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兩兩對峙,宋陽、云頂、花小飛每人說了一句話,燕頂說了兩句.
下一刻又是一聲弓弦、兩道金光,仍在崖頂的陳返師徒再度出手,但是這次隨著奪日暴射,兩位大宗師也并肩從登頂躍下,仿若鷹隼直撲燕頂!
一旦纏斗開始,再于高處放箭太容易誤傷自己人,宗師箭手已經失去作用……但舍了射術,仍還有弓殺,大宗師依舊是大宗師。
數不清幾聲暴喝,在那一個瞬間里同時振起。短暫的對峙被打破,兩個轉團,六位絕頂高手。
云頂獨戰花小飛,宋陽、陳返、羅冠合斗燕頂!
沒人能看清楚他們的戰斗,兩對戰團也一觸即分,
阿里漢和顧昭君以為自己的動作足夠快了,他倆幾乎是緊跟著陳返師徒撲下去的,可是等他們落地后,石坪上的激斗就已經分開了。
石坪上,兩人箕坐,花小飛與云頂。
獅子般的老人粗重喘息著,竟還在笑:“和尚有你的。”五個字,身體卻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七竅中細細的血線沁出,轉眼被暴雨洗得干凈。
朽木般的活佛不笑,似乎更蒼老了些:“我很能抗痛。”同樣五個字,歇了元氣,他的胸口忽然塌了下去,虛弱無力地咳嗽,比著瀕死的貓崽兒叫聲還要更微弱。
情勢逼人,花小飛想要助拳燕頂,活佛也想支援同伴。兩人同時祭起畢生修為,只求一擊擊殺面前的強敵。
論修為。花小飛略勝一籌。之前在石崖半腰兩人曾換過三拳,當時云頂自上而下撲擊。占了地利。但也只是和花小飛平分秋色。足見一斑了。
所以花小飛以為自己能一舉誅殺云頂,縱然拼了個重傷,也還有戰力,至少能幫燕頂再拼掉一個大宗師!可他疏忽了一個細節:云頂是苦修。
除了武功的修行,還有自記事起就開始的對身體的磨練。當然,自苦的修持,不會讓身體變得更強大,但是折磨能讓云頂更會忍耐劇痛、更會堅持……更能在劇痛下堅持。
當年在封邑云頂劫持謝孜濯,遭遇大群高手狙殺。中拳、中箭、中擊無數、卻仍還能逃,險險就逃出生天。會如此除了他修為絕頂外,還有驚人的意志。
花小飛本領高出一線,所以動作也快出一線,在與敵人換命一擊時,他先擊中了云頂,以常理推度,云頂受到巨力轟襲,在那份幾乎要撐爆全身的劇痛下,即便活佛的拳頭再打到花小飛身上,力道也會消減大半。
若是別人一定如此。但是云頂不受影響。他生吃了花小飛的全部力量,同樣也送給強敵自己的全部力量。
只一擊,便兩敗俱傷了。花小飛喘息,四肢百骸再提不起一絲力量,即便以他的強大,也消受不起云頂的降魔一擊。花小飛心里明白,經脈遭遇重創,三年五載也休想痊愈,就算以后傷勢痊愈,修為只怕也剩不到全盛時的一兩成,廢人吧!
可是很奇怪的,花小飛并不覺得難過,相反,身體中懶洋洋得不愿稍動的感覺,還讓他覺得很舒服。還有心情……當自己再無能為力時,隨之而來的竟是坦然。
他做不了了,也就不再著急;
他還回去了,也就不再欠什么了。
天水如注,咸腥的雨。而云頂口中的味道,比起海水還要更苦,能忍疼不代表不覺得疼,真的很疼呵,但這并不是壞事,能覺得痛,至少說明他還活著。
苦修持,身體的承受,總會比同等修為的人更強一些,所以云頂還活著。
老活佛不怕死,但他不想死,域宗尚未開枝散葉,在南理山坳中還有一個優秀的娃娃,能傳他的衣缽、能讓這一派善上之善的教義發揚光大。
這個戰團,兩個老人相對而坐,目光里都帶著些笑意,不是相對而笑,但都在笑。
石坪上,兩人匐倒,陳返與羅冠。
師徒兩個遠遠摔在一旁,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兩柄長弓盡告斷裂,曾代代相傳、成就觀日箭法無數榮光的神器就此消殆,即便是這世上最出色的鑄匠也沒辦法讓他們復原。
與國師近身肉搏的下場便是如此,即便兩位大宗師也不例外。結局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羅冠的雙手還死死扣在陳返的肩膀上。當人被擊飛、神智消逝前的瞬間,那個做弟子的還在努力,想要消抵師父身上的巨力,讓老人家摔得輕些、再輕些。
徒勞。
石坪上,一人獨立,燕頂。
與他交手過的人,無一例外會在消亡之前閃念:神鬼。
境界的差別,讓燕頂的身手在旁人眼中變得難以理解。他不能騰云駕霧、不能焚天煮海,但他能贏,打贏所有和他作對的敵人,自從出師以來他只敗過一次,那次他輸在了自己的機括上,僅此一次再不為例,這回他贏了,又贏了。所有敢于向他動手的強敵盡數被打倒,燕頂獨立!
真正的獨立,因他只剩一條腿了,右腿。
左腿脫離開身體,歪斜地扔在一旁,被兩位大宗師的弓殺絞斷。但燕頂不倒,即便一條腿,他依舊穩穩站在這天下之巔!
還有一道猙獰傷口,斜貫他的后背,從他左肩劃至右胯,腐爛的皮肉翻卷開,暴雨滌去膿血,灰白色的傷口,好像死人的嘴唇。
人力有窮盡,天下第一也不例外。
如果換成花小飛的話,陳返師徒第一次巖頂偷襲便會死;沖頂時面對可怕機括與霸道龍雀還會死。便是如此了,能讓花小飛死上兩次的殺劫,燕頂扛下來也受傷不輕,再遇到陳返、羅冠和宋陽三個都擁有大宗師戰力的強敵,贏了,但傷得也更重了。
石坪上,有人跪,宋陽。
當然不是跪國師,只因激斗時巨力掀起,打得他橫飛出去、落地后雙腿發軟,跪坐了下來一時間難再起,龍雀還在身前,斜插于地面,好像一座碑。
宋陽遭遇的重擊,并不比陳返和羅冠挨得輕,甚至還要更沉重些,但那電光火石間,宋陽及時把龍雀橫在身前,國師一拳打在刀身。
龍雀刀身鑄有層層細鱗,攻敵時鱗片會割入肌理,留下如犬牙交錯般的傷口,讓敵人血如泉涌難以抑制;護身時細鱗受力便會急促顫抖,從而把敵人的力道大幅削弱,這才讓宋陽得以活命。
龍雀寶刀,尤離傳給宋陽的最珍貴的寶物。
宋陽跪在這把刀前。
宋陽無礙,只是周身氣血翻涌,暫時難以凝力再戰,但他的神情很古怪,誰也看不懂……
阿里漢與顧昭君落地,戰場上的情形一目了然,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說的,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點頭下準備撲擊國師,可就在他們將動未動時,一個清脆聲音喝止:“不可!”
嘭的一聲,又是一聲落地響動,施蕭曉背負著琥珀從峰頂跳到石坪。
琥珀落地后,對著回鶻兒和老顧搖頭道:“燕頂身前靠近不得,有劇毒。”
燕頂赤身,隨身攜帶的挎囊也早在之前的戰斗中不知飛哪去了,但他仍有毒在身,他自己就是毒物,毒膿毒血被內勁催發,溶于暴雨蕩起的水霧,彌漫身周。
阿里漢愣了下子,旋即臂膀用力,手中萬道破雨飛去,激射燕頂。
琥珀對回鶻兒一笑:“對了。”
燕頂也是一笑,伸出手,仿佛捉一只蜻蜓似的,輕輕拈住了幾乎連山石都能碎裂的彎刀,隨即對琥珀點了點頭:“沒想到你也來了,我失禮了,你莫怪。”
阿里漢與老顧同時臉上變色,忙不迭就要躲避,生怕燕頂會再把刀子扔回來,可沒想到的是燕頂并未反擊,只是一放手,任由彎刀摔落在雨水中。
“他傷得太重,暫時不敢再動氣動力,要條理內息。”畢竟出身于這世上最神秘的門宗,且與燕頂曾同門共處,雖然琥珀自己的武功不值一提,但目光老辣。
說著話,琥珀的身形不停,徑自向宋陽走去,后者一搖頭:“我無妨,看他們。”
琥珀轉身,去看陳返師徒和云頂;國師則望向花小飛:“如何?”
花小飛仍在笑著:“無妨,就是動不了。”
幾乎與此同時,阿里漢一聲呼哨,伏于峰頂的四十名精銳悉數現身,個個手執勁弩,射殺燕頂!
至此宋陽在石坪埋伏的高手,此刻盡數現身了。李逸風、帛夫人和無魚師太率領了另外四十人去狙殺國師帶來的手下了。
箭如飛蝗,去勢洶洶,但卻傷不到燕頂。對天下第一而言,弩箭的力道實在不值一提。
腐爛的皮膚筋肉,軟綿綿的渾不受力,箭簇只能射入半寸便告失力,就此從膿血中滑出、摔落在地。燕頂只需對付射向要害處的弩箭,或伸手輕撥擋下,或身體微晃避開……
阿里漢雙拳緊握,把牙齒咬得咔咔作響,敵人近在眼前,竟無法傷之分毫!最可恨的是暴雨天降,讓火道人沒有了用武之地,否則一把烈火燒過去,看燕頂是不是還能這般鎮靜、看天下第一是不是也要單腿蹦著逃走!
“怎樣?”片刻之后,宋陽問出了和燕頂同樣的問題,他問的是琥珀。
琥珀看過了三個傷者,給云頂活佛喂下了幾枚藥丸,正在雙手施針、同時救助陳返和羅冠,口中微笑應道:“都還活著。”
說完,她美目流轉望向燕頂:“想不到,這樣的一戰,到現在竟還沒有一個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