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之前還有幾件事要辦。
一件是處理俘虜。
連復襄城、郟兩縣,獲俘數千,要妥善安排。為了安排他們,荀貞頗費了點思量。
有兩個難辦的地方:第一不能屠之,第二不能留在兩縣。若屠之,會引起黃巾軍的仇恨,當黃巾軍的士卒聽說俘虜都被屠殺了后,肯定會死戰的,不利下邊的作戰。若留在兩縣,一旦作亂,再把這兩縣丟了事小,南下援父城的部隊沒了撤退的后路就麻煩了。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收編,可就眼下來說并不適合。潁川黃巾軍剛揭旗造反不久,盡管在陽翟敗了一次,又丟了兩座縣城,士氣可能會低落,但凝聚力尚在,一則,張角兄弟還沒死,正在冀州攻城略地,二來,他們還有數萬之眾,三者,與潁川接壤的汝南、南陽等郡內的黃巾軍攻勢甚猛,人也更多,有一二十萬之眾,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潁川郡的黃巾軍還沒有到悲觀絕望的時候,可能仍抱有勝利的希望。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收編俘虜就很冒險,尤其荀貞的本部才只有兩千來人。
因此之故,他再三斟酌。
經過與荀攸、戲志才的商議,荀貞接受了戲志才的意見:“賊兵中多有父子、兄弟皆從賊者,可從中選壯士出來,父子皆在者選其父,兄弟皆在者選其兄,將之編為死士,然后將其子、其弟送去陽翟看管。戰時,驅父、兄死士赴前,用甲士監陣在后,若有巡梭不前的,立斬之,并將其送去陽翟的子、弟也斬之。如此,父念子,兄念弟,必能死戰。”
戲志才的選法很有講究,為何不選子、弟為死士,而選父、兄呢?虎毒不食子,為父者肯定慈愛兒子,但做兒子的不一定會孝順父親,所以選父為死士,留子為人質。長兄為父,做兄長的通常會照顧弟弟,而做弟弟的不一定會照顧兄長,所以選兄為死士,留弟為人質。
荀攸聞言,大為贊嘆,說道:“此策可行。”
荀攸、戲志才雖皆為智謀之士,但兩人有不同。荀攸比較“正”,戲志才比較“奇”。這和他倆的成長環境、接受的教育有關。荀攸是士族子弟,族中長輩多是被天下士子交口稱贊、深深佩服的“君子”,生長在“君子”之家,受家教影響,光明正大,能行“堂堂正正正之策”,不擅“奇詭偏銳之計”。戲志才是寒家子弟,在重族姓的當世,為了能出人頭地,劍走偏鋒也是正常。
荀貞笑道:“這個辦法不錯,但俘虜中也有許多是一人從賊的。對這些人,志才,你又有何奇策啊?”
戲志才說道:“一人從賊,死則死矣,沒什么牽掛的。對這些人我就沒辦法了。”
荀貞做出決定,說道:“既如此,那就把他們也送去陽翟。”
說實話,荀貞是不太情愿把這些俘虜送走的。波才留在兩縣留守的兵卒多為精壯,數千俘虜就是數千精壯!若能收編,自家的實力足能擴大一倍還多。只是可惜,目前的條件不允許這么做。
他遺憾的砸了砸嘴。
議定此事,還有一事。
即是父城的現狀。
既已決定南下救援父城,也定下了誘敵伏兵之計,那對父城的現狀就要了如指掌,方能知己知彼。打下襄城、搜捕完縣中的殘余黃巾士卒后,荀貞就派了不少哨探潛渡汝水,去父城附近打探消息。從上午起,哨探絡繹歸來,到下午為止,已得了十幾道情報,勾勒出了父城的現狀。
波才、何曼到了城下后,將數萬眾分為三部。
一部兩千余人,巡弋汝水南岸。
荀攸說道:“這顯是在防吾等南下。”
一部四五千人,停駐在父城東南二十里外的巾車鄉。巾車鄉在父城和昆陽之間,光武皇帝當年在昆陽戰后,略地潁川,攻打過父城,但沒打下,曾退到此地屯駐,在這里得了“云臺二十八將”之一的父城人大樹將軍馮異。
荀攸說道:“波才分兵屯駐此地,應是為了防備昆陽等縣援助父城。”汝水南岸的五個縣,父城在最西邊,次之昆陽,次之舞陽,次之定陵,次之郾縣。
此兩部兵馬之外就是波才、何曼親率的主力了,共有六七萬人。
這六七萬人只是一個估計出來的概數。黃巾軍建制混亂,旗幟不一,扎的營地也不規范,東一塊、西一塊,亂七八糟,很難通過觀察得出他們具體的兵力,只能估算出一個數字。莫說荀貞的探馬難以探出他們的兵力人數,便是波才、何曼恐怕也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兵卒。
這六七萬人又分為兩部。
一部由何曼統率,主攻父城的東面城墻,此部約有一萬多人。另一部由波才統帶,包圍了父城其余的三面城墻。波才、何曼之所以把主攻的方向選在了父城的東面是有原因的:父城縣外西北方地形崎嶇,不宜排兵布陣,難為主攻方向,南面不遠有個大湖,林木茂盛,也不宜為主攻方向,只有東邊,不但地形平坦,能把人馬拉開,而且沒什么湖泊、林木,適合主攻。
據探馬回報,何曼對父城的進攻甚是猛烈,他親自帶人沖鋒,并在攻城隊伍的陣后布置了監陣官,凡有后退的兵卒,當場砍頭。在襄城、郟停駐期間,波才吸取上次攻打陽翟不克的教訓,令人砍伐樹木,制作了不少攻城器械。這些攻城器械也都用在了這次攻城中。
探馬從遠處望去,只見父城東城下“賊兵”如潮,一次十幾架云梯豎到城墻上,若有被摧毀或推倒不能再用的,立刻有新的云梯補上,成千上萬的黃巾軍士卒前赴后繼,殺聲震天。探馬伏在數里外都能聽到喊殺聲,可以感覺到因為大批士卒前進而產生的地面震動。
這些探馬皆參加過陽翟之戰,報告完敵情后幾乎都會加上一句:“波才率十萬眾攻陽翟時也沒這個聲勢,父城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在聽到探馬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句話后,荀攸說道:“當日波才攻陽翟乃是新起之賊,士氣正高,現在他攻父城是在接連大敗、損兵折將后,但聲勢卻勝過當時,這說明他在攻陽翟中學到了些攻城的經驗并加以了運用,并且他應已知吾等克復了襄城、郟,自覺沒了后路,故奮力擊城。”
戲志才說道:“‘因怒興師曰剛’。‘怒’雖是將者之所戒,但剛強之師卻也不可小覷啊。”
“剛強之師不可小覷”,在聽完這些情況后,荀貞雖未因此改變“南下立功”的決定,但更加的謹慎了。
還有一件事:李宣的父親李瓚在知道荀貞決定南渡汝水,馳援父城之后,決定助之,親自出面說動了城中諸姓,從他們族中的子弟、賓客中選出了五百人給他,都是青壯能戰的,得好好尋思一下怎么使用。
荀貞決定:從其中選百人勇壯者編入陷陣屯,早在何曼最初破城后,黃巾軍就在襄城縣內大肆擄掠燒殺了一番,陽翟一戰后,黃巾軍的潰卒又大批來到,更是擾亂地方,百姓怨之,能被稱得上“城中諸姓”的都是大族,大族通常有錢,有錢就是被禍害的對象,這些子弟、賓客也算復仇之士了,可以編入敢死的陷陣屯。陷陣屯擴大為陷陣曲,劉鄧升為曲長。
五百人選百人,還有四百人,荀貞將之編成了兩曲,取名為為襄城左曲和襄城右曲。
他本是想請李宣來做這兩曲的長官的,李宣不好武,不喜兵事,拒絕了,就把這兩曲給了許仲。至於這兩曲的長官,為了方便指揮,就從這兩曲中選擇。事實上也只能從這兩曲中選擇,曲中兵卒都是襄城諸姓的子弟、賓客,不會樂意由外人統帶的。
這樣一來,許仲手下就有三曲的兵力了。一個曲叫曲長,三個曲就不能叫曲長了。漢家兵制,五曲一部,三個曲勉強也可成一部了。許仲是諸將中第一個當上“部長”的人。部之主將應叫“校尉”,校尉秩比二千石,荀貞的這支部隊帶有私兵性質,不敢用朝廷官制,因一如既往,也給改了個名字,改為“部長”。
戰前諸事議定辦妥,荀貞又去了一趟李家,拜見李瓚,一為南下前的辭行,二為感謝他給自己召的這五百人。
他麾下現在共約三千人,才復襄城、郟,未及多做休整就又主動提師南下,援救父城,迎戰波才的數萬眾。李瓚對他這份上忠漢室、下懷百姓,為平賊亂不惜己身的“大義”極為贊賞,夸贊不已。
荀貞說道:“復襄城、郟后,俘賊數千,今依志才之計,從中選出了五百可用之人,仍有數千剩余,我要南下無法顧及他們,因有一事相求。”
“子言之。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辭。”
“我想請公在縣里組織些人,把他們送去陽翟。”
李瓚一口就答應了:“此小事耳,易哉!”
荀貞大喜,說道:“多謝公了!”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事相求。”
“請說。”
“捷報已送去陽翟,府君尚未回文。縣中賊亂方平,不可無主,貞斗膽請公先出面安縣撫民。”
因受李膺的緣故,李瓚也在被禁錮之列,不能入仕,但如今賊亂,當行非常之法,他略一遲疑就答應了。
荀貞喜道:“有公臨縣,我此次南下無后顧之憂了!我明日午時就南渡汝水,馳救父城!”
李瓚問道:“為何午時?汝水南岸必有賊兵哨騎,午時渡河,恐會被發現啊!為何不夜渡呢?數日前子來襄城,不就是在晚上渡的潁水么?”
荀貞笑道:“此我誘敵之計也。今次南下之軍由我先行,午時渡河,余眾則會在晚上渡河。”
“噢?愿聞其詳。”
荀貞只是笑,不肯說了。
李瓚了然,也不惱,說道:“此等戎機秘事,本不該我問。子不說,我也就不問了!子智勇雙全,乃是吾郡人杰,今既有定計,此番南下必能獲大勝了!吾在襄城候子捷音。”
荀貞謝過,告辭離去。
等他走后,李瓚對陪坐在側的李宣說道:“方復襄城、郟,未及休整,即又南救父城,此子乃忠直奇節士!不愧荀姓。去年他為北部督郵,行縣至吾縣,你迎他來家中,對談數日,我問你對他是何觀感,你說:‘才為中人,氣度過人,寬容雅量,謙和沉穩’。與士交,他可能謙和沉穩,然與賊戰,他唯恐不及啊!此子不但氣度過人,節操也過人!‘友者,友直、友諒、友多聞’,如貞者,可謂直。人之交友,所為者何?一為道同,二為補不足,你少習家學,文有成而武不及,太平世或能安然居,當有賊亂難以保身。以后,你可與他深交之。”
李宣恭謹應諾。
次日上午,荀貞留下了荀成、小任帶著早先編入輜重營的三四百丁壯并及文聘一曲兵卒協助李瓚守城,之后整部南下。
樂進、高素兩曲去了郟,文聘一曲留在襄城,又輜重營三四百,這是千人。因李瓚的功勞,得到了五百襄城子弟的補充,又選出了五百余可用的黃巾死士,再除掉之前打襄城縣時數十傷亡,也就是說荀貞準備帶著南下的人馬依然是兩千上下。
這兩千上下的人馬分兩批出城。
就像他對李瓚說的,第一批六百人,由他親帶,午時出城。第二批一千四五百人,由荀攸和戲志才率領,到了晚上再夜渡汝水。這是為了能更好地使用誘敵伏兵之計。如果同時出城就不好伏兵了,而分批出城,可以給黃巾軍一個錯覺,或許會錯認為荀貞帶的這支人馬是來探視黃巾軍攻打父城情況的。
按照計劃,荀貞帶的這六百人渡河南下后會沿河緩行。荀攸、戲志才帶的這一千四五百人夜渡后則向西北急行,去父城西北邊的山中埋伏。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荀貞帶的這六百人就是一個“誘餌”,用來誘敵上當中計的。
襄城緊挨汝水,出城向南不遠就有一個渡口,但不能從此處渡河,因為這里是波才派出巡弋汝水南岸的那一支人馬的重點監視地帶。汝水雖不太寬,也是河,萬一在渡河時被黃巾兵卒攻之,就是“半渡而被擊”,兵家之忌。因而,出了城后,荀貞先沿河向上,朝著郟縣的方向行出一二十里后,才選了一段狹窄的河段渡水。
二月春天,河水未漲,不是很深,可以騎馬而過。
荀貞先遣辛璦率數十騎過河到對面警戒,接著六百人次第過河。
這六百人是三個曲。一個江禽曲,一個陳褒曲,一個劉鄧的陷陣曲。許仲本是堅決要從他南下的,但他部中有全軍唯一的一個弓弩曲,弓弩適合伏擊,因此荀貞沒有帶他,而是把他留給了荀攸和戲志才。
江禽曲第一個渡過了河,渡過水后馬上散開,配合騎兵警戒。有了這一曲步卒,再加上辛璦等騎,就不用再擔憂黃巾軍來攻了。
在江禽曲的士卒渡河時,荀貞一直擔著心,等他們渡過河后,放松下來。
這次渡河南下,荀貞還帶了宣康同行。宣康曾經跟著荀貞行過縣,每過一縣,荀貞都會指點地勢,引用過去的戰例來分析此地地形之利弊、可用之處,宣康對這些很感興趣,荀貞很喜歡他,也想再鍛煉鍛煉他,所以這次帶了他一起南下。
宣康策騎從在他的馬后,說道:“賊兵到底不會用兵。要換了我,這汝水南岸必是要看得嚴嚴實實的,哪里會給敵人渡水的機會?”
荀貞笑道:“知易行難,紙上談兵易,做起來難。汝水西入我郡,東流出,長數百里,賊兵只有兩千來人在看此水,又哪里看得過來?”
用了半個時辰,六百人渡河完畢。期間,在渡過了一大半人馬時,有一股巡弋的黃巾軍兵卒發現了他們,但這股黃巾兵卒人數不多,只有一二十人,被辛璦等騎追殺了一陣,就全部殺死了。過河之后,荀貞散出探馬打探敵情,慢慢沿河西北行。前行數里,又遇到了兩股黃巾軍的巡邏隊伍,人數也都不多,各只一二十人,輕而易舉地就將之分別滅了。這時,已到申時末了。
荀貞離開河岸,在官道邊的田野中選了處背臨一座小丘陵的空地做為暫時駐扎之所,令將士們席地而坐稍作休息,同時吃點隨行攜帶的干糧。此次六百人從他過河南下,而前方則是數萬黃巾軍,荀貞不知士氣如何,乃按行諸曲。
這次跟他來的幾個軍官,辛璦以五十騎取郟縣,膽大包天,江禽游俠兒,也頗有膽氣,劉鄧曾從荀貞暮入沈宅,擊殺沈馴,并在“雪夜攻莊”一戰中,在波家的賓客和道徒群中從后斬殺波連,更不必說,陳褒和原盼、劉鄧兩人帶著一百五十騎潛入襄城縣為內應,膽子也是不小。
這幾個人不用擔憂,主要是士卒。
荀貞行完三個曲,發現士卒們雖然有惶恐的,但整體來說還不錯。
這有幾個方面的原因:其一,荀貞剛帶著他們大勝一場,正士氣高昂,其二,荀貞及時行賞,也激勵了士氣,其三,這次南下是荀貞親自帶著他們來的,荀貞是主將,名族子弟,郡兵曹掾,性命比他們寶貴多了,若是必死,他可能會親自帶隊先行么?故此,士氣還算不錯。
行完曲,荀貞叫來辛璦,對他說道:“現在咱們等同是在敵境,不可不謹慎。你帶上幾騎去那邊的高地,細細觀察遠近情況,若有賊兵經過或者來到,你可打旗示警。”令程偃從隨行所帶的一些輕便輜重中取出數面旗幟。這些旗幟的顏色各不相同,有青、有赤、有黃、有黑。這幾個顏色都比較鮮亮,即使在遠處也能輕易地分辨看出。
他把這幾面旗幟交給辛璦,接著對他說道:“當有賊兵經過或來到時,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二百以下,你打青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二百以上五百以下,你打黑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五百以上一千以下,你打黃旗;如果賊兵的人數在一千以上,你打赤旗。”
辛璦應諾。
他前天與蘇家兄弟帶五十騎攻復郟,回到襄城后,荀貞先嘉獎他了一番,繼而按荀攸的建議又當面告誡他了一番,告訴他此次以五十騎復郟只是僥幸,下次不可這么冒險了。打仗有正有奇,正為主,奇為輔。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非到萬不得已時最好不要冒險。
對以五十騎復郟這件奇功,辛璦本人是不太在意的。他是個疏懶的人,之所以從荀貞擊賊,不是為了功名,而是他喜歡這種戎馬生活。
荀貞再又讓程偃拿來幾其它顏色的旗幟,也交給辛璦,接著又說道:“若來到之賊兵全是步卒,你就只打剛才那幾面旗幟,若是騎兵,你就打這幾面旗幟,如前,一樣按賊騎數量打不同之旗。若是步騎皆有,你就把兩種旗都打出來。”
辛璦應諾,收好旗幟,從他自己帶來軍中的二十三騎中挑了幾個機靈勇敢的,離開這片暫時的駐地,馳奔出去,上了遠處的高地。
荀貞選的這個臨時扎營之處不是亂選的。
這塊地方近有丘陵為倚,遠有高地可供瞭望,并且在丘陵后邊不是太遠又有一片林木,可以用來隱藏伏兵。戰陣之間,立尸之所,行軍打仗容不得半點大意,營地的選擇至關重要,一塊好的營地足能頂的上一支精銳的士卒。天時、地利、人和,地利即是此也。
宣康看著辛璦等騎到達高地,留了一人看管馬匹,余人徒步登高,遠望觀敵。
宣康先是跟著荀貞行了三個曲,這會兒又看辛璦去了遠處高地,他仰頭望天,天空中有雁群飛過,轉首旁顧,營地周圍青苗起伏,一只野兔從田壟里探出頭來,看到這里有這么多人,嚇了一跳,掉頭逃竄去。因為荀貞的禁令,兵卒沒有人說話,都席地而坐,抱著兵器,或吃干糧,或喝水囊里的水。無論遠近,不見行人,田野和官道上靜悄悄的沒甚聲響。他不免覺得無聊。
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他是很興奮的。他年紀不大,正喜好冒險的時候,班定遠揚威異域的故事傳播得很廣,他視班定遠為他的偶像,這次從荀貞南下先發,固然不能和班定遠以三十六人夜殺匈奴使團,平定鄯善國相比,但在他出發前的幻想中也是充滿驚險刺激的,最起碼能和辛璦五十騎復郟相提并論!當知道辛璦以五十騎攻復郟縣時,他當時是多么的羨慕和后悔啊!羨慕辛璦立下了奇功,后悔怎么沒在辛璦出發前央求荀貞答應他隨從辛璦也去郟縣呢?
也是因此,在這次荀貞決定南下先發,詐敗誘敵后,他就一直在想怎么求荀貞答應帶他同去,結果沒等到他提,荀貞先提出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了。他那會兒又是多么的興奮和激動啊!他都想好了如果遇到“賊兵”,他怎么在荀貞的面前表現他的鎮定和勇武,又如果在詐敗誘敵時,他怎么在荀貞面前表現他的機智和靈活,只是卻沒想到,渡水南下后卻竟這么平靜!盡管遇到了幾股黃巾軍巡邏的兵卒,但那才多少人?以六百余步騎擊之,簡直殺雞用牛刀!還沒等他拔出劍來上前參戰,戰斗就已結束了,風頭全讓辛璦他們那數十騎搶走了,他半點也沒有搶到表現的機會。最先憧憬的他怎么表現他的勇武機智、從容鎮定,和將要遇到的危險與熱血并存的令人激動的場景,兩者都絲毫沒有出現,本以為此次南下將會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傳奇,如今看來卻平淡如水。
荀貞坐在地上,程偃拿來水伺候他飲用。
宣康的心中滿是憧憬和希望,又滿是對眼下平淡如水局面的失望,在失望中又包藏不住濃濃的期待,坐立不安,但他又不愿被荀貞小看,不希望荀貞認為他沉不住氣,勉強陪著荀貞坐下,各種想法交錯而來,折磨得他十分難受,不時抬眼望遠處的高地看去,看著辛璦等人伏在高地上的一點身影,他心道:“快點舉旗吧!”渡河至今,他的劍還沒飲血呢!這次若再遇到賊兵,他要頭一個沖上去。
可辛璦與那些騎士的身影卻始終伏在地上,沒有起來,更沒有舉旗。最終按捺不住,他站起來往遠處看,遠處的田野、道上依舊靜悄悄,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他不甘地翹起腳尖,手搭涼棚再往更遠處看,還是靜悄悄、空蕩蕩,只見暖日下,遠樹稀疏,田野青嫩。
他又坐下來,坐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站起來,如此坐坐站站,不到一刻鐘就起來了四五次,復又坐下了四五次。
他在荀貞身后坐,荀貞早就聽到了他站站坐坐的,這時回過頭,拍了怕他的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側,笑道:“怎么?害怕賊兵來?”
“才不是!”
“那是怎么了?坐不住似的?”
宣康很想對荀貞說:“我在盼著賊兵來呢!賊兵來了,我才好在君前展現我的勇武機智,從容鎮定啊!”可這話實在難以啟齒,他覺得羞澀,因轉而問道,“荀君,吾等渡過汝水挺久了,下邊怎么辦?”
“怎么辦?”
“是啊。”
荀貞笑道:“一個字。”
“哪個字?”
“等。”
宣康大失所望:“等?”
荀貞往遠處望了眼,高地上辛璦等人仍伏在地上,沒有任何動靜。他收回目光,笑對宣康說道:“是啊,等波才、何曼發現咱們。”
“就這樣?不需要做些什么么?吾等這次南下,不是要詐敗誘敵么?”
“急什么?志才和公達現在還沒出襄城呢,他們到晚上才會夜渡汝水,渡河后到父城北邊的山中差不多要走五六十里。等他們到達埋伏的地點,就算一路急行,也得明天早晨了。到達后他們再吃飯,再休憩,再準備,這樣一來,再早也得等到明午他們才能進入戰斗狀態。現在才什么時候?離明午還要一夜大半天呢!咱們現在就去詐敗誘敵?詐敗容易,往哪里誘敵呢?沒有志才、公達他們的埋伏,不是誘敵,是送死,不是詐敗,是真敗啊!”
荀貞耳提面命,教導宣康:“誘敵之關鍵是誘敵的時間,放到眼下來說,就是咱們被賊兵發現的時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早了,公達、志才可能還沒準備好,晚了,增加伏兵被發現的可能。”
“那就這么坐等?”
“也不是。萬一波才太笨,一直沒發現咱們,那咱們此次之詐敗誘敵也是成功不了的。”
“那怎么辦?”
“先等一會兒,如有賊兵經過或來到,咱們就出擊。”
“如果沒有呢?”
“沒有?那就主動尋敵。”
“去哪里尋?”
“肯定不能直接去父城周邊,哪兒是賊兵的主力所在。”
“那去哪里?”
“賊兵分出了一部巡弋汝水,咱們就主動去尋這股賊兵!……,叔業,我來考考你,尋這股賊兵有兩個好處,你知道是什么么?”
“有兩個好處?”宣康開動腦筋,在荀貞的注視中低頭想了會兒,喜上眉梢,說道,“我知道了!”
“說來聽聽。”
“一個好處是這股賊兵人少,且分散,好打,吾等不用擔憂會被包圍。”
“不錯,另一個好處是什么?”
“今天晚上戲、荀二君要帶主力夜渡,他們雖是夜渡,但過了河后,要沿河走一二十里路,很有可能會被這股巡弋汝水南岸的賊兵發現,所以吾等就提前先消滅這股賊兵,等於是給戲、荀二君所帶的主力掃清了道路,減少了他們被發現的可能性!”
荀貞甚是歡喜,忍不住又拍了拍宣康的腿,笑道:“說的對啊!就是這兩個好處!”
程偃跪坐在荀貞身邊的另一側,聽到這里,忍不住插嘴說道:“荀君,我覺得還有一個好處?”
“噢?什么好處?”
“汝水南岸很長,又遠離父城,離賊兵的主力挺遠。就算波才因為咱們殺剿這股賊兵而被驚動,派了大股賊兵來,咱們也可以帶著他們繞圈子,至不濟再渡水北上,不怕被他們消滅,而且也給明天的詐敗打下了一個基礎。”
“阿偃,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荀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變聰明了。”荀貞哈哈大笑。
程偃被荀貞一夸,挺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嘿嘿傻笑了幾聲。
正說話間,遠處高地上辛璦突然站了起來,緊接著另幾個騎士也站了起來,其中一人把手里的旗打了出來。
宣康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這幾人,就算在和荀貞說話時,也沒忘了時不時地看上一眼,頭一個發現了他們在打旗,猛地一下竄起,指著說道:“荀君,打旗了!荀君,打旗了!”
荀貞抬頭望去,見打出的是青旗。
二百人以下打青旗。這應是又是一隊巡邏到此的黃巾軍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