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的使者,荀貞認識,是孫堅的從子孫暠。
孫暠的父親孫靜,是孫堅的季弟。孫堅舉事以后,孫靜糾合鄉曲及宗室五六百人,於家鄉的塢堡中自御,鄉人多附。孫靜的子女里邊,孫暠年紀最長,今年二十多歲,正是年輕氣盛、渴望功業的時候,因此他沒有跟著他的父親在家鄉,而是投了孫堅。孫堅現用他為別部司馬。
和曹操、荀貞軍中,曹家、荀家子侄甚多一樣,孫堅的軍中,孫家的子侄、姻親也是占了半壁江山。
如孫賁,是孫堅同產兄孫羌的長子,孫堅於長沙舉義兵時,孫賁時為郡督郵守長,掛印綬、去吏職而從孫堅征伐,現已是孫堅的得力臂助。
如孫輔,是孫賁之弟。如孫香,是孫堅的再從弟孫孺之子,早前亦為郡吏,在郡中先后出任過主簿、功曹,自從孫堅以來,也是數立功勞。又如孫堅而下的股肱之一吳景,是孫堅的妻弟,弘咨,是孫堅的女婿,徐琨,是孫堅的外甥。
加上其它才能不及孫暠、孫賁等人的,目前在孫堅部中掌軍、督軍、參佐的孫家子弟,怕不下三二十人。誠可謂是遍布孫堅軍中。
這卻也不是孫堅任人唯親,畢竟曹操、荀貞也是如此,這是與時代之背景有密切關系的。
當下海內大亂,群雄競起,幾乎各個州郡都有豪強,存在割據勢力,而同時各地的士人又都有很強的地域觀念,除非別地的某個割據勢力的首領,的確有英主之資,他們是不會輕易地投附到別地強雄的手下的,即便暫時因為被俘、失利等原因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可能早晚還會背叛離去,又或者出工不出力,一遇挫折便就改投別路的兵馬,那么作為一軍之主,能夠信任、能夠放心重用的,也就只有自己家族的人,或者同鄉、同郡的人了。
事實而言,現下冀州、兗州、豫州、徐州,包括江南各州,所有的割據勢力,其實都是家族和某個、某幾個特定地方的士人結成的政治集團。
不說家族成員,冀州袁紹,其帳下的主干是豫州和冀州的士子;兗州曹操,其部將、謀士基本都是兗州人;豫州孫堅,其部曲將校多為揚州人;徐州荀貞,他的臣屬來源較多,徐、冀、兗、揚等州的都有,但那是因為他曾在冀州當過郡國的長吏,而今又是徐州的刺史,故此冀州、徐州以及鄰近冀、徐的兗、揚各州,遂皆有不少的士人為他效力,然而究其根本,荀貞臣屬中的骨干力量,還是以潁川士人為首的豫州人。
不提這些題外之話,且說孫暠風塵仆仆,由豫州而來,到了昌邑城中,拜見荀貞。
孫暠奉上孫堅的書信。
荀貞觀之,信中無甚言語,唯是問候而已。
信匣里邊,孫堅的信箋之外,還有一卷絹布。
荀貞展開去看,頓時識出筆跡,是孫策所寫。
絹布前邊的大半部分,寫的都是對兵法的個人理解;后邊的小半部分,是孫策寫給荀貞的信,透過字詞語句,能夠讀出一個晚輩對師者長輩的敬仰和愛慕之情。
荀貞笑道“不僅對兵法的領會日有長進,伯符的字亦是稍勝以往了。難為他軍旅之中,尚不忘勤於練字,學習書法。”
孫暠答道“伯符常對我等兄弟說,將軍教他字是一個人的門面,喜歡好看的事物,不喜難看的事物,此為人之本性;海內秀士輩出,而道路迢迢,不
能每個秀士都親自拜訪,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寫信與之交往,字若是不好,不管其人有多大的才能、多么美好的品德,因為不是當面相見,那么就可能會因為字丑而使得對方輕視於己。
“伯符因是每當軍務之閑,就提筆練字。”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正該如此。”問道,“仲謀可好?”
仲謀,自就是孫權了。伯符、仲謀,這兩個字,都是荀貞給孫策、孫權起的。
孫暠答道“仲謀前些日病了一場,不過沒有大礙,已經痊愈。”
荀貞緊張地問道“什么病?”
也不是什么大病,無非染了些風寒。孫暠具實答之。
荀貞聽了,說道“而下戰火處處,死者無人掩埋。這種形勢下,尤需注意疫情。你回去后,呈告文臺,務必嚴令郡縣,抽出人手,安葬死者,不可使之暴露於野;如人手不足,不能悉數埋葬,也要聚而焚之,燒完以后,還要灑上石灰等物,以防生疫。”
孫暠答道“是。”
孫堅的信里沒什么內容,荀貞知道,這必是因為孫堅擔心孫暠路上被賊寇,或曹軍捕獲,以致機密泄露,便問孫暠“文臺使卿來,想是應有要事,是什么事?你可說與我聽。”
孫暠看了一圈堂中。
堂中的戲志才、荀攸等人,都是荀貞的心腹,孫暠也就沒有請求荀貞屏退左右。
孫暠說道“將軍吊民伐罪,征剿兗州黃巾,所向披靡,我叔父聞之,欣喜非常;然聞曹東郡竟妄舉刀兵,試圖阻止將軍拯救兗民,悖逆昏暴,我叔父亦為之憤慨。現下將軍與曹東郡對壘於昌邑、乘氏,聽說曹東郡盡管屢敗,兵馬還有數萬,復有陳留、東郡可以援他,故而,遣暠前來,拜見將軍,是為問一問,將軍需要不需要我豫州兵馬相助?”
兩邊陪坐的戲志才、荀攸等互相對視了一眼。
荀貞說道“袁術以呂布進侵汝南,呂布,驍將也,不易應付。文臺尚有余力助我么?”
早在荀貞入兗之前,孫堅就曾提出幫忙,那時,荀貞就是因為考慮到呂布的問題,覺得孫堅大概是沒有余力來幫助做自己的,故此謝絕婉拒了他。
不曾想,孫堅在這時,再次提出相助荀貞。
孫暠說道“呂布前犯汝南,多賴將軍遣許將軍等因精卒入豫馳援,數與之戰,將之擊退;前時,我叔父從河內還師,親擊呂布,雖沒有大勝,但我軍今沿澺水沿線布防,呂布已成甕中鱉矣!我叔父說,只要將軍需要,我豫州兵即刻便可就能出梁國,攻濟陰之南。”
之前,孫堅提兵去攻河內,袁術遣呂布進犯汝南。豫州情況危急,荀貞因遣許顯總兵,張飛、荀濮、荀愔等相從,援救豫州。許顯與孫策兩路用兵,與呂布打了好幾場的惡仗,最后總算是保下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輿,并得了李通投靠荀貞。戰后,許顯被荀貞召回,荀貞另表李通為揚威中郎將、荀愔為儒林都尉,本是留了李通、張飛、荀濮、荀愔,留駐汝陰縣,隨之不久,在對兗開戰之前,荀貞又把張飛、荀濮召回,現在猶有李通、荀愔領兵屯守汝陰。
那呂布攻汝南,是在孫堅不在的時候。
孫堅是當世虎將,生性要強,他這一從河內回來,如何能容忍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
便於前時,主動向呂布發起了進攻。
然而呂布的確能打,他帳下的張遼、高順等將校又皆知兵善戰,孫堅卻是沒有占到太大的便宜,互相勝敗,汝南南邊,汝水兩岸的十三個縣,目前還是處在呂布的掌控下。
不過話又說回來,孫堅既然已經回到了豫州,那么呂布再是兇悍,豫州方面卻也不懼他了。
這是孫堅愿意、也能夠援助荀貞與曹操爭奪濟陰的一個緣故。
再一個緣故,則是與豫州的利益有關。
豫州的北接兗州,南接荊州,西接司隸校尉部,而與兗、荊、司隸校尉部之間,都缺天險為障,誠然乃是四戰之地。
當下,荊州的袁術,用呂布侵占汝南半郡,是北邊有敵。
為了改善豫州的戰略環境,擴大縱深,孫堅雖是打下了河內的一部分,但卻未能把河內郡的黃河兩岸盡數占下,實也是對豫州西邊的戰略環境改良有限。
北邊與豫州接壤的陳留郡、濟陰郡、山陽郡,全是兗州的大郡,曹操此人,又非庸才,若是被曹操穩固住了他在兗州的統治,可以預見到,豫州的北部也會將陷入到敵兵臨境的局面。
那就是三面俱敵了。
而且北邊曹操、南邊袁術與呂布、西邊河內的后臺是袁紹,三面都是強敵。
每思及此,孫堅就輾轉不安。
所以,荀貞這回與兗州開戰,從接到這個軍報的頭天起,孫堅就一直在密切關注著徐、兗的戰局。山陽被荀貞攻下、荀貞進至昌邑,和曹操對陣於昌邑和乘氏的消息傳到豫州之后,孫堅經過反復的考量和與帳下謀臣、將佐的幾次商議,最終做出了幫助荀貞的決定。
他是這么想的如果能夠幫助荀貞擊敗曹操,打下濟陰,豫州與兗州接壤的地方就只剩下陳留郡了,陳留張邈徒有高名,無有軍干,那豫州對兗州的威脅,幾乎就可忽略不計了。
如此,解決了豫州北邊戰略環境的安全問題,他就能夠全力南攻呂布,收回汝南全郡,視情況而再用兵河內,爭取把黃河牢牢地掌握住。這樣一來,北邊、東邊是盟友荀貞,西邊,或者說西南邊有黃河為險,豫州整體的環境就能得到很好的改變。
與潁川郡接壤的南陽郡,民口眾多,郡中富庶,孫堅下一步的計劃,便是進攻南陽,與袁術開戰。只要能把南陽打下,孫堅部下多是南人,熟悉、也習慣南方的天氣、地形,他就有信心再與劉表爭奪荊州;隨之向西,再打回他的家鄉去,攻占揚州。
豫、荊、揚三州入手,加上兗州、徐州、青州,就等於是黃河以南、以東的地區,悉在他與荀貞的控制下了,孫堅自度料之,然后他與荀貞合兵,大概就可與袁紹等決戰黃河了。
卻是說了,孫堅雖然被士大夫們輕視,被那些高門、名士認為是武夫而已,但孫堅一時之雄,對而今天下的大勢,自然也是有他的認識和看法的,對豫州以后的發展,他亦是自有主見。
對孫堅的心思,對他為何兩次提出幫助徐州,進攻兗州的原因,荀貞能夠猜到。
聽孫暠轉述完孫堅的話,荀貞沉吟稍頃,做出了決斷。
他對孫暠說道“文臺如有余力,可以助我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
同意了孫堅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