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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民的歷法很古怪,他們把一冬當做一歲,春夏秋三個季舉合起來算作半載,漢歷的一年是他們的一歲半……按照沙民的算法,桑普已經一百一十多歲了,是個真正的老人。
年紀雖大,可他的身骨異常結實,比起普通的小伙子還要強上不桑普是沙民中的祭祀,平時修煉刻苦、嚴格限制飲食,所以他才能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裹,在荒野中走走停停、一跑十六天,到現在還沒有倒下。
今天白天桑普很不走運,他遇到了三頭餓狼,值得慶幸的是這幾頭畜生都是離群的孤hun野鬼,召喚不來大群同族,一番搏斗之后,桑普殺了一頭,其他兩只逃走了。
狼是犬戎牧民心中的神靈,不容褻瀆否則必有厄運;沙民卻截然相反,他們把狼看做惡鬼,殺掉惡鬼就能得到天神的祝福。果然,殺狼后桑普的運氣就好了起來,在入夜時分他居然找到了一座土丘。
只是很小的土丘,但足夠遮擋荒原夜里幾乎會吹進骨縫、吹干骨髓的的惡風。
選擇背風的方向,又用所有沙民都會隨身攜帶的鐵鏟,迅速挖了一個斜入地下、能承下兩人并肩躺臥的xué。
之后桑普把隨身攜帶的包裹先置入土xué中。
如果有其他沙民在場,看到桑普的包袱,一定會大吃一驚、繼而出聲呵斥。包袱皮是沙民安葬亡者事專用的裹尸毯,再看包袱的形狀…豎長形狀、成人高矮,分明就是一具尸體。
沙民善待亡人,但他們沒有究尸骨還鄉的說法,講究盡快入土才是真正善,所以沙民帶著尸體到處跑是一樁重罪、桑普身為祭祀還明知故犯,是要罪加一等的。
尸體穩穩占去了土xué的一半。
藏好尸體后,桑普并不急著休息,他又在四方轉了一圈…確定沒有追兵后,才鉆回了洞xué。
逃亡的日子里,不由得他不小心。
與餓狼搏斗時他受傷了,剛剛忙碌了一番…包扎好的傷口又滲出了血跡,可普桑顧不得這些,才一躺入土xué就沉沉睡了過去,他太累了……子夜時分,桑普睜開眼睛,這一覺睡不足兩個時辰,但他就只能睡這么多…追兵一直咬得很近,不容他多休息片刻。
或許是從深睡中剛剛蘇醒,桑普有些mi糊,神情mi茫目光混亂,一時間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片刻后才猛地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身邊的包裹…包裹完好無損,他松了一口氣。
桑普爬出土xué…這才感覺到傷口不適,自己把它重新包扎穩妥,他抬頭望向星空…大概分辨了下路程,躬下身子伸手去拉洞xué中的包裹,準備繼續趕路。可大大出乎意料的是,他伸手入xué沒能抓到包袱,而是抓住了一只手。
桑普本能縮手,可洞xué中的那只手堅實、有力,不僅沒能被甩開,反而借力沖起,手下有臂、臂后連肩……整具尸體竄出了洞xué。桑普驚駭yu絕,怪叫了一聲立足不穩向后摔倒。
不過還不等他背脊著地…剛從洞xué中跳出來的‘尸體,又一把扶住了他,皺眉問:“你是誰、這是哪?”
喘了幾口氣,驚呼稍定之后,桑普忽然笑了起來,同時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真是老糊涂了,這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別人都道包裹是具尸體…可他卻心知肚明,這個人是活著的。
剛才趁著自己包扎傷口的功夫,裹尸毯中的那個年輕漢人蘇醒過來,掙開包裹…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桑普聽不懂‘尸體,說什么,他反過來、試著用沙民話和犬戎語說了幾句,‘尸體,也同樣無奈搖頭。飛速更新雙方語言不通,桑普卻毫不氣餒,前前后后比劃了幾個手勢,示意對方跟自己走。
不過只有左手比劃著,桑普右手背到了身后,悄然握住別于后腰的短刀,如果‘尸體,不肯聽話,桑普不介意揮刀挑了他的腳筋,無論如何,這個人都要帶到沙主面前。
這是他苦苦等待了二十年的機會,絕不能有絲毫閃失的。
比著要現在統治草原的犬戎牧族,沙民的歷史更久遠。
他們是草原上的一支大族,但并非一個部落,在長久的生息繁衍中,沙民對信仰的理解也出現了分歧,漸漸分成大大小小諸多部族。
信仰的理解雖然有所不同,但是對神靈的尊敬全無兩樣,加之善良樂觀的天xing和幾乎完全相同的生活習俗,沙民諸多部落一直混居在一起,相處和睦。
沙民的各個部族都有自己的沙王,另外沙王之上,還有‘沙主”如果不考慮權力、信仰,單純從結構上來看,和吐蕃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博結大活佛統御整座高原,在他轄下還有無數其他活佛,密宗教派也各不相同。
沙主本身也是最強大一族的王,地位凌駕于其他中小部族的沙王之上,不過自古以來,這個‘沙主,都是虛銜,精神意義遠超真實權力。各族沙王對他謙恭尊敬,沙主則管好自己家就好,輕易不會去干涉別族事物。
發生戰事一致對外,太平時候一盤散沙,雖然混居在一起但結構松散,無論強若各族都平等,沙民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直到四十年前,新任沙主不知從哪收羅了幾個漢人,漸漸變得雄心勃勃,有意讓‘沙主,這個虛銜變成真正的王權,想要把沙民集結成一個整體。
統一的過程并不算太血腥,沙主有野心且多才智,武力只是輔助手段,更多的是制造‘神跡,邀買民心,前后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陸續收服各部。其實對沙民而言,若能真正統一絕對是件好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贊成,千百年沿襲下來的生活方式,哪有那么容易改變的。
眾多部族中,有一支‘白音,部,論規模也算是沙民中的大族,他們始終不愿接受沙主做真王到二十年前,沙主已經統一全族,就只差這一部不肯歸順。
眼看大業將成,沙主豈肯就此罷休各種手段用盡仍不能收服白音的時候,說不得就要動武了……自己生活艱苦,外面還有強敵虎視眈眈,誰都不愿意打內戰,可當時的情形,雙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沙主若退讓,那些收服到帳下的部族也會心思松動前面二十年的辛苦都會打了水漂;白音更是不能低頭,否則世上就只有沙民再無白音。
沙主統一各族是好事,白音不愿歸降也只是不愿背棄先祖,大家的想法不同吧,無所謂誰對誰錯。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開戰的節骨眼上,突然發生了一件意外:白音沙王之子,也是白音一族的繼承人失足跌落山崖,重傷昏mi。
沙主趁機散播傳言白音不服真王所以王子遭遇厄運,這是神降下的懲罰。
一時間白音部人心惶惶,本來軍容就遠遜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情,這一仗幾乎都沒法打了。
白音情勢不利到極點,沒想到事情又峰回路轉,白音王子昏mi三天三夜,再醒來的時候竟有了驚人變化:白音王子也是個彪形大漢,不過個子雖大身體卻弱。王子自幼多病,長大后比起族人力氣差了許多,技擊摔跤更是樣樣不行,在各部王子中他算是最弱的,可這次醒來之后忽然變得力大無窮,諸般沙民的戰斗技巧也無師自通。
醒來當天,王子就憑一人之力,擊敗了族中三個最強壯武士的聯手攻擊。這一來事情根本就不用說了,神罰之說純粹騙人,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白音王子的經歷分明是‘神眷”
白音王子的事情肯快傳散開去,軍心也由此逆轉,沙主部下軍心渙散、白音全族則士氣高漲……………不過變化的也僅僅是氣勢,沙主的戰士是白音數倍這一重不會有絲毫改變,真要打起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兩天之后,沙主與白音沙王做最后談判,所有人都以為談無可談,必定會開戰,可結果再次出人意料,談判過后白音雖然沒有表示要永奉真王,但對外宣布愿意聽奉沙主號令;沙主也沒有向收編其他部族時那樣,把白音打散混編到各處,而是在當天就傳下王令,命白音南下開疆,為沙民尋找更暖和的定居之地。
事情不難理解,雙方最后還是達成了協議:沙主找白音要了一個面子;白音則脫離大本營,離開世世代代生存繁衍的故鄉,去尋找新的家園獨居。
其實早在幾年前,白音就眼看著沙主勢力漸漸強大,難以抗衡的時候,就曾向沙主提出他們要離開營地,省得彼此看著礙眼,也能免去內戰之苦,但那個時候沙主不同意,雖然回應的還算委婉,但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要么降順,要么被剿滅,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但白音王子身上發生奇跡后,雙方士氣逆轉,沙主不怕打仗但實在不愿承擔太大的損失,何況‘神眷,這種事,對人心影響重大,就算能打贏,也會傷害自己的威望,這才放他們離開了。
白音離開營地后,一路向南遷徙,或許神真的眷顧他們,在這個時候回鶻與犬戎爆發惡戰,那片本來由狼群占領的、絕不容人類踏足的草原被回鶻戰士肅清,白音正好趁虛而入,定居了下來。
在花海上先與宋陽一行惡戰、又剿滅了狼卒追兵的沙民,便是白音這一族了,現在的白音沙王,就是昔日那個得了神眷的王子。
大凡有雄心之人,xiong中也都會藏一份執念,沙主也不例外,對沒能收服白音耿耿于懷,雖然雙方達成了協議,但這件事情對他還遠遠不算完,在白音之中有他的早就藏下的jiān細,此人地位頗高、在白音族中任祭祀要職,喚作桑普。
白音離開大本營的二十年里,桑普和沙主始終沒斷聯系,但他們也實在找不到什么機會,總不能毀掉協議引兵來攻,要是那樣的話,當年又何必放白音離開?
日子一天一天過,沙主老了、白音王子變成了沙王、所有沙民幾乎都習慣了現在的‘分裂,狀態,jiān細桑普本以為事情不會再有什么變化,沒想到一個機會突然出現了……陣子桑普和其他祭祀在花海中縫合同族尸體、加以安葬。沙民習俗特殊,在掩埋敵人尸體時候不用太講究但是對自己人,并非隨便挖個坑埋掉就算了,與漢家看風水定墳塋相似,沙民對同族xué位的選擇也有要求。
他們的選xué位的方法獨特且簡單所有沙民祭祀都會豢養一種無毒的沙蜥,比著壁虎大點有限,最喜歡在沙土里鉆來鉆去,埋葬同伴時祭祀會放出沙蜥,它們鉆洞的地方就是一個xué位的中心。
花海中陣亡的沙民不少,一群祭祀忙忙碌碌,每縫合好一具尸體就會放出沙蜥尋找xué位、跟著挖坑、掩埋,隨后送上一段悼文,再去安置下一具尸體。沙民埋葬尸體不立碑不堆墳,在動土之后還要把一切都恢復原狀,不留下一點痕跡。這樣做本來很容易有麻煩,周圍土地看上去都一樣,埋得尸體多了難免會忘記方位,說不定挖開個xué位一看里面已經躺著一位同族了。不過祭祀們從不擔心會‘埋重了”沙蜥有古怪本能,埋有尸骨的地方它們絕不會鉆下去。
當時桑普也和其他祭祀做一樣的事情不料有一次他按照沙蜥指引挖開泥土,愕然發現下面竟還躺了一具尸體。
這可是件十足的怪事,沙蜥跟隨自己多年,從未犯過這樣的錯誤,因為祭司們是分散忙碌著,桑普這邊的情形旁人都未加注意,也沒人過來看一眼。
桑普仔細看了看那具尸體,認得是沙暴當晚阻擋沙民大軍、殺死不少沙民的那個年輕漢人。
桑普想了想,又把土坑堆好、恢復原狀,隨后又放出了自己豢養的另一只沙蜥結果這一頭也如前只一樣,又鉆進了年輕漢人的埋身之處。沙蜥一定會遠離尸骨,對這一點祭祀絕無懷疑,否則也不會把它們當成為亡者尋求安身處的靈物。
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桑普再次挖開了土xué,仔細觀察年輕漢人的尸體,那時距離花海惡戰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即便草原上已經漸漸寒冷、尸體腐爛得緩慢,至少也會尸斑、至少肚子會腫脹,可漢人只是僵硬、冰冷,好像剛死不久的樣子,其他的‘癥狀,一概不存。
桑普終于篤定了自己的想法,瞬間里只覺得熱血沸騰,恨不得大聲嚎哭。漢人是死而復活還是一直沒死,桑普不得而知,也沒太多興趣追查,他只知道在沙民的信仰中,本應歸于大地的敵人又從泥土中轉生,是神對不忠之人的警告。
二十年前,白音憑著‘神眷,脫離了沙主的統治;如今又有一道真正的‘警兆,顯現,昭示白音誤入歧途。
桑普終于等到了他向神祈求過無數次的那個機會,這個年輕漢人,他一定要送到沙主手中。趁著同伴不備,桑普帶上‘尸體,逃離了花海,而其他的祭祀們,直到把兩天后把所有戰士安葬完畢、集合返程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夜風正勁,吹在兩個人的身上,衣袂獵獵作響。
桑普努力做出和善笑容,背后握住短刀的手心卻生出了層層冷汗,滑膩膩的難受,他知道這個年輕漢人很兇猛,他就只有一次偷襲的機年輕人皺眉望著他,略有警惕但沒并無太多敵意,沉默片刻后,正想開口說什么神情遽然一變,躬下身子轉身就跑,步伐有力身形矯健,片刻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桑普又急又怒,拔tui就追,可他沒跑多久,數十條人影幽靈般的閃出,穩穩圍住了他。
桑普吃驚不小,翻手抽出短刀擺出御敵的架勢,可借著月色看清楚來人后,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扔掉了手中的刀子。
圍住他的人每一個都是白音族中最出色的勇士,憑著自己的年紀和力量,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武士們沒有亮出兵刃,對桑普的態度雖談不到友善,但也不是對敵那樣窮兇極惡,為首之人走上前,低聲和他說了一陣子話………………桑普是來自沙主的jiān細,這是沙王早就知道的事情,不過白音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桑普的祭祀也做得盡職盡責,沙王也就不曾點破。
沙王并不知道他偷了一具‘尸體”但明知桑普的身份,這次他突然離開,又怎會不聞不問,派出的三百精銳,分散成幾支小隊追了下來,不論桑普打算做什么,都先把他抓到再說。
沙民處事簡單,敗了就是敗了,桑普既不辯解也不反抗,垂頭和追兵們一起,向著白音大隊所在的方向走去,只是他偶爾還會回過頭,向著‘尸體,離開的方向張望…現在他大概明白了,‘尸體,忽然逃走,應該是發現了沙民戰士正圍攏過來,搶先一步逃出了包圍。
幾十人的隊伍很快離開,不過從武士到桑普都沒想到、更不曾察覺的,在身后超出他們視線極限的遠處,一個伏低于地面的人影躍了起來,穩穩跟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