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瓚為遼東屬國長史。
所謂“屬國”,即“存其國號而屬漢朝”。屬國之設,始於前漢武帝之時,當時武帝效仿秦朝掌管少數民族的“典屬國”之職,設置“屬國”以安置降附和內屬的少數民族,類似於今之民族自治區。屬國最高的長官是屬國都尉,比二千石,其副手被稱為“丞”或“長史”,“郡當邊戍者丞為長史”,地處內郡的屬國副手叫“丞”,地處邊疆的則稱為“長史”,此職千石。
遼東屬國設於安帝時,起因是烏桓叛服無常,為了加強對烏桓的控制,安帝改“遼東西部都尉”為“遼東屬國都尉”,置“遼東屬國”,從遼東、遼西二郡各劃三縣歸“屬國”管轄,以安置、管理降附的烏桓族人。因為起地處北疆,所以從設立之日起,遼東屬國都尉就與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一起成為了捍衛漢室北疆的重要官職。能在遼東屬國為官的要么是已經成名的名將,要么是邊地大族的子弟,要么烏桓的部族首領。“涼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就做過遼東屬國都尉。
公孫瓚雖出自遼西名族,但“其母賤”,他并非是公孫氏的嫡子,得不到家族太多的扶持,能夠以三十來歲的年齡出任遼東屬國長史這么重要的武職,可以說全是他自己奮斗的結果。
要不是他本身有才,劉太守就不會把女兒嫁給他。要不是他變服易容,冒著獲罪的危險陪從劉太守詣京師,并又冒著死在日南的風險下決心陪劉太守去日南,在北邙山上祭辭先人,他就不會名揚洛陽。如果沒有名揚洛陽,他就不會在歸郡后很快即被提拔為上計吏,——所有的上官都喜歡這樣忠心的下吏,接著又被舉為孝廉,跟著又被升遷為遼東屬國長史。
人這一輩子,兩樣東西缺一不可,一個是機遇,一個是才干。公孫瓚有才干,也抓住了機遇,所以日后他能一飛沖天也就不奇怪了。
說起公孫瓚,荀貞和劉備都是心有戚戚。
荀貞感觸的是:這公孫瓚的出身與他類似,其奮斗的過程也與他類似。公孫瓚不是公孫氏的嫡子,荀貞也不是荀氏的嫡脈。公孫瓚踏上仕途的快車道是因為遇到了劉太守這個貴人,是因為劉太守他才名揚洛陽,荀貞升遷則是因為遇到了陰太守這個貴人,是陰修把他擢為了郡北部督郵。
因為有過從底層做起的經歷,荀貞知道這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對公孫瓚很是佩服。
劉備感觸的內容和荀貞差不多。
劉備乃中山靖王之后,今雖淪為與平民無異,但畢竟是漢室血脈,說起來和公孫瓚“大族庶子”的出身勉強算是相似,——這也是為何他與公孫瓚交好的一個緣故。出身相似,只是機遇不似。劉備至今還沒有遇到他的“貴人”,盧植也許本來能算一個的,可仗打到一半,盧植卻受誣被檻送京師了。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公孫瓚、荀貞、劉備三人的出身都相似,只是公孫瓚、荀貞先后都遇到了他倆的“貴人”,也先后都抓住了機遇,而劉備至今卻一直還沒有這個機會。
也正是因此,劉備的感觸比荀貞更深。
他看了看荀貞,心道:“此人出身荀氏,族中長輩有名於天下者眾,而今黨錮已解,也許不久后他族中的長輩如‘八龍’等人就會被召入京師為官了。除了他族中的長輩外,他好像又深得皇甫將軍的器重。難得他對我似有好感,我如果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也非不能!”
有了這個念頭,對荀貞不免就刻意“討好”,順著荀貞的話有問有答,兩人竟是說得極為投機。
行在前邊的鄒靖回頭瞧了眼劉備,心道:“玄德平時少言寡言,今兒個的話倒是挺多。”
劉備的性格和荀貞有點像,平時話不多,尤不喜說廢話,并也是喜怒不形於色。除了性格之外,他昔日在涿縣的經歷和荀貞早年也有點像。荀貞在西鄉,克己下士,招攬豪杰,他在涿縣也是“善下人,好結交豪俠”。又除了性格、經歷外,在讀書這塊兒,他和荀貞也較像,他“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而荀貞雖然“樂”讀書,可天資有限,與荀悅、荀彧、荀攸比起來,學問差得遠,所以平時與人閑談很少會主動說經籍。兩人都不談經籍,荀貞對狗馬、音樂、美衣服沒甚興趣,話題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各自在家鄉時招攬豪杰、與輕俠交往的故事。
起初,劉備還帶點刻意的意思,荀貞也有點刻意的味道,但說著說著,倆人就說到一塊兒去了,不時歡笑。
過了清河,前行不遠就是廣宗城池。董卓在前引路,領著皇甫嵩等來到他的中軍。
董卓久在西州,和西涼羌人的關系很好,部眾里多有羌胡。這些羌人披發左衽,發式衣著與漢兵不同,成堆的聚在一塊兒。有的正在就著火堆烤肉,肉還沒熟便血淋淋地從箭柄上取下,以刀割之,血流滿手,順著指頭縫往下淌,而割肉的羌人卻絲毫不嫌,拿起來就往嘴里塞,一邊大嚼,一邊提起奶囊往嘴里倒奶。荀貞等人看到,有沒有去過西州的將校下意識地打個哆嗦,差點吐出來,忙以手掩嘴,轉眼不看,有的將校輕笑一聲,意甚輕蔑,低聲說道:真是野人。
看到董卓來到,這些羌人紛紛站起,說著荀貞等聽不懂的語言,熱情而謙卑地向董卓行禮。
董卓挺著肚子,指著皇甫嵩,用羌話說了幾句,周近的羌人們舉起刀劍,大聲呼喝。
董卓轉首,笑與皇甫嵩說道:“將軍,他們在歡迎你。”
皇甫嵩也是涼州人,懂羌語,不必董卓說,他也知這些羌人在呼喊些什么,面帶微笑,立在董卓身邊,舉起手示意羌人們安靜下來,也用羌話說了幾句。不知他說了句什么,這些羌人們放聲大笑。與董卓相比,皇甫嵩和這些羌人們并不熟,但皇甫氏的威名不但董卓從小聞之,這些羌人也是從小聞之。從皇甫嵩的曾祖皇甫棱起,皇甫氏兩任度遼將軍,一任扶風都尉,這兩個武職都是針對少數民族的,尤其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勇武善戰,剿撫并用,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威震西羌,“先零諸種羌慕規威信,相勸降者十余萬”,要論在羌人里舊有的威望,董卓遠不如皇甫氏。
見眼前的這些異族羌種為皇甫嵩的一句話而歡呼大笑,荀貞、劉備相顧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對方的心思,這心思卻與在東郡時潘璋因見荀貞之英武而說出的那句話一樣:英雄當如是!
潘璋艷羨荀貞之英武,荀貞與劉備艷羨皇甫嵩的威名。荀貞嘴角帶笑,盯著劉備的眼看了片刻,直到劉備因受不住而轉開視線,他這才把目光重投放到皇甫嵩的身上。
注視著皇甫嵩,他心中卻想道:“劉備年已二十余,現在尚是白身,就世家大族的弟子而言,就算他現在出仕也算是晚的了,而方才與他一路言談,他雖起初似因盧植之離開而略有灰心之意,但卻很快就又振作精神,與我侃侃而談,這會兒見皇甫將軍威名赫赫,他的眼中更又透出狂熱光芒,如此頑強堅韌,又能善下人,招攬英雄,難怪孟德對他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
前世讀三國,荀貞最喜歡的是曹操,生子當如孫仲謀,最佩服的是劉備。
自古成大事者大多有一個共同的優點:堅韌不拔,即使遇到挫折也不喪氣。上下五千年多少英雄豪杰,如果只論堅韌,劉備不排在前三也得排在前五,如喪家之犬地東奔西走了二十年卻百折不饒,始終不肯放棄,不肯為人下,最終成就大業。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