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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時小心和謹慎不變,但腳下步伐也堅決到不容動搖,宋陽三兩步趕到那座尸骸堆積起的大丘前,深吸一口氣,開始攀爬。
表面望上去,尸骸隨意堆放,雜亂松散,且不論其他,單只這些尸骨沉封此間不知幾百幾千年,早就該腐朽了,又承擔得住宋陽的分量?
可是若它不夠結實,怪蜥又如何能爬得上去?宋陽可不覺得被蜥蜴拖了幾天,只剩半口氣的小娃娃還能有力氣自己爬到骨丘頂峰。
果然,攀爬中宋陽很快就發覺,這些尸骨看上去脆弱不堪,和之前散落在路旁的那些并無區別,但觸手異常光滑,仿佛被什么特殊的液體泡制過,由此變得堅硬異常,堪比上好木料,足以承擔重壓。
另外有些古怪的是,自從他走上這片地心開闊地、自青石板大路一路走來,隨著呼吸口鼻外白氣裊裊,始終就沒停斷過,足見地下深處陰寒冰冷,但是這里卻暖喝得很,仿佛下面架著個蒸籠,正用小火徐徐蒸煮著骨丘……
十余丈的骨丘,落在眼中觸目驚心,讓人不寒而栗,但震駭感覺更多的是來自森然骨堆,在攀登時就會發覺,它并不如想象中那樣雄偉高大,而且底寬峰窄的金字形狀、尸骨間的寬大縫隙,都讓攀爬變得容易許多,沒費多少手腳,宋陽就接近到丘頂,在距離頂端兩尺距離時,他稍作停留,單手固定住身體。另只手抽出長刀,隨即猛一發力,整個人‘呼’地一聲凌空翻起,高高一個筋頭縱躍登頂。
既然打定主意救人、既然歷盡辛苦追了下來,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必要再多顧慮什么了,哪怕上面除了怪蜥再有一群妖魔鬼怪,宋陽也得把幸存娃娃帶走。誰攔他便先挨上當頭一刀再說……再一次出乎意料的。丘頂平靜并無兇獸,倒是那個本已奄奄一息的小娃,忽然見一個裹在蜥蜴皮子里的怪物揮刀跳上來,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哇的一聲放聲大哭出來。
充其量不過兩畝方圓的丘頂。面積不大足以一目了然,所有被擄走的小娃,都被怪蜥丟在了這里,橫七豎八。或躺或臥。
不止小娃,還有些黃羊、惡狼的尸體散落附近,有些已經腐爛,散出熏鼻惡臭。
宋陽不敢收刀,迅速游走了一圈,一共九個小娃,除了還在啼哭的那個,其他都已喪命……被怪蜥的鋒利牙齒咬住、再拖行良久。莫說都是娃娃,就算是身強力壯的大人,又能有多少機會存活?可至少,怪蜥們還給宋陽‘剩’了一個,只要有一個幸存,這一路的辛苦便盡數值得了。
宋陽不管死去的小娃,只顧著那個還活著的。跨步上前把他抱起來,看樣子也就一兩歲,還在襁褓中,父母疼愛孩兒,荒原夜晚又格外還冷。所以襁褓外還被裹了兩層羊皮,牢牢扎緊。也正是這個原因,怪蜥只咬住了羊皮,牙齒并未入肉,這才讓他撿回了一條小命。
雖然沒受什么外傷,此刻小娃也快要支撐不住了,剛才回光返照似的大哭幾聲后就不出聲了,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
最后一顆‘不餓’,被宋陽塞進了小娃的嘴巴,跟著又給過他灌了兩口水,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身邊傳來一陣‘喀喀喀’地清脆聲音。聲音雖輕,但萬籟俱靜的骸骨丘頂上忽聞這樣的怪聲,任誰都會毛骨悚然,宋陽抱著小娃猛跳了起來,力氣用的不小,險些直接從山上摔下去,心驚膽戰地站穩腳跟,循著聲音望了過去……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丘頂正中,娃娃、餓狼、黃羊的尸體附近,還擺放著數十枚海碗大小的蛋。
蛋皮慘白,與骨頭顏色幾乎一致,且放置于累累骸骨之間,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覺。而喀喀的輕響不絕,其中一枚蛋的外殼正在生出裂紋,很快,一頭尺余長的四腳蛇就掙脫出來,個子雖小,但模樣和那些大蜥蜴全無區別。小惡畜眼睛還沒睜開,就抽動著鼻子、步履蹣跚地找到附近一具正在腐爛的黃羊尸體,張開嘴巴就咬,開始吃此生的第一頓飯。
見到蛋、再看到蜥蜴崽子,事情也就再明白不過了:
沉于地下的巨大遺跡,早在千百年前就被怪蜥當做了巢穴,每年秋時是怪蜥的繁殖季節。這個季節,也是貧瘠荒原上食物最為充足的時候,大蜥蜴們除了要自己吃飽肚子,還要為即將出生的小崽子準備食物,不停將捕捉到的獵物拖回巢穴、放在自己的蛋旁邊。
蜥蜴不挑食,吃鮮肉不覺得塞牙,吃腐肉也不會拉稀,全不怕食物會腐爛變質。
至于這兩座骸骨大丘,或許是建造遺跡的工匠堆積起來的,也可能是怪蜥把路旁的尸骨拖來搭建而成,一時間難以定論,不過宋陽覺得還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既然要孵蛋,就得有個暖和的環境,骨丘之下熱氣騰騰,很可能有溫泉或者火眼,可是在丘頂都能感到溫度,地面會熱成什么樣自然可想而知,若直接把蛋擺上去,直接就能烤熟冒出香味了。所以怪蜥建此骨丘,說穿了就是搭建起一座專門用作孵卵的暖巢。
骸骨松散能傳透熱氣,距離地面十余丈的高度又能保證地熱傳到此不會太燙……至于那些尸骸為何會如此堅硬,宋陽不得而知,暫時也沒興趣去多想。
一邊琢磨著,宋陽解開了身上的蜥蜴皮‘袍子’,在來時路上,小羊一直被他塞在懷里,不過是頭黃羊寶寶,身體比著沙民娃娃還要更小,放在胸前幾乎不礙事。現在為了救人,宋陽打算換個位置,把小娃綁在胸前,至于小羊他也不是不管。想著待會出去的時候用單手抱著,這番折騰其實是把更好的位置騰給了沙民娃娃,畢竟,人命在宋陽的心里更重一些。
宋陽沒去理會那頭剛孵出來的小蜥蜴,那些尚未孵化的蜥蜴卵他更是連看都懶得看,無意節外生枝,只求活著的兩個人能平平安安的離開這里。
但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放下小羊、把小娃綁縛胸前的空子里。小黃羊一瘸一瘸地跳到丘頂中央,選中了一顆蜥蜴蛋,低下頭奮力一撞。小家伙現在還是幼崽,但它們天生頂門骨高聳且堅硬,蜥蜴卵如何經得住它的撞擊。只聽‘啪’地一聲脆響,蛋殼被撞得粉碎,清黃流淌出來。
小羊挺開心似的,蹦跳著又去撞下一枚蛋……
草原北荒境內。怪蜥的數量不算太多,但也不止古時遺跡中這一窩,它們遍布荒原各處,其他怪蜥族群產卵當然沒有這么好的條件,一般都選擇在地面上、能夠充分享受陽光的溫暖之處安置它們的卵。
荒原巨蜥算是黃羊的天敵之一,所有黃羊始終保持著見到巨蜥卵就去撞碎的本能,大隊黃羊馳騁途中,一旦發現有蜥蜴卵。就會發瘋般地踐踏過去,上前把巨蜥的卵盡數踏碎、撞碎。現在的小黃羊也是如此,純粹本能使然。
可小黃羊周圍沒有大隊掩護,就有個瘸腿宋陽,它在怪蜥的巢穴里‘搗蛋’,怪蜥豈能坐視不理?小黃羊撞碎了第二枚卵,還不等它再抬起頭。腳下骨丘中突兀傳來一陣嘩嘩地亂響,一頭巨蜥猛地竄了出來,狠狠一口直接把它的腦袋咬下,動作之快,連不遠處的宋陽都來不及反應。
宋陽氣得直跺腳。不止生氣怪蜥咬死自己辛苦養了好幾天的小羊,更恨小黃羊。這不是惹禍精么?自己追蹤小娃的時候怕把它單獨留下,會再遇到餓狼怪蜥之類的兇險,這才把它帶在身邊,哪成想這頭小畜生待著沒事,主動跑去招惹兇獸。
小黃羊不止給自己惹來了殺身大禍,還把一直對它照顧有加的宋陽一起拖進了火坑……整整一個群族的巨蜥全都在溫暖骨丘中休息,這些冷血的東西就喜歡靠近熱源,宋陽爬上來的時候,它們都感覺到震動,但同時也聞到他身上‘皮袍’的氣味,就和狹小坑道中一樣,靠著嗅覺把他當做了同類,根本都沒探出頭去看一眼,任由他隨便行動。
它們的卵收到傷害,所有巨蜥都被驚動,骨丘中發出嘩嘩的亂響,蜥蜴迅速拱出丘頂,而此間雖然也是昏黑地下,但骨丘內外磷光閃爍,足以視物,巨蜥都收起護眼的黃色皮膜,露出鼓鼓外翻的眼睛尋找敵人。
身上的氣味能夠瞞過兇獸,可巨蜥就算再傻一萬倍,看到了宋陽的樣子,也知道他不是同類,一聲聲響鼻充滿憤怒,整座骨丘都在劇烈顫抖,天知道有多少頭怪物向他沖來。
宋陽心里叫了聲苦,哪還敢有半分的耽擱,轉身就逃,好在那個沙民小娃已經被他綁牢在胸口,不會累手累腳。
十余丈高的大丘,從頂到底地距離比起花海里那座裂谷也毫不遜色,直接跳下去的下場,除了能死得痛快點,也不見得比著被怪蜥吞了能有其他區別,宋陽正處在丘頂邊緣,全沒別的辦法,只有用足全力向下攀爬,連左腿上的傷勢都忘了,自從他‘死而復生’之后,還從沒這么身法矯健過。
不過骨丘太高他跳不下去,大蜥蜴照樣不能直接往下跳,距離他最近的三頭兇獸也隨他一起向下爬,奮力猛追,不過怪蜥是‘猛虎下山’,大頭朝下地追,宋陽沒那個本事,只能手上腳下的逃,這一來逃跑途中,雙方免不了大眼瞪小眼,蜥蜴目露兇光,宋陽呲牙咧嘴,真恨不得告訴對方一聲:你別著急……
剛下下爬了幾下,還沒逃下去一丈,忽然宋陽覺得骨丘震動加劇,嘩啦啦的亂響由遠及近來得奇快,旋即一只巨蜥猛地從骨丘側壁中探出頭顱,兇猛畜生在攻擊中位置拿捏地極準,張口咬向宋陽的肚子。
宋陽怪叫半聲,雙腳勾住白骨縫隙,身體用力后仰,整個人倒掛而下,幾乎是被擦著怪蜥的口唇避過兇險一擊。兇獸偷襲落空,鋒利的牙齒上下碰撞。發出‘噠’地一聲清脆大響。
還不等宋陽重穩身形,他的身體尚在半空轉折時,耳中又聽到嘩嘩的白骨顫動,又一頭怪蜥從骨丘中鉆出來,它選的位置更出色,只要嘴巴張開,等宋陽倒著蕩過來腦袋就正好落入蜥吻。到時候它只消一閉嘴便大功告成。
即便是后腦相對巨蜥。宋陽也能聞到它嘴巴里的泛起的惡臭,熏得他頭皮發麻,人在半空中雙腳猛地放松,同時腰腹發力扭轉身體,揚起雙手在怪蜥腦袋上用力一抱。硬是把剛剛張到小半的怪蜥嘴巴給箍住,繼而借力調整身形,再忙不迭松手繼續向下攀爬。
前后兩頭怪蜥鉆出偷襲,宋陽則一翻、一轉、一抱再一翻。仿佛懸崖側壁上耍了個跟頭,動作一氣呵成,反應迅疾化解危險,看上去輕松漂亮,但只有宋陽自己心知肚明,剛才那短短一瞬,自己就摸過了兩次閻王爺的胡子,與其說自己本領大。倒不如說是運氣好,從頭到腳都驚出了冷汗。
那兩頭蜥蜴偷襲不成,身體一掙干脆爬出骨丘,匯合另外是三個同伴一起,張牙舞爪從上面急追而下……
這座骨丘中一共藏了三十余頭巨蜥,其中只有三只和他首尾相銜地追下來,其余怪蜥全都如剛剛偷襲他的那兩頭一樣。在骨丘中迅速游弋、包抄,只要有機會就會立刻探出頭狠咬過來。
好在骨丘不同于泥土,怪蜥游弋時速度全不受影響,但也把骨頭撞得亂響不停,引出的動靜極大。嘩嘩地亂響對宋陽而言無疑是可怕警告,由此能料敵在先。提前剎那的準備。就是活命的全部指望。
如果把骨丘換成荒原上的松軟土丘,少了那份示警聲,宋陽便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上面追下來的怪蜥不過數丈之遙,逃跑之中還不停有兇物探身偷襲,宋陽連叫苦都忘了,所有的心神都用作騰挪、逃命,耳中除了嘩啦啦的骨堆怪響,就只剩一次次‘噠’聲脆響――偷襲怪蜥咬空的聲音。
不過怪蜥在無數骸骨中游弋得再快,也不如爬出來行動方便,它們藏身于大丘內,都是就近包抄提前堵截,偷襲不中就會如先前的同類那樣,不再退回去而是爬出來,從外面繼續追擊敵人。
這一來,宋陽逃得距離丘頂越遠,偷襲便也少,反之從上面沖下來追他的怪蜥就越多。
骨丘坐落于熱源之上,從外面沒有太強烈的感覺,但骨丘內部,靠下的部分異常灼熱,蜥蜴們也沒法待,平時全都藏身于大丘的上半部分,所以等他逃過半程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偷襲,一窩大蜥盡數現身。最近的一頭,嘴巴距離他的腦袋不過數尺之遙。
宋陽又連滾帶爬的向下一段,百忙中低頭向下一看,隨即恨得怒罵一聲……地面上,不知又從哪鉆出來兩頭巨蜥,正長大嘴巴仰頭望著他,常年在荒原上捕獵的畜生,對‘守株待兔’這個成語的理解比著常春侯可深刻多了。
這么老老實實地爬下去,就等于把兩條腿直接送進人家的嘴巴里。而此刻距離地面只差三四丈距離,宋陽咬著牙,單手扶住懷里的小娃,瞅準地面上的一頭怪蜥,翻身直接縱躍而下。
怪蜥看著蠢笨,反應卻著實驚人,一見常春侯急跳墻,把自己當成暗器砸下來,當即大尾巴一甩,嗖地一聲,兩頭蜥蜴一左一右迅速閃開,露出光禿禿的地面迎接侯爺大駕。
以前打國師的時候都不如對付這些蜥蜴費勁,當然宋陽現在也不記得國師,他在喊媽…肉墊子跑了,宋陽唯一能喊的也只有一聲‘媽呀’。今生三丈多高度,放在前世差不多四到五層樓,直接拍下去必死無疑,宋陽拼命提氣,努力調整身形,單足落地后身體立刻向前翻滾,借以卸去猛沖的巨力。
所幸他身體強悍,內勁雖然調運不了多少,但他的修為并非散去了,它們蟄伏于經絡間,遇到重擊會自然反應保護身體;且落足的地方不是青石板大路而是路旁的柔軟泥土,再加之一點點好運氣,宋陽摔得五內震蕩,滾得頭昏眼花,但總算沒受傷。
不得不說的是,落地后他滾得的確飛快,守在地面、早就蓄勢以待的兩頭巨蜥愣是沒追上他。
哪還顧得上頭重腳輕,宋陽飛快爬起來,同時做了三件事:伸手入懷,依著保留于意識中的本能,伸手去按小娃頸上的大脈,很快,有力的跳動感覺傳來,沒摔著小家伙;發力猛跳,沖到青石板鋪就的大路上,只有這里才能免去怪蜥來自地下的攻襲;最后一件事,拔刀……沒摸到刀。
在搜索峰頂的時候,宋陽手中執刀以防不測,后來為了把嬰兒綁縛在胸前,暫時把刀子插在腳旁,緊跟著怪蜥襲來,他扭頭就跑,干脆把刀子的事情忘記了,現在他的長刀還在插在峰頂上,映著森森鬼火,閃出淬厲光芒,殺氣騰騰、孤苦伶仃的一把刀……
宋陽一摸背后沒找到刀,不過他還有把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