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成、樂進、趙云、劉鄧、陳到、陳褒等等諸將絡繹來到,夏侯蘭等掌責軍法、閥閱的軍官們也先后來至,被改派到屯田軍中的江禽等將也都來了,所有應召的將校中,許仲到得最晚,他來到的時候,荀貞已經沒有在府門前等候,而是與荀成、樂進、劉備等人都在堂上坐了。
外邊典韋進來稟報:“許將軍至。”
——早年時,許仲因殺人而由荀貞給他改了個姓名,喚作“姜顯”,上次朝廷大赦,荀貞借機把他的名字報了上去,現下他已改回了原姓,因“仲”這個名不夠“大雅之堂”,所以他干脆就仍以“顯”為名了。
許仲一直是荀貞手下最得重用的將領,現今雖有荀成、樂進與他地位相當,可如論在軍中的威望,荀、樂兩人卻還是不及他,諸如陳到、陳褒等人,有的是他的舊部,有的現在仍歸他統帶,即便是不曾在他營中聽命的,有的也曾在戰爭時受過他的節制,故而,一聽許仲到了,上至荀貞,下到荀成、樂進,再到趙云、劉鄧、陳到、陳褒等等在場所有的軍官,盡皆站起了身。
許仲本就寡言,掌軍多年,越發深沉,他在堂外脫去鞋子,著襪登入堂上,抬眼看見荀貞起身相迎,忙至堂中,下拜行禮,口中說道:“末將來遲,豈敢勞主公起身。”
“我知你軍務繁雜,來得遲點才是正常,……起來吧,坐。”
許仲確是軍務繁雜,荀貞這些時日把精力主要用在了農、政、糧、外事上邊,軍中的事情大多都交給了許仲主辦,荀成、樂進等協辦,所以許仲今天來晚,實是不得已。
許仲的坐席在右邊上首,僅次戲志才一人,尚在荀攸、荀成、荀彧等諸荀之上,由此也足可看出他在荀貞軍中的地位以及荀貞對他的信重。
許仲聞命起身,至席間,等荀貞坐下,又請戲志才、諸荀等人坐下,他這才跟著坐下。
看他坐下了,趙云等人亦相繼落回席上坐定。
大堂上相對擺放了幾十個坐席,荀貞撒眼看去,沒有了空的坐席,席上皆已有人,這說明該來的人都來了,既然人已到齊,荀貞也不啰嗦,直接就話入正題,開口說道:“今召諸卿至,所為何事,想來不必我說,卿等也應有數了?”
位在中下的高素昂首大聲,頭個開口,應聲說道:“敢問主公,可是為進兵下邳之事?”
“主公”一詞,非是官方用語,顧名思義,有個“主”字,實是偏重私人附屬關系的一個用詞,荀貞帳下諸人中,樂進因長時間地不跟從在荀貞身邊,為表示對荀貞的忠誠,因而他算是較早用此詞來稱呼荀貞的,他開了這個頭之后,荀貞軍中的諸將校、軍官們,特別是那些西鄉舊人,有些也就跟著用此詞來稱呼荀貞了,不過這個稱呼主要還是只限於軍隊內部,文官系統里邊,如新投的張纮,原來的欒固、秦松等等諸人,大多還是以“明公”或“明將軍”之類的詞來尊稱荀貞,除程嘉、宣康等寥寥數人外,極少有跟風,也改用“主公”來尊稱荀貞的。
高素向來大大咧咧,好美服,性張揚,今次受召所來的諸將,大部分都和許仲、荀成一樣,不重衣著,著甲佩劍而已,最多鎧甲外邊再穿個袍衣,如劉備那般,穿個裘衣的已是少見,而高素卻更加奢侈,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披甲的,華衣美服,腰中寶帶,便連穿的襪子都是上等羅綢所制,衣服還熏了香,往那兒一坐,香氣能飄到荀貞的位兒上。
經過了前漢的雄渾開拓、本朝此前的重文敬儒,時下貴族、士人們的審美開始轉向陰柔,
流行熏香,有的還傅粉,荀貞對此早已見慣不怪,他府中的官吏、幕僚中就有很多熏香的,但干這事兒的多為文士,而且即便熏香了,大多也不會熏得很濃烈,比如荀彧,他從小就喜在衣上熏香,可那是清淡之香,人嗅之后,只覺心曠神怡,武將里邊熏香的,尤其出身不高的軍官里邊幾乎是一個沒有,唯僅高素一位,更且高素所熏之香濃烈十分,聞之簡直如處百花園中。
挨著高素坐的是高甲、高丙兄弟,他兩人也是西鄉舊人,與高素相熟,且因三人同姓,如今關系處得不錯。高素適才挺身說話,難免衣服波動,香味因而越發濃烈地透了出來,高甲是個直脾氣,當即把臉扭向了另一邊,用手在鼻前扇了兩扇,說道:“老高,便是進兵下邳,你也去不了啊。”
高素問道:“為何我去不了?”
“就你身上這味兒,迎風散十里,兵還沒到,就被笮融聞到了。兵法云‘兵貴神速’,有你這身味兒在,怎么也神速不了啊!”
堂中諸將哄然大笑。
高素急赤白臉,罵道:“大字不識一筐,倒也知道兵法了?有那功夫,先把你的名改改吧!”
高甲、高丙,他兄弟兩人的名和許仲一樣,都是鄉野常見之名,換成后世的話就是高大、高三,僅僅敘個年齒大小,是個能被稱呼的代號而已,沒什么文化內涵。
——至若高甲為何會知曉一些兵法,這正是荀貞近些年來的功勞。
荀貞早年在潁川時,為便於練兵,就編寫過一本類似后世軍事操練的“兵書”,并教過高甲、高丙等人認字,前兩年又叫戲志才、荀攸、荀成等人合力,把這本書充實、提高了一下,凡軍中中級以上的軍官,人手一本,由專門的教員教導他們,荀貞也給他們講過課,故而高甲、高丙這些西鄉舊人雖是出身鄉野,而如今卻也是既有實戰經驗,也有軍事上的理論基礎了。
凡世上之人,天才是極少的,癡蠢者亦是不多的,絕大部分都是中人之才。
包括荀貞本人在內,他自認也就是一個中人之才。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一個是他有前世的知識,對當下這個時代的發展進程比“當局者”清楚,再一個是他“出身好”,族為潁陰荀氏,從小識字、讀書,接觸士族這個“統治階級”,距離政治較近,通過和本族、各地士人的接觸,開闊了視野,提高了眼界,知曉了天下大勢,故而先天就得比廣大的鄉野農人占了便宜,當然,還要一個方面,這就和性格有關了,荀貞一直堅信兩句話,“性格決定命運”、“態度決定一切”,一個好的性格、一個積極的態度,是成就大事不可缺乏的兩個因素。
除卻性格、態度,能決定一個人成就的就是“知識”和“眼界”了。
荀貞手下這些西鄉的舊人,雖是出身鄉野,可這些年他們跟著荀貞南征北戰,見的東西已然不少,隨著荀貞身份地位的提高,他們接觸的人的層次也都跟著得到了提高,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接觸的人層次得到了提高,他們本身的層次自然也就不知不覺地得到了提高,本身見到的、日常接觸的,這兩方面綜合,故而,在“眼界”這一塊兒,他們現在已是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了,再把“知識”提高上去,荀貞堅信,他們中必然會有一批人留名青史。
高丙不像高甲,不是性格直露之人,平時說話不多,可一旦被惹怒了,說話就會兇巴巴的,這會兒聽了高素嘲笑自家兄弟的名不好聽,他雖沒有動氣,卻也忍不住接嘴,說了一句:“吾兄弟名雖甲、丙,可卻也不會因被主公恩擢為校尉便就手舞足蹈。”
這說的卻是當日高素被荀貞擢為校尉時,高素竟興奮得差點就當場手舞足蹈之事,這件事后來傳遍軍中,底層的軍官、兵士自是不敢多加評論,和高素不熟的也不好多說,以免產生不必要的矛盾,可在高甲、高丙等這些西鄉舊人中,卻是每當提及此事,必對高素大加調笑。
高素卻壓根不覺得這是件“丟人”的事,聽高丙提起這茬,反倒洋洋得意,乜視高家兄弟,說道:“我今得為校尉,汝兄弟二人呢?想當還當不上!”說著,起身離席,拜倒堂上,高聲對荀貞說道,“素以末功,而得主公不棄,竟被擢為校尉,每當思及此事,素常感恩涕零。”
見高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而且更借機起身拜謝荀貞,高丙也是無言以對,和兄長高甲對視了一眼,兩人悻悻然不再說話。
堂上諸人又是一陣笑,荀貞也不由失笑,對高素說道:“一校尉何足道哉!卿言不錯,我此次召卿等畢至,正是為出兵下邳一事,待戰端開了,卿如能再立功勞,中郎將亦可表也!”
高素大喜,俯首叩拜,大聲說道:“笮融豎子強占下邳,早該給他奪下,讓文謙上任才是!必不負主公重望,此回擊下邳,定得一個中郎將!”
荀貞叫他起身回坐,顧盼堂上這群虎狼,說道:“我剛才那幾句話不只是說給子繡的,卿等皆知我軍法,賞罰唯明,戰事一開,卿等凡立功勞者,我必不吝重賞,何惜‘將’、‘校’!”
堂上這些將校、曲軍侯、司馬們,既是軍人,自是渴望戰爭,以求功名,故此他們其實是早就盼著荀貞進兵下邳、爭奪徐州了,此時親耳聽到從荀貞口中說出了“將要進擊下邳”之話,盡皆喜奮,都離席起身,齊齊來到堂上,依銜職高低,分為數列,拜倒一片,都道:“唯公命是從!”有的又道:“愿為主公效死!”有的又道:“敢情為明公先鋒!”有的又道:“區區下邳,彈丸小國,愿請三千精卒,便能為將軍平之!”有的又道:“請主公下令,現在即可出兵!”
一時間,堂上鬧哄哄一片。
許仲、荀成兩人站了起來,轉過身,約束各自的部屬,叫他們不要多話。
堂上慢慢靜了下來。
荀貞見軍心可用,士氣旺盛,心情愉快,哈哈大笑,說道:“出兵之事,現下尚不需急。今召卿等來,一為此事,給大家通通氣,二來,已是年底,快到新年正旦了,自回廣陵以來,與卿等中的許多人相見不多,久為敘談,借此機會,我宴請宴請大家,……夏侯蘭!”
與諸人一起伏拜堂上的夏侯蘭起身應道:“在。”
“今晚宴席,當以軍法行酒,你便做個行酒官,無醉不歸!”