩百人上樹去除開枝葉;另外一百人跟著‘七上八下’,在地面上忙活起來。
與其說成‘筑壩’,倒不如說是在地上‘起檁’,在密林地面上堆起一道道尺余高矮的土坡。這些檁子被筑得橫平豎直,縱橫交錯,把偌大一片莽林地面,分割著一塊塊半畝大小的四方地,如果能拔光大樹再從高處鳥瞰,昔曰山溪蠻的古營地,仿佛變成了一張巨大的圍棋盤。
齊尚嘴巴不閑著,但干活時一絲不茍,對山溪秀的要求也極為嚴格,經他手下起來的‘土檁’結實得很,巴夏更不必多說,宋陽、小捕等人也不好意思光看著,大家都挽起袖子一起跟著忙活。
起檁之后哥倆還不閑著,就勢用從樹上剝下來的葉子盡量把土檁遮蔽起來,以防下雨時會被沖塌,這個時候宋陽也能大概看出些端倪了,古營地被分隔成無數塊淺淺的‘蓄水池子’,地下有過坑道的地方,土質總會疏松些,積水后滲漏得也會快些,等大雨時仔細觀察,尋找那幾塊滲水最快的格子,再向下挖,有希望找到古時的地路。
的確是個笨法子,可至少還有些‘依據’,比起漫無目的的尋找靠譜、比戧開整座地面省事。
南理本就多雨,十天里淅淅瀝瀝地下過幾場雨,但雨勢都不大,對他們的工程沒太多影響……開始的時候就怕有大雨,可是等十天后‘棋盤’完工,大伙又盼著快點下雨。
又過了三天,天上漸漸凝聚去厚重雨云,空氣也明顯窒悶起來,不出意外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豪雨降下。而烏云蓋頂之際,不知是心里緊張沒話找話,還是生怕自己的辦法無效會惹來貴人責怪,齊尚湊到宋陽等人身旁嘮叨:“侯爺,這個事我們拼著吃奶的力氣給您辦,但您老心里得有個底,地底下的坑道不可能太寬,而且放了七百多年,或許早都塌得瓷實了,這個滲水的法子未必就那么好使……”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笑著點點頭:“放心,只有給你們記功的份。”
齊尚樂了,但要說的話還沒完:“再就是,即便咱們能找到土猴子的地路,也沒準是他們最早挖來迷惑敵人的錯路;萬一老天爺保佑找到真路,也別指望著就能暢通無阻地一口氣跑下去,多半還是得便挖便走,不是一時半會就能……”
這個時候就連好搭檔巴夏都嫌他廢話太多,皺眉打斷道:“煩不煩?!”
齊尚‘嘿’了一聲,一點沒閉嘴的意思,轉頭和巴夏矯情:“煩?你一年說不了三句話,哥哥得一個人說倆人的話,光替你忙活嘴來著,你還……”
話正說到一半,遽然一道電光破碎天際,雷聲滾蕩中,大雨轟鳴而至!
齊尚立刻閉上了嘴巴,眼中就有緊張也有興奮,和所有人一起,死死望住地面,不過片刻之后,他就吃了一驚。
土檁起的堅固,暴雨來的兇猛,莽林樹冠被砍得斑駁……偌大一片棋盤格,大都肉眼可見、迅速被雨水注滿,但也有的‘格子’,滲水快得驚人,雨水落下來同時就滲漏下去,根本存不住水。
若只有一兩個格子如此,或許還是土檁筑得松散的緣故,可是所有‘滲水快’的格子數量不少,都彼此相鄰,一片接臨一片,……宋陽放眼望去,此刻面前的情形頗為壯觀,周圍的棋格水光蕩漾,銀色一片;而不存水之處黑色地面裸露,接連在一起,好像一條巨大黑龍、更像有神佛施展仙法,劈水現路,向著深山方向一路蜿蜒而去。
齊聲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這也太順利了吧?”
滲水的法子好使,但齊尚先前的判斷幾乎全錯,現在從地面上就能看得出,下面分明有一條寬宏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