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土中的不知名兇獸突然發難,事先不存一點征兆,等宋陽有所察覺時,身體已經陷落一截、地面與膝蓋平齊,左腿小腿上傳來劇痛,對方的尖牙利齒正狠狠切入皮肉,同時用力把他土下拖
下面坑道狹小連翻身都難,真要被它拖入地下,宋陽也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可方圓兩尺土坑塌陷,腳下根基不存,宋陽全沒借力之處,又何談躍起、拔出腿?
瞬間之事,宋陽低吼中力沉腰間,全身的重量都放于被怪物咬中的傷足,非但沒有抽身躍起,反而運足所有力量,憑著感覺調整了下角度,隨即用傷足狠狠踩了下去。
死而復生不久,宋陽的戰力遠遠沒有恢復,但他全力一腳也足以崩裂青石,兇獸正想拖著他向下走,他也發狠向下踩,兩股力道的方向幾乎一致,不過宋陽的速度更快力道更猛,而出腳前憑著感覺努力調整的角度剛好。重重一腳踩出,隨即只覺得一片腳下一片粘滑……
再怎么兇猛的怪物,嘴巴都是柔軟要害。宋陽拼著小腿被尖牙劃出深深傷口,順勢一擊效果奇佳,一腳斜斜而下,直接踩穿了兇獸的下巴。
怪物嘴巴劇痛,本能松口,趁此機會宋陽拔腿,同時躬身伸手,在土坑邊緣用力一按,借力向著斜刺里沖沖出,還不忘抄起已經嚇瘋了的小黃羊。
但宋陽并未沖出太遠、更沒有借機飛逃遠遁,幾乎是人剛離開土坑,他的身體就猛地一沉、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手中長刀斜向上舉,發力猛揮。
常春侯以己度人,到口的肉飛了不算,還挨了下暗算。這口氣如何能吞掉去,一定會爆起追擊……不得不說,土中的兇物和常春侯是一模一樣的脾氣,宋陽所料全中,他前腳才躺下,怪物在下面便嘶吼著縱躍而出。
畢竟是畜生,如何能和人斗智?
兇物只道宋陽應該還在前面飛奔逃命,又哪會想到他會躺在坑邊耍刀子……
兇獸常年在土下穿梭,皮甲不是一般的堅韌,尋常人手執利刃根本傷不到它們。刀砍過一道白印、槍扎上一個白點,就是被利弩近距離射中,至多也就嵌入一個箭簇,現在的宋陽一是戰力受損,二則手中刀子并非龍雀,正面迎擊還真未必能一下子殺傷對方。
宋陽就是怕自己從上向下砍不動對方,所以才會躺倒在地,從下向上揮刀,他求的是這一刀能劃開對方的肚皮。
剛剛怪物偷襲了常春侯一次,以侯爺的脾氣。無論如何不能吃了這個虧,他得再偷襲回來……
依靠預判發動的逆襲,出刀時自然不會像正面迎敵那么準確,本擬給兇物開膛破肚的一刀,走勢稍有些偏差,不過效果卻不差,怪物的肚皮也有長滿了疙疙瘩瘩的瘤皮甲,想要開膛不是件容易事情。可是這一刀撩歪了,正中兇獸左前腿和身體的交匯處,如果把怪物換成人,宋陽從下面翻起一刀砍中的,差不多就是腋下的位置。
關節下的皮膚不會太粗硬,否則會大大影響肢體靈活。宋陽運足全力的一刀過后,鮮血潑濺黃土,偌大一條前腿被完成卸下!稍稍有些意外的結果,比起給怪物開膛還有另一個好處,現在只是被濺了些血,開膛的話,怪物一肚子雜碎全都得砸他身上,實在讓人有點受不了。
受此重創。怪物哪還能再站得穩,落地后身體一歪,斜戧于土中……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咬、一踩、一松口、一橫躺、一撲躍和一舉刀’,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的惡戰。
直到此刻。宋陽終于清楚,兇獸體型僅比著成人稍小,樣子有些像鱷魚,但身上無鱗趾間無蹼,是一頭模樣兇惡的巨大蜥蜴。
另外那幾頭狼見宋陽和怪蜥惡戰,沒有沖上來爭食,而是如逢大赦一般,口中嗚嗚低鳴著,夾起尾巴轉身就逃,到了遠處甚至也沒停留下來觀戰,直接跑沒了蹤影……宋陽這才明白過來,并非自己先前猜想的那樣,狼群和怪蜥對峙,準備爭奪小羊;而是狼也被土下的大家伙當做了獵物,它們不敢稍動,正尋找逃走的良機。
怪蜥偷襲在前,連咬帶劃,宋陽的一條小腿都變得血肉模糊;宋陽反擊在后,干脆砍掉了它的一條腿……即便沒了記憶,即便忘了自己是誰,宋陽的作風倒是沒變。
怪蜥身受重傷,但性命還在,此刻已經沒心思再吃早飯,身體疼得抽搐不停,三肢奮力擺動想要再鉆進土中逃走,宋陽哪會給它這個機會,單腿撐著跳上前去,手中戰刀猛揮不停,怪蜥奮力掙扎,但少了一條腿行動不便,再沒機會躲開追殺。宋陽前后幾刀砍在怪蜥的脖頸上,雖然到最后也沒能把那顆巨大的頭顱斬下來,但一番亂砍之下,頸骨受不住重創,終告折斷,大蜥蜴又猛地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惡戰大捷,宋陽則咋舌不已,憑著他揮刀的力氣,就是牛頭也會一斬而斷,這頭蜥蜴果然結實得不像話,這么砍腦袋都不掉。
這種大蜥蜴不知是不是天生沒有聲帶,剛才打得翻天覆地,但始終沒發出一聲吼叫,至多也不過是好像打噴嚏般打出了響鼻,聲音不大,是以這邊一番惡斗,遠處的沙民并未被驚動。
居然又遇到稀奇古怪的兇獸了……不過宋陽沒顧得上去琢磨自己為什么要想‘又’。
成功狙殺怪蜥,他在附近查探了下,大概確定沒有新的危險,這才坐下來,呲牙咧嘴地開始處理傷口,先被咬再發力下踩,蜥蜴的牙齒仿佛刀子一樣,把他的小腿都快劃爛了,深可見骨,肌理切斷,這樣的傷勢絕不算輕。
不幸中的萬幸是,其一,醫術也好像打架一樣。最基本的那些本事都還留在宋陽的意識深處,不用回憶也會做,雖然現在無法分辨藥物,但止血、縫合、包扎這些對傷口的基本處理還勉強做得來,隨身的皮囊中也有針線、小刀繃帶之類的東西;另就是,宋陽最擔心的,他怕這種怪蜥有毒,好在等了一陣,傷口只是撕裂后的疼痛,并沒有麻癢或者心慌迷神之類的中毒癥狀。這讓他放心不少。
沒人能幫忙,宋陽只有自己處理傷口,挎囊中明明有一瓶從花海裂谷的泥鰍怪口中收集來的上等麻藥,他卻因回憶盡失不敢亂用,疼得他氣喘吁吁,厚厚的外袍衣衫都被汗水打濕,好歹算是把傷口處理完畢。
天色大亮,遠處的營地號角聲隆隆回蕩,沙民又開始向北前進,繼續他們的遷徙。
宋陽卻暫時沒動……荒原上有這種神出鬼沒的怪蜥。這種事情未免太討厭了。
怪蜥兇悍,不過也分和誰相比,正面作戰的話,與有刀在手的宋陽不在一個檔次,但可怕的是它們在地面下行動,來去無聲根本無以察覺,連宋陽的敏銳五感都沒用,任你本領再強也只有被偷襲的份。總這么一口一口地挨咬,任誰也受不了。
宋陽琢磨了片刻,顧不得重傷下身體疲憊,先小心下到巨蜥爬出的坑洞中探了下,回來后開始給巨蜥剝皮。
一是盼著這樣一張皮子,能對其他巨蜥起到警示。如果別的怪蜥嗅到同類的味道還當是自己人來了,那就更好了;二則是,巨蜥挖在土下挖的洞子并不寬敞,它們發動攻擊時,陷下去的地面也不過二尺方圓,剛夠它們身體通過,把這塊蜥蜴皮完全攤開,遠遠大過二尺。休息的時候將皮子攤開,周圍用石頭或黃土壓實,至少能保證不會猛地漏下去,其他怪蜥從地下發動襲擊,第一撲只會撞上皮子。沒法直接咬人,這一來宋陽就多出了個緩沖,總好過像這次,先被咬住了才發覺危機降臨。
至于帶了這張皮子,會不會引起怪蜥同類的仇恨、會引來攻擊,宋陽不以為然。不知道宋陽殺了同類,怪蜥倒的確不會恨他,相反還會‘愛’他,一發現他就會開心歡喜,看見飯了,高高興興沖上吃。
沒有皮子人家也不會和自己相安無事;有皮子的話可能會嚇退對反,總之不是賠錢的買賣。
再就是荒原上的狼似乎很怕這種蜥蜴,也許遠遠聞到它的氣味就會轉身逃走,以宋陽現在的狀況,要是再遇到餓狼,也夠他好一陣心煩的。
鮮血淋漓、還掛著不少腥臭肉絲的怪蜥皮子,被宋陽整張剝了下來,等忙完這些已經日上中天,宋陽仍是不得休息,帶上所有家當,匆匆啟程去追趕沙民大隊,當然,他沒忘把小羊也一起帶上,現在兩個‘羊’也算是同患難的交情了。
不過小羊不這么想,剛才被嚇驚了現在回過神來,又開始拼命掙動,一點也不老實,宋陽兇巴巴地瞪它:“再鬧,吃你啊。”
小羊掙得更兇了。
沙民是數萬人的遷徙,行進速度快不到哪去,宋陽拖著傷腿咬牙追趕,總算在黃昏時分跟上了大隊,天黑后,遠處的營地中篝火閃耀、沙民圍攏在一起又笑又唱,宋陽卻沒像以往那樣耐心等待準備探營……他今晚不準備去探營了。
一條腿受了重傷,行動大受影響,且凌晨時的惡戰失血不少,身體不如以前,五感和反應也都受影響,以他現在的傷勢潛入營地,難保不會被人發現。昨晚見面時謝孜濯曾警告過他,一定不能被沙民抓到,否則性命堪憂。
鋪好腥臭皮子,重新處理傷口,胡亂吃了點之前從沙民那里偷出來防身的干糧,宋陽實在疲倦,抱著小羊躺下來,沒一會功夫就沉睡過去。
這一覺宋陽睡得安安穩穩,一晃三個時辰過去,再睜開眼睛時月正中天,長夜過半。
宋陽在花海出事前,莫名其妙的鼻子血崩,大量失血后一度讓他昏昏沉沉,其實那個時候,真正讓他身體衰弱的原因還是那樁不知名的怪病。現在怪病不再,尤太醫用煉血術為他洗煉的強悍身體似乎又回來了…按照失血的計量來算,今天的腿傷比起以前的鼻血長流猶有過之,而三個時辰的沉睡后,傷口雖然還不見太大起色,但體力恢復了不少,精神尤其健旺。
宋陽試著跳了兩下。覺得自己還成,然后他就想媳婦了……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可前面營地里就有個明白人,被這樣的誘惑勾著,不是誰都能忍得住的,宋陽又試著跳了一會,越發覺得還成,終于做下決定,壯起膽子準備再去探營。
可沒想到的,還不等他跳出那塊巨蜥皮子。腳下地面忽然傳來了一陣顫抖。
顫抖很輕,普通人完全感覺不到,只有宋陽五感鋒銳才有所察覺,可就是來自地下的顫抖太輕,才會讓宋陽大吃一驚,要真是地動山搖,他反倒不會擔心。宋陽立刻抽刀在手,留在皮子上全神戒備……不過很快顫抖減輕,漸漸消散無形,感覺上好像是一頭怪蜥從他腳下路過。現在已近跑得遠了。
宋陽暫時不敢大意,屏住呼吸又戒備了一陣,確定再沒有動靜,這才松了口氣。但好像是下面的畜生故意和他逗趣似的,他才剛一放松,立刻又是一陣輕輕顫抖傳來!
沒有別的對策,宋陽只能再度凝神備戰,仍和上次一樣。幾個呼吸的功夫后果,來自地下的顫抖消失不見。
片刻之后第三次輕震再起,轉眼又告消失;跟著又是第四次……只有震動、并無攻擊,更沒有丑陋蜥蜴爬上來,宋陽實在搞不清下面的怪物們在做啥,當即收斂心神。動作極輕,小心翼翼地趴在了皮子上,耳朵貼下,同時身體的接觸面積擴大許多,能夠剛好查探下面的動靜。
很快,地下又有震動傳來,這次宋陽查探得明白,震動是從營地方向傳來。在經過他身下時并無半分停留,又向著荒原深處趕去。到現在宋陽大概想通了,一次震動就是一頭巨蜥路過,不是遷徙就是賽跑,反正和自己沒有關系。不用去理會。而怪蜥沒拱出地面來吃飯,也證明了他手上的這塊皮子好使,這讓宋陽還有點沾沾自喜來著。
不過他心再怎么寬,下面不斷有大蜥蜴路過,他也不敢再亂動,誰也不能保證他離開了皮子,人家不會一拐彎又轉回來。
跑是不能跑,更不可能沒事找事沉身殺下去,宋陽干脆耐下心來,趴在皮子上替大蜥蜴點數,同時心里慶幸不已,幸虧凌晨時遇到的是一頭落單怪蜥,要像現在遇到這么一大家子,麻煩就大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宋陽忽然聽到了一陣哭聲,聲音稚嫩,哭聲驚慌,分明是娃娃的呼喊。
喊得什么他聽不懂也聽不清,但至少能明白,哭喊是來自地下……宋陽瞪大了眼睛,還道自己聽錯了,可是等到下一次震動,他又聽到了一陣哭聲,聲音更尖銳了些,應該是個小女娃的嗓音。
本來巨蜥在地下的行動,憑著宋陽的五感是沒辦法覺察的,否則之前也不會挨咬,可現在這一批巨蜥在地下通過時卻被他探知,是腳下這些兇物的行動不如黎明時遭遇的那頭靈活矯健么?當然不是。想著它們過來的方向,再聽到地下隱約的哭喊,宋陽哪還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怪蜥偷襲了沙民營地,偷走了不少娃娃,拖入地下正返回巢穴。就是因為它們口中拖了人,所以行動笨拙了些,這才引出了輕微震動,被宋陽查到端倪。
剛剛聽到的那個女娃哭聲過后,地下就再沒有震動傳來,宋陽數得清楚,前后一共九頭怪蜥過境。
遠眺沙民營地,仍在沉沉安睡,顯然沒發現怪蜥的偷襲,即便現在出聲示警,等沙民再醒來、起身、趕來,娃娃們也早都死光了。宋陽來不及多想,掀起皮子揮動鐵鏟,按照震動傳來的方向奮力向下挖掘。
荒原土質松軟,宋陽力氣了得,短短一會功夫就向下挖出丈于深坑,先前的感覺沒錯,豎直向下的‘井’正打通在怪蜥在地下同行的土路中,宋陽抓起怪蜥皮子胡亂裹在身上,一手長刀一手鐵鏟,矮身潛入坑道,手腳并用向前追去。
因為瓷娃娃的警告,宋陽對沙民沒什么好印象,如果看到幾個娃娃的尸體也不會難過,可現在娃娃還沒死,他就不能不管……失去了記憶,人也由此單純了起來,到現在為止宋陽還沒真正弄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性格、是個什么樣的人,只憑本心做主,或許是前生里的職業習慣使然,或許因他骨子里是個善良人吧。小小生命危在旦夕,自己沒辦法視而不見。
如果宋陽不曾失憶,遇到這樣的事情他會出手么?其實也會管的,便如十五歲時在深山中、為那個對漢人充滿敵意的山溪蠻首領剖宮一樣。人這個東西有時候就是那么矛盾,為了找出報仇的機會,宋陽不惜生靈涂炭、禍亂中土;可他也會見義勇為,冒險去救幾個不相干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