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泰、蔣欽身為寒家子,能得到荀貞的召辟已是驚喜交加,到了州府,又被荀貞恩寵親近,更是感激不已,再又見到荀貞麾下人物如典韋、辛璦,自忖勇不及典韋,風姿容止更無法和辛璦比,更是心折荀貞帳中人才之濟濟,兩人私下里說話,都覺得荀貞以鳴謙接下的品德,憑出眾的文武屬臣,將來必非一州可限量,本就已甘為荀貞效死的念頭由之愈發地俱皆堅定。
而對荀貞來說,原只是想招周泰,卻一下來了倆,也是十分喜悅。
不過,喜悅歸喜悅,畢竟還有許多的軍政要務需要他親自處理,所以在安置下了周泰和蔣欽后,他便將精力轉到了兩件大事上。
兩件事中,頭一件自然就是遣趙昱、荀諶去長安面圣的事。
荀貞府中、帳下有不少可以去面圣的人,但經過仔細斟酌,并在與荀彧商量過后,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趙昱、荀諶兩人。
原因有二。
荀貞現掌徐州,遣使覲見,使者必須是以徐州本地人為主,以示他已得到了徐州士人的支持,在趙昱、張纮、張昭、王朗這幾個年齡、德望較為合適的人選中,王朗已任廣陵太守,不能離郡,張昭雖和荀彧等一樣也提出了入西京覲見天子之議,但他初至,德望固足,州任尚淺,也不合適,張纮倒是可以,可他此前只因受荀貞之辟,在廣陵郡中任過職,卻是沒有供職過州中,名位不夠,王朗、張昭、張纮皆不可,如此一來,就只有趙昱可遣了。
趙昱是州別駕,有德望,名位也夠,并且他還有另外一個優勢,那就是他此前還當過陶謙的州別駕,遣他去西京,可以借由其口,告之群臣,讓朝廷知道陶謙的昏悖,知道荀貞興兵攻陶謙是“順民意、誅暴行”的義舉,而絕不是什么“以郡犯州”的擅兵自雄,不臣亂舉。
此是原因之一,選趙昱的緣故。
荀貞遣使去西京面圣,并不只是為了派人去見見天子,天子一少年,諸事不知,權皆在董卓之手,有什么好見的?荀貞看重的是天子這個身份所代表的“大義”。
所以,此次遣使,他有兩個目的必是要達成的:第一個目的就是他對荀彧等人說過的,要得到朝廷的封拜,成為真正為漢家所認可的徐州牧、鎮東將軍,從而來日如果真和袁紹反目,他上有此王命在手,下有占徐州之實,名實相符,亦足穩為己資,使吏民服,不用太過擔憂因為冀州兵強的緣故,州里會出現地方士人群起叛亂的局面。
現下已占得了徐州,雖尚有彭城國未取,泰山兵未滅,可此兩者已翻不出什么大浪來了,那么荀貞就該要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規劃了,對此,他已有了初步的想法,徐州北為青州,西為豫、兗,南為揚州,欲圖發展,只能先從這幾個州下手。而此四州,豫州雖地廣而富,實一等上州,可現屬孫堅,不能爭,剩下的便只有在青、兗、揚這三個州上邊做文章了。
三州各有優劣,論及富庶,兗、青為上,但兗、青鄰袁紹、公孫瓚,外敵強大,且現今境內黃巾眾多,如欲得之,必須苦戰,相比之下,揚州雖鄰袁術、劉表,可此二人不能與袁紹和公孫瓚相比,外敵較弱,并且境內沒什么黃巾,雖群盜蜂起,強者如祖郎、鄭寶等,亦各擁萬余眾,然以荀軍兵馬之精,卻可分而擊之,從容平定,外無強敵,內亦好定,此揚州之優。
但揚州也有劣處,而且還不少,首先,富庶不及青、兗其次,徐州與吳、丹陽、會稽諸郡間有江水為隔,用兵不便再次,較之豫、徐等北州,揚州因地處江南,故風俗多有不同,他如欲南下奪之,就不但只是州與州間的地域之分,而且還是南方與北方間的地域之分了,故而可以想見,如想要攻取揚州,需要面對的當地士人之阻力必然會很大。此三點是揚州之劣。
通過權衡對比之后,荀貞認為,下一步最好還是先規取青、兗,實在不行,次而求揚州。
不錯,青、兗外有強敵,內有黃巾,較之揚州,難取亦難守,可越是難,只要能打下來、守得住,收獲也就會越大。
試想:取下二州之后,收數十萬的黃巾之部眾為己用,納兩州富饒的產出充軍資,實力必然大增不說,到得那時,還能以徐州為倚,用此兩州為翼,進則可謀略冀、豫,守亦足可與袁紹、公孫瓚相抗衡,若把徐州比作諸侯之資,那么得了青、兗之后,據有三州,就是天下之資,有可以一爭天下的資本了。
那么,該如何規取青、兗?
頭一件需要做的事,就是得找個由頭,否則便是出師無名。
“名”雖然是個很虛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可就像“大義”一樣,沒了這個東西,很多事情就不好辦,勉強去辦,必會為海內所指,成為“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且就算不在乎天下人的抨擊,不在意會得到一身罵名,事情也不一定見得就能辦好,故而,荀貞就想著能借此次遣使去西京的機會,找到一個可以染指青、兗的機會。
那么,什么樣的機會才能使他有借口插手青、兗?
如能向朝廷要來一個青州或兗州的郡職,把他的人安插進去,之后,倘遇兵亂,又或黃巾肆虐,他安插進去的人向他求援,他自便就有了進兵青、兗的借口。
此即是他遣使面圣的第二個目的。
得到朝廷的王命詔拜,以為自己立身徐州的政治資本,再找到一個染指青、兗的機會,以為自己來日謀取天下的實際資本,這兩個目的頭一個還好說,第二個卻是不可對外人言的,所以,在趙昱之外,荀貞還得選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與趙昱一起去西京。
最信得過的當然是本族人了,本族人中於天下有名、而現又從在荀貞身邊的只有荀彧、荀攸、荀諶、荀衍四人,荀彧、荀攸,分擅政、軍,荀貞片刻也離不開他倆,荀諶、荀衍兄弟相比,荀衍的政才為優,而荀諶的口才更好,所以,荀貞又選定了荀諶也去長安。
此是原因之二,選荀諶的緣故。
從徐州到長安萬里之遙,往返得幾個月,而今天下多事,久則變多,應要只爭朝夕,以求能得先手,詔命和插手青兗的借口都是越早到手越好,人選既已定下,事不宜遲,荀貞決定遣趙昱、荀諶兩人及早啟程。
給他倆正式下達意旨之前,荀貞使人召了荀諶過來,於堂中見他。
典韋等在門外警衛,荀貞嚴令,不許任何人靠近。
堂上也沒有別人,只有荀貞和荀諶兩人。
荀貞叫荀諶挪席到自己案前,對他說道:“文若、公達與志才,此前都有過提議,說今既得徐州,當遣使赴西京,奉承天子,以盡忠誠,治中張公到府后,亦有此議。我經過深思細酌,有意請兄與別駕趙公代表我去見至尊,兄愿行否?”
遣使面圣這件事,荀貞雖然沒有正式地說過,但荀諶也有過耳聞,之前多次出使,荀貞都是用的他,故而當時他就猜到荀貞這次也很有可能會遣他去,此時聽了,見是果然如此,因已有心理準備,當即說道:“這是大事,我一定會和別駕把此事辦好。”
“徐州離西京道遠,豫州境內還好,出了豫州再往西,沿路盜賊眾多,豺狼滿道,長安城內外又皆為董兵把持,實虎穴是也,兄此去,一定要萬萬謹慎,沿途不可大意,到了長安,也需謹言慎行,不可多與朝臣交接,以免為董卓所疑,使兄受其害。”
荀諶點頭說道:“吾弟放心,我此去必然謹慎。”
“請兄見圣,覲見只是其一,另有兩事相托。”
“何事也?”
“今雖得徐州,詔命未下,外有袁本初在冀,公孫伯珪在幽,袁公路窺伺在荊、揚,此皆虎狼也,內有一些徐州士人以為我無詔擊州,是犯上亂行,猶有不服,我席不能安。這第一件事,便是請兄必要向朝廷要一道詔書,王命既下,則徐州安矣。”
“是。”
“現今長安與關東斷絕,山東州郡攻爭不止,無有遣使遠赴面圣者,兄與別駕趙公今去,道不辭萬里之遙,行則逆豺狼之群,我料朝廷必會對兄與別駕有封賞,以褒兄與別駕乃心王室之忠節,如竟留兄於朝,彼虎穴之所,萬不可應,務需要求得外任。”
“外任?外任何處?”
“徐州地偏,東鄰海,設有冀、幽之士來犯,不足自保,這第二件事就是要請兄設法,務向朝廷求一青、兗之郡,如此,緩緩經營,或可收青、兗為用,便足自保,亦可自立矣。”
荀諶聽了,心道:“吾弟志遠!”慨然地說道,“我定盡力而為!”
“求郡應會不難。冀之袁本初、荊之袁公路,世代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分居北南,各攬英豪,此二袁者,董卓深為之忌,我今起於徐州,西北近袁本初,西南鄰袁公路,正可使他用驅虎吞狼之計,令我輩互攻自弱,兄若求外任,他應不會不許。唯一難者,在能否得青、兗之郡。董卓如欲弱袁本初,就會允兄於青、兗,而如他不欲我地富兵盛,我想他就會把兄任之揚州,以使我與袁公路爭。兄如真不能得青、兗,退而求其次,揚州亦可,只是不可求九江、廬江,唯江東之吳、丹陽、會稽可矣,其中,又以丹陽為下,吳地為上。”
九江、廬江在長江的西邊,就算這兩郡都得,如取江東,還得渡過江水天險,所以若是真不能求來青、兗之地,只能退而求揚州之地的話,此兩郡都不能要,而吳、丹陽、會稽三郡中,丹陽現屬周昂,本來如果當日后援孫堅之時,周昂就已很有可能會發兵北上了,現在要是再得到一個“丹陽太守”的詔命,他更是會與荀貞拼命了,故而,江東三郡中,此郡為最下,會稽與徐州間有吳郡為阻,也不適用,最上等的便只能是吳郡了,既與徐州接壤,又西通丹陽,南連會稽,得到之后,至少可以徐徐圖謀,把江東三郡先收入囊中。
荀諶應是,說道:“定盡力求青、兗之郡,如真不能,必得吳郡。”
荀貞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西京之中,雖多故舊,然多不可與謀事,唯兩人,兄可密見之:溫侯王公雖矯情屈意,承附董卓,而實忠良,又得董卓信用,可與言求詔命事,得王公之助,也足可保兄不會受董卓之害元常,郡之故人,兄與我皆知其品與能,可與謀求郡事。除此二人,余者雖可見也,固不可泄我之所欲,亦不可對王公泄我求郡之意!”
“溫侯王公”便是王允,他表面上承附董卓,深得董卓信任。“元常”自是鐘繇,與荀貞是老交情了,荀諶和他也很熟,“求郡”之事可以與他言之,他在長安人頭熟,能幫得上忙。
荀諶知道,求詔命一事是很正常的,可求郡,圖謀青、兗或揚州,這就不是正常的事了,如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一旦傳出去,荀貞會得到罵名是輕的,再想圖謀青、兗或揚,就千難萬難了,肅容應諾。
荀貞頓了一下,又道:“長安實非可久留之地,到了城中,見到元常,兄可勸他不如來徐。”
“天子在西京為董卓所脅,他或是不會離開的。”
荀貞很了解鐘繇,知道他是個聰明人,荀諶說他“或是不會離開”,倒非是因對今天子之忠,而是因如今天下形勢未朗:袁紹雖強,公孫瓚去年方以兩萬步騎,破黃巾三十萬眾於渤海,威名大震,兵威正盛,青、兗諸郡,乃至冀州,愿從附者眾多,冀幽將來必有一戰,勝敗在誰,尚還難說袁術雖兵馬頗強,可劉表亦非弱者,二人孰能得荊與揚,且需后觀豫州孫堅,固不能得豫州士人之踴從,可善戰兵精,有荀貞為援,亦差可據守一方山東亂戰,長安還有董卓,董卓雖退入關中,可實力猶存,帳下勇將如云,若是肯靜觀待機,也不是沒有再出關與東方群雄一爭的可能除此,涼州等地又各有豪強,所以說,現今天下的形勢非常之不明朗,既然不明朗,那么與其出投一方,確是不如留在西京,耐心觀望,同時砥礪名聲。
至於在長安會不會有危險,他又不是名重望高的公卿,一個黃門侍郎,更不會故意去得罪董卓,所以至少對他來說,在長安城里,似危實安。
荀貞因猜鐘繇也許是在持觀望的態度,所以對荀諶說道:“兄可以言辭說之:其在朝中,一身而已,縱欲竭忠,無能為也,出而來徐,我必可使其盡展己才,同心協力,繕兵修政,一朝揮師西向,破西京,滅董卓,迎天子還於東都,使漢家再興,不世功也!”
“我當轉吾弟此言與他。”
“今與兄所言,如成,徐徐圖之,可立吾荀基業於東南。吾兄切記,務不可泄。”
聽了“立基業於東南”之語,荀諶怔了一怔,想到了流傳於近代的一句話:“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他觀看荀貞神色,卻不似意在指此,心道,“吾弟此話,似無意在此讖語,然若果能使吾弟此謀成?”想到這里,也不知是驚是喜,只覺手腳發軟,不敢再往下想。
諸荀雖同族,可龍生九子,九子不同,現從在荀貞左右的諸荀亦是如此,對時局、對天下,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和想法。而今諸侯群起,各據州郡,雖打的都還是漢臣名義,可真心忠誠於漢室的又有幾人?別的人不說,只說冀州袁紹、荊州袁術,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兩人於討董時就已懷不臣之心,可卻從者如云,何也?還不是因為漢祚日衰,既不能依靠己力逐鹿中原,那么就不如攀龍附鳳,以圖改朝換代了后,能當個開國功臣,求個世代富貴。
剛才荀貞對荀諶講要他務必要求得一郡外任時,荀諶因專心傾聽之故,倒是沒有想太多,可現下因荀貞無心的一句話,卻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不該想的一句讖語,他心頭砰砰直跳,強自按下這不敢想、更不敢說的念頭,調整了一下心態,慎重地應道:“是。吾弟放心,除元常一人,我必不與他人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