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孫堅等帶部南下,回到了注城附近。
荀成仍留在注城西邊的董營里,與荀貞、孫堅部成犄角之勢,以防胡軫遣兵出關來襲。
在注城這邊扎好營地,荀貞等開始攻城。
注城小而堅,城中守軍雖不多,可皆精卒,不易速攻,反正要等曹操、袁紹那邊的消息,荀貞也不著急,先是由謝容、丁猛、劉秉帶部圍攻,隨之,讓他們下來,又換本部和孫堅部的新卒上去圍攻,——沒了梁縣,而今只剩下了這么一個現成的練兵之地,荀貞自是要善加利用。
要說這注城里的董兵守軍和那梁縣的守軍比起來,倒稱得上“節操滿滿”,幾百人困在城中,眼看是死路一條,卻寧死不降,竟是任由荀貞等部輪換猛攻,縱傷亡漸多,而仍堅守不懈。
打到后來,荀貞都起了愛才之心。
注城的守將在董卓麾下并無大名,荀貞以前沒聽說過他,對他本是并不在意,可見他御兵有術,——城中的董兵只有數百,外邊的義軍有數萬,兩下相差懸殊,并且城中的守兵現在是外無援軍,沒有援兵的守軍往往都是士氣低沉的,注城此時已可被稱為“死地”,此兵家之絕地也,可在這么個情況下,城里的那數百董兵卻竟無人嘩亂,在明知必死的局面下,還肯依舊聽從守將的命令,死戰不降,由此足可見此守將的御兵手腕了。
拿荀貞部中的諸將來說,單在御兵、得部曲死力這一條上,沒幾個人能比得上這個注城守將。
有能力的將校不一定位高兵眾,想那呂布帳下的高順,統帶陷陣營,軍紀嚴明,甲械精良,每所攻擊無不破者,他本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既作戰凌厲,又德行高出,非尋常將校可比,可謂名將了,然其部下的陷陣營也不過才只有七百余人罷了,尚不足千。
荀貞心道:“這注城守將莫非便是如高順一般的人物?”
起了愛才之心,荀貞遂有招降之意。
這日攻罷,他叫來帳中掌領文書的陳儀,命寫招降書一封,綁在弩上,遣士射入城中。
陳儀文采斐然,招降書寫得既申明大義,又情深意切,奈何這注城守將卻是個忠貞之士,“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倒是寫了封回書給荀貞,然回書中卻只有四個字:君子安雅。
“君子安雅”四字出自《荀子》,表面的意思是君子習慣於優雅,這個“雅”字也可理解為君子的美德。守將拿潁陰荀氏的祖先荀子的話來回答荀貞,其意可明了。
荀貞看到這句話,又想起回到注城后,曾聞包圍注城的程普言之,說:當荀貞、孫堅等往北去伏擊胡軫援軍時,城中守將數欲出戰,似是想要趁機突圍,可都被他擋了回去。
荀貞望著注城,因乃嘆道:“得士之死命,善戰守於城中,知書達禮,視死為雅,此古之君子也。”
這守將既然不肯降,雖然可惜,卻也是沒辦法,只能繼續攻城了。
謝容等三部、荀貞和孫堅兩部的新卒,替換進攻,攻了五天,注城到底城小兵少,這日午時城破。此時主攻的是孫堅部曲,荀貞見他的部卒沖入城中,急找孫堅,叫他傳令:見到那城中守將時,叫部下兵卒萬不可失禮,更不可殺之,當請來中軍,與荀貞相見。
荀貞在中軍翹足以待,等了多時,不見孫堅部曲送城中守將來,卻只聽到了一道稟報:城破兵敗當時,守將就自刎當場了。
荀貞連連喟嘆,為之惋惜,厚葬而已。
注城已破,城中苦戰數日,守卒存者無幾,荀貞敬重那城中守將,吩咐軍中善待彼輩,不可因其為俘而辱之,又令:如有欲歸者,可給錢與贈,任之離去。
孫堅笑道:“何機諸輩皆董卓帳下校尉,各有勇武之名,此城中不過一別部司馬罷了,默然無聞,貞之卻緣何對何機諸輩頗視若無物,而對此司馬卻甚是雅重?”
“何機諸輩,徒有勇名,此城中司馬有古君子風也,正我輩中人,他們兩者怎能相比?”
“卿既敬其有古君子風,又為何還一定要攻破其城?城不如破,他也不一定會死。”
“城中司馬安雅,我輩起兵是為天下,風骨雖同,志向不同。”
孫堅頗以為然,哈哈大笑。
攻下/注城,全軍休整一日。
不久,遣去找袁紹、曹操部的使騎先后歸來。
荀貞召來詢問:“孟德現兵在何處?”
“曹將軍出酸棗后,進軍甚順,現已將至轘轅關,正與董將徐榮對陣。”
“可有交戰?勝負如何?”
“小有交戰,勝負未顯。聞得將軍與孫將軍等進擊連勝,斬獲愈萬,曹將軍欣喜非常,叫我帶回話給將軍:兵家貴重,伊闕諸關有董兵三萬,胡軫號為悍將,將軍雖連勝,卻最好不要急進,可稍待之,等他這邊出了戰果,再與袁車騎那里聯兵三路,共議擊討事。”
“淳於瓊現兵在何處?”
“在河陽津。”
“可有與董軍交戰?”
“與董軍隔河相持,并未有戰。”
袁紹說是遣淳於瓊去孟津,實際上淳於瓊并沒有去孟津屯兵,孟津在黃河南岸,現是由河內太守王匡的部曲韓浩統兵在駐,淳於瓊沒有去和他合兵,而是停駐在了孟津對岸、黃河北邊的河陽,他這里不是與董軍對峙的前線,與董軍隔著黃河,當然就不會和董軍有戰事。
可問題是,他如不去孟津,只韓浩一人在孟津,靠他的那點兵力,守城尚且勉強,又哪里還會有余力再出擊董軍,策應荀貞、孫堅和曹操?
荀貞聞之,心中不由想道:“今我三路擊董,而淳於瓊留駐河北,不肯南渡,這就是先自折了一路,幸虧我先前沒有直接進軍到伊闕關下,否則,前途難料。”又想道,“袁本初身為此次討董的盟主,卻是真沒有擔當,縱其有糧秣不繼、韓馥不配合等種種的困難,但現下我、孟德、文臺共進擊,他作為盟主卻也不該坐視而已,論其胸懷膽略,遠不如孟德和文臺。”
堅定了決心,除非是等到曹操獲勝的消息,他絕不會再往北進軍一步。
伊闕關中,胡軫召集諸將,商議軍事。
他出示董卓的軍令,說道:“相國剛下了一道軍令,說:此番關東州郡起兵,諸路皆不足憂,悉碌碌無為之徒,唯荀貞頗狡,孫堅小戇,不可輕覷,今他兩人聯兵北上,扣我關卡,我部萬不可浪戰,當嚴守關門,只要能把荀、孫阻在關外,就是我等的大功一件。”
“荀貞頗狡”,換句話說,就是荀貞多智;“孫堅小戇”,“戇”是吳語,傻瓜的意思,換句話說,就是孫堅不知保存實力,只知一味進戰,是個不要命的莽夫。不得不說,董卓對荀貞、孫堅的這兩句評語頗為貼切。
胡軫宣示完董卓的軍令,對諸將說道:“相令如此,汝等還有何異議?”
前幾天,何機戰敗、援兵覆滅的消息傳到關中后,關中的董軍守將素來驕橫慣了的,哪里忍得下這口氣,盡皆嘩然,許多請戰,不少人都嚷嚷著要帶兵出關,去狠狠收拾荀貞、孫堅。胡軫好不容易才把這股軍中的忿氣給彈壓了下去,今日得了董卓軍令,便立刻宣讀給他們。
董卓在自家軍中的威望無人可比,他帳下的涼州將士與其說是國家的部隊,不如說早已成了他的私兵,見他這一道軍令下來,那些此前嚷嚷著出戰的將校們也都無話可說,只能從令了。
胡軫見諸將皆無話說了,也不多言,便就要散會。
就在這時,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一人沖入室內。
胡軫抬眼看去,見是親信的一個謀士,不樂說道:“我正在軍議,你這慌慌忙忙的是作甚?”
“捷報,捷報!”
“什么捷報?”
“徐將軍大破曹操、鮑信,陣斬鮑韜、衛茲,曹、鮑部卒傷亡殆盡,其二人僅以身免。”
鮑韜是鮑信的弟弟,衛茲是張邈的部將,他兩人是曹操、鮑信軍中僅次於曹、鮑兩人的軍官,連他兩人都陣亡了,可見曹操與徐榮的這一仗是何等的激烈。
聞得此報,室內本要離散的諸將登時精神大振,立即就有人叫道:“曹操、鮑信兵敗,淳於瓊屯於河陽而只步不敢南下,現今三路逆兵就只存荀貞、孫堅這一路了!將軍,我等既已后顧無憂,便可全力擊荀、孫,還不速速發兵,即往奔襲之?”
胡軫遲疑不決,說道:“相國的軍令剛下,我等怎可便就貿然出戰?”
“此一時,彼一時也。相令下時,徐將軍還未大敗曹操、鮑信,相國自就會令我等嚴守關卡,不得出戰,可現今曹操、鮑信已敗,荀貞、孫堅孤掌難鳴,正是我進擊之時。”
“且待我報信給相國,等相國決斷。”
“伊闕離洛陽往返近百里,等相國的軍令下來,荀貞、孫堅必也已得知了曹操、鮑信兵敗的消息,我軍便是那時出關,也追之不及了。”
“追之不及?”胡軫喃喃自語,心中想道,“不錯,曹操、鮑信一敗,荀貞、孫堅部的確就孤掌難鳴,唯有退軍一途。如能在其退軍之時,我軍追殺一陣,也是一場軍功。”
撤退和進攻比起來,撤退更難,尤其是在得知友軍大敗的消息時,軍心浮動,撤退更是難上加難,這個時候如果再加上后有追兵,那一著不慎,就是全軍覆滅。
胡軫也是個當機立斷的人,既想到了這點,馬上就做出了決定,說道:“點精卒萬人,立即出關,我親帶之,往擊荀、孫!”
連著被荀貞、孫堅敗了兩三陣,胡軫心里也是憋著一口氣的,這個尾敵追擊、大勝凱旋的軍功他要親自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