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耳毒
宋陽開始翻騰自己的藥囊,沙王護衛從一旁大皺眉頭,也不管宋陽能不能聽懂,直接用蠻話問道:“我喝酒了,我吃肉了,為啥我沒事,王中毒?”單聽他的語氣,仿佛自己沒中毒讓他很不痛快似的。
這問題白音王自己也挺關心,順口通譯過來,宋陽應道:“這種毒不用入口,不是下在酒菜中的。”
著,宋陽退開一步,又對白音王道:“準備好,我要打一拳。提前好,只許抵擋或者閃避,可不能還手。”話音落處,呼的一聲風向,宋陽抬去。
白音王起手擺了個封字訣,架住了對方的拳頭。宋陽遞過來的拳力并不太重,憑著白音王的本領穩穩能夠擋住,可他萬萬沒想到的,當他接住拳頭,雙方才一開始較力,眼前景物沒來由的輕輕一晃,莫名其妙地頭暈了下,由此招架被宋陽破開,拳頭直入中宮,繼續打向他腹。
眩暈只是剎那感覺,不等拳頭沾身白音王便告恢復,他身負上乘武功,應變不可謂不快,一見沒擋住當即單腳用力,準備側身躲避,不料足下剛剛發力,腦袋里又是一暈,動作慢了半晌,這一躲也未盡全功,勉強閃開了腹,但腰側還是被宋陽打中。
拳一中身,宋陽立刻收力,當然不能傷了朋友。
白音王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會如此,這不是見鬼了么?”
宋陽也收起架勢,繼續拾起之前的話題:“沙主的毒,是下在耳中的。雙耳除了聽風辨聲之外,還有主掌平衡之用,也算是習武之人的根基,一點點好毒就能毀掉的根基,讓在打斗中一發力就會腦中眩暈,哪還有的贏?”
“尤其有趣的是,這道‘耳毒’只是對平衡有輕微影響,對內力卻全無損害,好歹也是個高手,大戰前只會收神、凝心、玄功默運大周天,不會像普通武夫那樣掄胳膊踢腿地做準備,由此直到上臺動手,都不會察覺自己不對勁;差不多的道理,等上了擂臺,打出的拳頭踢出的飛腿照樣虎虎生風,只是準頭會有偏差,下面觀戰眾人自然也不會覺得中毒,只能吃啞巴虧。”
完,稍稍停頓片刻,宋陽又搖頭笑道:“這可是份好毒,以前我想配都沒能找齊材料。”
宋陽得頭頭是道,白音王又怎能不信,也不再廢話多問,直接道:“解毒吧!”
宋陽自挎囊中取出應用長針,著白音王平平躺好,現在他左耳周圍施針,忙碌了好半晌宋陽長出一口氣,白音王趕忙追問:“毒已解?”
“不是,這只耳朵里沒毒,是左耳中毒。”宋陽也只能確定他被耳道下毒,但具體哪只耳朵他也沒法子直接弄清楚,幸虧一個人就兩只耳朵,找過這只不對,就再去對付下一只好了……宋陽又跑到白音王左邊運針如風竄刺耳廓,干活同時還能再分出一份心思笑道:“也是我犯糊涂,們沙民有貼左面而抱的禮節,那就是沙主下毒的好機會,剛才應該直接鼓搗左耳。”
銀針起落,宋陽的動作落在外行眼中全無稀奇之處,除了扎還是扎,不過隨著他的長針輕刺,旁人幾乎難以察覺的,白音王的耳道也在輕輕震動、蠕動,不長的功夫就有了效果,只見一滴黃豆大、七彩絢麗的‘水’珠,在被耳道震動驅趕,緩而又緩地流了出來。
宋陽卻還不罷手,繼續施為,前后一共趕出來四滴這種艷麗‘露水’才告罷手,又從藥囊取材,幫沙王配置一份清解余毒的靈藥,這才收手點頭道:“成了。”
白音王起身,縱躍幾下、再運力拳打腳踢,果然眩暈不再,全身上下一片輕松,不由對宋陽更好看了一眼,略帶詫異地笑道:“想不到,還懂得毒藥。”
宋陽笑了笑:“運氣好,有人運氣差。”
正趕上沙主準備出兵遠征時帶領族人返回舊地,白音王的運氣簡直壞透了;可他又剛好趕上宋陽恢復記憶,這才能為他解毒,運氣又著實不錯……或者隨著宋陽真正清醒回來,被迫放棄家園、卻逃離狼窩又入虎口白音王、白音族,開始轉運了。
隨即宋陽又仔細問過白音王與沙主見面的過程,把諸般細節都弄清楚后,白音王另起話題:“幫我解毒,便等若送我勝算、送我白音全族自由,再不用天水洗罪了,宋陽不再是罪人,永為白音最最尊貴的朋友。要想走,我現在就派人護送們去往犬戎與回鶻邊境。”
沙主派人跑到白音營前大喊大叫,通報賭局,白音王也照樣原數奉還,派出一批大嗓門族人去沙主陣前喊哈,正午的賭斗兩軍上下悉數知曉,沙主也好白音王也罷,雙方都沒了反悔的余地,如果沙主輸掉賭局又想食言的話,怕是不用白音反抗,他手下的大軍就先得嘩變了,畢竟,沙族的制度變了,但他們的性情沒變,重諾重信是每個沙民心中的底線。
宋陽搖頭:“現在不走,看打完擂臺。不過有件事得心里有數……沙主給下毒,自然是因為沒有勝的把握,現在耳毒已解,勝算很大,但也僅僅是‘很大’而已,并非‘在握’。沙主對仍有一戰之力。”
剛剛在解釋耳毒時,宋陽得很清楚,這種毒只是讓敵人平衡受障,而非完全摧毀戰力,落到白音王身上,就算他耳毒未解,齊尚那樣的好手仍是贏不下他的。
由此足見沙王身上也有著不俗戰力,否則他給白音王下毒意義何在?
沙主也是兇猛好手,白音王若大意了,未必不會吃個大虧。
待白音王正色點頭,宋陽繼續道:“還有,這個人有個毛病,話、做事、打架都喜歡瞪眼睛,上擂臺的時候要注意下,把眼睛瞇起來。”
白音王現在就瞇起了雙眼,問:“啥意思,這又有什么法?”
“中了耳毒之人,瞳下會有三道血線,我就是這樣看出中毒的,把眼睛瞪得老大去上臺,沙主一看就知道的毒解了,明白?”宋陽笑了。
白音王哪能不明白,瞇著眼睛,同樣也笑了起來…敵人以為自己中毒了,可實際上毒已消解,這個便宜白音王一定要占。
閑話完,宋陽暫時告辭離開。他忙碌的時候,瓷娃娃只從一旁看著,并未插嘴多言,直到此刻,邁步跟在他身旁:“熟人的毒?”
耳中毒、壞平衡,即便瓷娃娃對毒藥一竅不通,也能明白這份‘好毒’的不凡之處,且起它時宋陽侃侃而談、解毒時毫不費力,即便宋陽是毒術大家,如果對這毒藥不太熟悉,也做不到如此輕松。
宋陽倒抽了一口冷氣,嘴巴大張,滿臉錯愕地贊嘆道:“好個聰明女子,這都能被猜到,,是誰家的娘子?”
瓷娃娃可沒想到他突然變得不著調了,先驚后笑,目光里稍稍無奈、多多歡喜。
宋陽也跟著一起笑了幾聲,這才正經道:“同門的毒,”話時,從目光到語氣都一派輕松:“天生死對頭,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他!不過起來,他的手伸得也真夠長遠的!”
瓷娃娃稍作沉吟:“沙民和犬戎有世仇,燕頂與景泰志在天下,和他們搭上關系也不算意外,不過草原上這兩族實力相差懸殊,單靠沙民的力量,遠遠拖不住狼卒的后腿,如果沙主這次調軍出征是奉國師命令對付犬戎的話…燕頂怕是要有大動作了。”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是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不用過多解釋,宋陽完全能夠理解瓷娃娃的意思,但是很明顯的,他對這些大勢并不是很在意,聽過也就算了,沒有多做評論。
白音王談判回來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大亮,再折騰過解毒事情,沒過多久便到了正午時分,此時大雨依舊,或許是今秋、今年最后的一場雨水了,空中烏云久久不散,從黎明到現在三個多時辰過去,大雨轟鳴不休,遠遠沒有停歇的意思。
沙主再度派來使者,通報時辰已到,請白音王這就入擂。隨即雙方陣中都響起號角隆隆,兩軍戰士列隊整齊,雖自家首領緩緩前進。
之前矗立于戰場中央、用作談判的華麗大帳早就被沙主撤下,半天功夫臨時搭建的高臺簡陋難看,但勝在結實,足夠承載兩個兇猛勇士的對戰。
大族在北、白音在南,兩家的人馬都在距離擂臺三十丈處停步駐扎,他們既是戰士也是族人、更是這場首領之擂的鑒證
沙民大族此次出征集結了快三十萬青壯,隊列整齊軍威雄壯,一眼看去大軍密密麻麻鋪滿視線、直連天際,真正一眼望不到頭。反觀白音這邊…所有人昨天都曾投入惡戰,身上的皮胄破損,但生活窘迫沒有備用新甲,只能穿著破衣登場;不少人頭上、肩上都纏著厚厚繃帶,隱隱還有血跡滲出,再被暴雨一澆,不出的落魄寒酸。
更要命的是,走出營門踏上戰場的白音戰士竟無一例外的…誰都沒拿兵刃。不拿武器,還能叫做戰士么?更談不上什么陣容軍威。不過也正因為他們赤手前來,竟讓白音的氣勢,隱隱凌駕于對面的數十萬雄壯軍卒。
陣勢雖狼狽,但氣勢正高昂,只為觀擂而來,又何須攜帶兵刃。
漢家將領的‘奪心奪神’的本領,白音王向先師臧青學了個十足十。
大軍止步,沙主與白音王繼續向前,在他們身后還各自跟住了幾十個人,既有貼身護衛也有族中重要人物,他們可以到擂臺近處觀戰,但誰都不許攜帶兵刃,宋陽身為白音貴賓,也得以跡人群、跟隨在白音王身后,一直來到擂臺邊緣,瓷娃娃和班大人托了宋陽的福,都跟上來了。
雙方首領登臺,先是嗚哩哇啦好一通蠻話,不外確認賭注、確認規則,把諸多瑣事都羅嗦完畢后,隨著一聲銅鑼鏘鏘,戰場上數十萬將士齊聲歡呼,擂上的兩位沙族王者同時搶步上前,打在了一起。
賭注事關一場大戰、無數性命,但擂臺上的較量只問勝負而不求生死,沙主與白音王都赤手空拳,只以拳腳相搏。
對這場打斗宋陽完全提不起興趣,都懶得仔細去看,倒是對白音王的樣子,引出他幾分笑意,伸手遙指臺上的王駕,對瓷娃娃聲笑道:“以前見慣了他瞪眼,現再看他瞇著眼睛,總覺得鬼鬼祟祟,好像做賊似的。”
從登上擂臺白音王就一直瞇著眼睛,遮住耳毒已解的痕跡,打斗開始的時候少不了還要裝作腦中眩暈、平衡不穩,前后已經幾次遇險。到了現在,白音王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一般來,發覺朋友中毒,立刻出手給他解開也就是了,但宋陽當時并未急著救治,而是和他拆了幾招…這么做固然是為了能更明白的解釋耳毒,同時更重要的是讓白音王明白中毒后究竟是個什么樣子。
不知道中毒的癥狀,又怎么能在上臺后裝蒜坑人?
因為任性,宋陽或許算不得一個真正的聰明人,不過他的心思、笑花招的確是層出不窮的。
也如事先所料,沙主雖老但動作敏捷,出手有力且兇狠,搏斗的經驗更是老辣,此刻應該還未出全力,估計還是在試探白音王中毒后受影響的程度,擂臺上暫時是個勢均力敵的情形。
瓷娃娃不懂武功,但也能從沙主撲擊蕩起的呼呼風響中感覺到力量,輕聲問宋陽:“這人的武功大概什么境界?”
宋陽想也不想:“上品,丙末丁頭,如果單打獨斗的話,家人里只有帛先生夫婦能贏他,不過比起白音王還稍遜一籌,加上他以為對方中毒…輸定了。”
瓷娃娃點點頭,她對打斗也沒有興趣,眸子里閃出了些許笑意,追著宋陽的話道:“我家人?能贏他的絕不止帛先生兩口子,我的家人里,還有絕頂厲害的人物呢。”
宋陽認真回答:“不許總夸夫君,我自己都不夸。”
瓷娃娃得意洋洋,俏臉上滿滿自豪,免不了的,又惹來班大人一聲冷哼,老人家實在看不慣他們這么耍花腔。
丞相大人一出聲,宋陽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和瓷娃娃換了個位置,站到老頭子身邊:“我有個事情,想和您老商量下。能不能這次您先不回南理…”
老頭子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冷冷看了宋陽一眼,宋陽趕忙道:“不是不讓您回去,是有件頂要緊的事情,我們誰都沒有這個本事,非得您老才能做得,這才不得已求您幫忙。也不敢耽擱您太久,至多一年時間,一年之后,我敲鑼打鼓把您迎回燕子坪。”
班大人臉色稍緩:“什么事情?”
宋陽卻猶豫了下,應道:“再等等看,還不一定,就是先和您老打聲招呼。”
班大人氣壞了……老頭子做了一輩子丞相,涵養功夫天下無雙,不過現在老了、敗了,落魄如斯,反倒率性起來,不再弄那些假惺惺的東西,喜不一定笑但氣一定會罵,陰聲問:“子,這是拿我尋開心么?”
宋陽立刻搖頭,常春侯對自己人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絕不會較真拱火:“我把您當救星還來不及,我求著您拿我尋開心還來不及,可千萬莫誤會。”
這個時候,擂臺上的兩個人突然同時開聲,發出一聲響亮吼喝,白音王仰天一跤摔倒在地;沙主也向后摔飛開去,左肩下榻顯然肩膀脫臼,他的右臂則軟綿綿地垂下,極不自然的扭曲著、手肘向前手腕向后,落在宋仵作眼中情形再明白不過,沙主的右臂骨折,而且斷碎得不止一截,基本上算是廢掉了。
就在片刻前,沙主終于確認了白音王的‘中毒’,不再過多試探,抓住對方的一次‘眩暈’發動猛攻,又哪想到眼前的便宜竟是敵人的陷阱、是白音王的誘敵之計,一下子吃了大虧,右臂被對方絞斷、急忙以左手去救,結果被卸掉了關節;白音王也受到沙主惡力反撲,被震得立足不穩摔翻在地。
雙方都摔倒,白音王只是一時間氣血翻涌,很快就爬了起來;而沙主的雙臂一折一脫,想給脫臼的肩膀復位都做不到,兩手都用不了了,這一局勝負已分。
沙主眼中的渾濁、木訥一掃而空,驚訝地望著白音王:“…之前裝的?”
白音王終于能恢復本色,重新瞪起了眼睛,笑道:“少廢話,還要不要再打,給句痛快的。”
大勝關鍵一局,白音王滿心豪邁,加之不用再瞇眼睛,臉上不出的舒服,這一句話問得霸道異常,其間更灌注真元,聲音響亮傳遍全場。
沙主緩緩搖頭:“不用再打,贏了、白音贏了。不過如何破掉的耳毒,一定要對我清楚。”
一聲認輸,解去無數白音心頭積壓的巨石,轉眼中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從白音陣中沖天而起!白音王哈哈大笑,自然不會去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揮手道:“走吧,帶著的人離開,還有……們真的是要去打犬戎?”
白音王躍躍欲試,心意不言而喻……白音不肯臣服沙主,但永遠自認是沙民,與宿敵交戰,他們很想能參與進來,不過一定得獨立成軍,不能混編入沙主大隊。
沙主緩緩搖頭,拒絕了好意,此刻他最關心的已經不是能否征服白音,而是對方何以破掉‘耳毒’,可對方不肯回答,多問也沒有用處,陰沉著臉色,轉身準備離開擂臺。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人影自臺下飛縱之上,身法聲勢轟轟蕩蕩,快如疾風猛若烈火,全不管擂臺的規矩和賭局的公平,向著沙主直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