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生長并州,少年時為鄉中輕俠,后來從軍,征戰至今,已有一二十年,不管是治軍,抑或是用兵打仗的方略,還都是有一套的。他的這個攻打潁川、殲滅孫堅援兵,之后再取平輿的戰術方略,的確頭頭是道。不僅考慮到了敵我雙方部隊的優劣,而且與他早前相較,於政治上也有不小的進步,至少知道了借重張邈、陳宮等大名士的清譽,來減輕潁川士人的反抗。
當然了,計劃得是不錯,能否得到實現,這就需要看在具體的實施過程會是怎么樣的了。
給張遼、郝萌等將下達過命令之后,便與次日,侯成、曹性留守,其余出戰的各部離城,在呂布的親率下,潛行往去潁川郡。
呂布因喜“大呂亭”這個地名,故此他的駐帳之地,后來選擇了大呂亭所屬的褒信縣。褒信縣的位置,比較靠汝南郡的東邊。從此縣出發,沿汝水南岸一路向西,過安城、慎陽、北宜春、陽安、吳房、灈陽等縣,總計行約二百里,即至與潁川郡接壤的西平縣。
西平縣於春秋之際,是柏國之土,現今縣之西北,鄰潁川之處,尚有一亭,名為柏亭。
在其縣內,現又有一亭,名叫棠溪,有一水,名叫龍淵。
這個棠溪和龍淵,在戰國的時候,都是相當出名的。
戰國時期,西平此地屬韓國。韓國的劍,以堅利而聞名當時,是所謂“天下之寶劍,韓為眾”,戰國時的縱橫家蘇秦又說“韓之劍戟,出於棠溪”,此“棠溪”,即現今之此棠溪亭。棠溪在那個時候產鐵,而且產的都是好鐵,號稱“天下之利”,韓國因此用之鑄造兵器,同時,用龍淵的水,對新鑄的刀劍加以淬煉,從而所得之兵器,銳利非常。劍有龍泉之名者,這個龍泉,實際上指的就是西平的龍淵,只不過到唐朝時,為避李淵的名諱,故而改為了龍泉而已。
呂布占據了汝南南部的十余縣后,聽說了龍淵便在西平,亦曾專門遣派軍吏,到此求劍。
只是,當下距戰國時期已遠,棠溪如今雖仍產鐵,可鐵的質量早不如戰國時期了,於今又是已入亂世,西平、棠溪的鑄劍師們,要么在黃巾亂時,或從了黃巾,不知死活,或亡於亂中,卻也是沒什么擅長鑄劍的人了,故此,呂布是一柄好劍也沒求得,到最終,那被派去的軍吏,自西平縣豪強家中,索要了幾柄他們的藏劍,拿回去算是交差了事。
這些且不必多提。
只說呂布率兵到了西平縣。
西平縣城,位處於(wu)水南岸,與潁川郡的定陵縣大致成南北對應的方位,舞陽縣在其西北,郾縣在其東北。從西平縣城到定陵縣城,約五十多里;到郾縣縣城,約八十里左右;到舞陽縣城,約四十里。呂布把張遼、郝萌召到中軍,令他倆各引本部,與自己分兵。
郝萌引兵士千人,朝東南行,往去郾縣;張遼率兵士千人,朝西北行,往去舞陽。
呂布自率高順等部,共計五千步騎,徑過水,北擊定陵。
卻說張遼與呂布、郝萌分兵以后,率領部曲,亦過了水,沿著官道,朝向舞陽進發。
出褒信縣之前,呂布已經把舞陽、定陵、郾縣此三地的孫部守將、守兵的情況都打探清楚了。
因為這三個縣,皆與汝南接壤,而且其接壤之地,現都被呂布占據,可以說是潁川東南方的邊地了,故是被孫堅任為潁川都尉的弘咨,在此三縣中,俱屯駐了不少的兵馬,三城的守將亦都是孫堅部下小有名氣的斗將。舞陽縣的守將,名叫徐元,駐兵八百余人。
過了水,張遼傳令部下,叫暫停前進。
其帳下左右的將校,不解其意,便有他素來親近的一人,叫做楊松的,問他說道:“將軍,為何才過水,離舞陽尚遠,就叫部隊停駐?”
——張遼本是并州刺史丁原之州府中的從事,受丁原的差遣,入洛陽,聽令於何進;后來何進敗亡,他與大多數的何進舊部一樣,改從董卓;董卓又敗亡,他乃改從呂布。不管怎么說,呂布與他曾經都在過丁原、董卓的帳下,有同僚的舊誼,而且兩人皆并州人,呂布是五原郡人,張遼是雁門郡人,此兩郡且還接壤,又是風俗相同、語言相通的州里老鄉,因而盡管他先后的兩任主將,丁原、董卓都是死在了呂布之手,可他作為一個來自邊州的武人,要想在排外、鄙視邊地武人的朝中、中原立足,亦無有別的辦法,只能追隨呂布而已。
也正是因了張遼不是呂布的嫡系,兩個人嚴格說來,倒往幾年前,還是平起平坐的關系,故是,張遼所部在呂布的軍中,相對的較有獨立性,呂布欣賞他的武勇和智謀,知其盡管年輕,卻有上將之材,為了籠絡他,也是頗下本錢,最先舉他為騎都尉,前不久,在自己被袁術表為汝南太守之后,又表他為了一個雜號將軍。
張遼今年二十四五歲,身形雄壯,狀貌魁梧,大約是因了少年時期,就經常經歷邊亂,早早從軍,征戰沙場,飽受風吹日曬的緣由,卻是年歲不大,心態和相貌都甚為老成。
他摸了摸頷下的胡須,說道:“舞陽縣中有守兵八百余,其守將徐元,名聲雖然不及程普、韓當、黃蓋等人,然亦孫文臺軍中的勇將是也。而我部在汝南境內時,可以隱藏行蹤,過了水,入到潁川郡,沿途多鄉里,咱們的行跡,卻就不能隱蔽,必定會被這些鄉里的百姓報與舞陽城中知曉,徐元部的兵馬既不比我部少多少,他又頗勇悍,我料在他聞我部往攻之后,極有可能會引精卒出城,半道伏擊於我。是以,我令部隊暫停前進。”
楊松與張遼是老鄉,也是雁門郡人,素服張遼的智謀,聽了張遼此話,深以為然,於是說道:“想來將軍應是已有對策,敢問將軍,打算何以應對?”
張遼說道:“你傳我軍令,命兵士們就近伐樹,制成鹿角,人持一支。”
“鹿角?”
鹿角又叫鹿砦,是一種形似鹿角的障礙物。此物可以用於守城,也可以用於守營。
張遼點了點頭,說道:“對。”
楊松倒也不是笨人,很快就領悟了張遼的用意,說道:“將軍是想用鹿角作為我部行軍時、萬一真的遇伏的防御么?”
“不錯。”
鹿角的作用是阻擋敵軍的前進。張遼部曲千人,人手一支的話,當遇到敵人突襲,足可以之臨時、快速地筑成一片防御工事,或言之,可以用之簡單地筑成一座臨時的營寨。
楊松明白了張遼的意思,不作耽擱,便就即刻把張遼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凡有河水的地方,便多樹木。樹不難找,鹿角也不難制,張遼部下的士兵們一起動手,用了不到半天,便制成了千支鹿角。制成罷了,按照張遼的命令,人手一支,這才繼續行軍。
行軍到暮,估算路程,再走不到三十里地,即是舞陽了。
張遼謹慎,不愿夜間行路,就令部隊擇地駐扎。
卻就在部隊準備筑營時,突聞得鼓聲大作,道路不遠的林間、丘陵后殺出了一支兵馬,竟果是如張遼所料,舞陽縣的守將徐元,當真領精卒三百,并及壯聲勢的民兵數百,埋伏於此。
張遼已有準備,臨危不亂,其部下的軍吏們亦皆不慌不忙,不用等張遼下令,即各自指揮部下,聚集一處,把鹿角堆放於外。弓弩手調到前頭,等那伏兵殺近,紛紛挽弓引射。
楊松等將護衛著張遼,於陣中向外觀看。
夕陽如血,映照於遠近的碧水、綠林之上,迅速組成了一個方形陣營的張遼部隊,不斷地向外射出箭矢,把那試圖接近的伏兵,射了一個人仰馬翻。
張遼瞧見,一個敵將騎著駿馬,馳於伏兵的進攻陣型后,再三催促伏兵進戰。張遼笑指其人,說道:“此必徐元是也。”計算了一下距離,遺憾地說道,“卻是離我陣太遠,弓弩不能及也。”若是可以趁此射死徐元,那舞陽縣城,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徐元督戰不止,甚至殺了幾個后退的兵士,奈何張遼部外有鹿砦為阻,如雨的箭矢下,伏兵實在是不能沖近,更別說沖入張遼部的陣中了。
戰了約有半個時辰,進攻的伏兵傷亡數十,而張遼部幾無傷亡,徐元看清楚了形勢,知道這場伏擊戰只能就此告休,遂放棄了進攻,鳴金收兵,叫部曲抬著傷亡的兵士,向北邊撤退。
楊松急忙進言張遼,說道:“將軍,伏兵看似近千,然適才觀其進斗,精卒不過三二百人,余下的都不足論,今其敗退,我部可趁勝逐北也!如能擒斬徐元,舞陽為我有矣!”
“不可。”
楊松問道:“為何?”
張遼望了望天色,說道:“一則,暮色已深,將要入夜,我部是在敵國作戰,道路不熟,入夜以后,兵士難辨方向;二來,徐元有無另外設伏,我部并不知曉,如他此攻只是佯攻,而在前頭,他另有設伏,則我部若貿然追趕的話,兵士已方向不辨,又遭伏敵,恐將失利。”
楊松佩服地說道:“將軍考慮周到!末將不及也。”望著徐元部的撤退,不覺說道,“可惜了!要能將徐元斬獲,舞陽縣城,也就不需要咱們費力進攻了。”
張遼微微一笑,按劍說道:“就是未有擒斬徐元,那舞陽縣城,也不必我部費力去攻。”
楊松愕然,說道:“將軍此話何意?”隱約猜出了張遼的意思,問道,“莫不是將軍已有攻城的定計?”
臨敵作戰,首要一個“密”字,張遼確實是已有定策,但為了不事先走漏風聲,便是對楊松這個心腹,他也不肯說,只是說道:“且等到了舞陽城下,你就知了。”
說完,張遼再次抬頭望了望天空,心中想道,“我之此策,頗是需要看天。天公如是作美,則到舞陽城外當日,即可行之;天公如不作美,說不得,也就只能稍待兩日了。”
當晚宿營。
次日一早,張遼拔營,率部接著前行。
行軍到午時,至了舞陽縣外。
斥候來報:城東的原野上,有約千余人的守軍,正列陣以待。
卻是徐元端得不愧勇將之稱,昨天主動出城設伏,今日仍是不肯坐守城內,早早地就組陣於野,在等待張遼部的到來了。
張遼聞報大喜,顧與楊松等人說道:“與我所料不差,徐元當真列陣於野,欲與我野戰!”抬頭又一次地望了望天,伸出手來,感受了一下風吹的方向,笑道,“今天傍晚,我等就可會宴於舞陽城中矣!”
楊松說道:“徐元陣勢已成,背倚城池,我部陷之恐怕不易,將軍何以言今晚就能飲宴城中?”
張遼笑道:“如果硬攻,當然是不易陷徐元之陣;但如借用鹿角,卻可今晚宴於城中!”
楊松茫然不解,說道:“鹿角?將軍此話何意,末將不明。”
不但楊松不明白,其余的軍吏們也是俱皆糊涂。
想那鹿角,是防御時用的物事,卻如何用在進攻的時候?
張遼沒有多賣關子,把自己的謀策講了出來,與他們說道:“春季之時,多為東風,今天亦東風也。徐元陣在西,我部在東。等會兒咱們將攻之前,先把鹿角聚攏,覆草以燒之,令兵士拖曳而進,煙因風勢,待之吹到徐元陣中后,便起精兵,趁機掩殺,一鼓即可勝之也。”
楊松等人恍然,分別尋思張遼的此策,各自想了一會兒,都是服氣不已。
楊松翹起拇指,說道:“將軍善用天時、借地利,古之名將不過如此!”
張遼的此策確實上佳,然而說了,他在想定此策的時候,難道就不擔心徐元不會列陣於城東么?若是徐元列陣於城北、城南,那他的此策不就用不成了?
這一點,張遼也是想過的,但他在考慮過后,斷定了徐元,只能是列陣於城東,——這是舞陽縣城的地勢所決定的。舞陽南臨水,北臨澧水,兩水距舞陽都不遠,不管是城南、抑或是城北,都較為狹窄低濕,非是適於野戰之地,而至於城西,張遼的部隊是從東南方來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先到舞陽縣的西邊去,故而,唯一適合徐元列陣的地方,就只有城東了。
一個鹿角,兩次利用,也算是物盡其用,不浪費張遼部下兵士們的一番辛苦了。
當下,張遼排兵布陣。
他陳精兵於后,嚴令之,無有軍命,不許擅動,隨后,以羸兵拖曳覆蓋了雜草的鹿角,燃之而前。一時間,火焰騰騰,黑煙滾滾,借助風勢,那煙氣成片成片地卷向徐元陣中。徐元哪里會想到張遼有此一計?頓時目瞪口呆。到了這個時候,兩軍已然對壘,大戰一觸即發,再作撤軍明顯是不可能的。徐元只能硬著頭皮,一疊聲地傳下命令,教部曲備戰。
煙塵入到了徐元陣里,徐元部的兵士眼不能視物,看東西影影綽綽,個個被嗆得眼淚直流,呼吸都覺困難,這種情況下,又如何能迎敵作戰?況那張遼,又是猛將,楊松等軍吏,及其部下的精卒,亦悉善戰的勇士。隨著張遼等火候到了,親率后陣的精卒沖殺上去,不過交戰一合,一通鼓畢,就如他所言,徐元部潰敗四散。張遼麾兵追擊,席卷其眾,陣斬徐元。
徐元兵敗身死,舞陽輕輕松松地,被張遼攻克占據。
捷報傳到呂布軍中時,呂布才剛帶著部隊,到達定陵縣外。
呂布看完捷報,又驚又喜,與高順等將說道:“舞陽已為文遠克取,何其速也!”
就在定陵縣北,一支正在路上急行的部隊中,有人在呂布說出了此話之后沒多久,也說出了一句類似的話。說話之人,正是孫堅任命的潁川都尉弘咨。
弘咨獲知了舞陽失陷的消息,大驚失色,說道:“什么?這么快就丟了舞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